《暖日之冬》okita

6、六

　　六．

　　明子把炉子的火拧到最小。
　　中岛美纪有些局促地接过精美的茶具，打量着这间和室，布置简单得近于朴拙，进门对面的原木色茶几是刚放过来的，此外除了棋盘没有别的装饰。塔矢行洋推开门，看见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局促不安的神情，和气地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中岛小姐是今年从早稻田毕业的新闻系学生吧。”
　　“啊，是，我是新闻系的毕业生，”中岛瞟了瞟塔矢名人，他的神情依然与媒体上一样严肃不易亲进，但是却并不觉得排斥，她抿了一口茶，缩了缩身体，抬起头来望着塔矢名人，开始自己第一次的正式专栏采访。

　　“小亮，明天去棋院之前给我电话啊，我随时效劳~”
　　市河小姐把头伸出车门和亮道别，临走还对他眨眨眼，亮看着她的车远去，回头走进院子，推开大门。

　　“我接到的任务是，采访几位赴中韩的棋士。但是我认为，要了解围棋的现状，只看着几个在外的人是不够的，我想把这个专栏做大，试着碰到一些日本棋界的现实。”
　　塔矢亮走进房间，她的声音袅袅。见他进来，中岛欠了欠身。“塔矢十段，祝贺新进头衔。”
　　“啊，”亮有些惊讶地回了礼，很温和，“中岛小姐，原以为采访是明天呢。”
　　“本来定了明天，但是今天路过这边顺便前来打扰一下。”中岛微微地笑，很调皮，显出一些女生自然的神态来，“不过名人没有说我多事呢~~”说着似乎放松一些，对着名人欠欠身，“既然来了，我想讨教一局，塔矢先生。让七子就好。”
　　塔矢亮眉毛微挑，显然有些兴趣，看中岛抱过棋盘，他也走进和室。
　　中岛抬眼看看名人，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去，“请多指教，塔矢先生。”

　　接受塔矢行洋的指导当然是无上的荣幸。
　　中岛在棋盘上摆下七子，渐渐恢复镇定。
　　走了几着，塔矢亮发现她的棋步很稳健，布局也大气，让七子绝不是自高自大。然而她的棋路很像秀策，与进藤完完全全的秀策流十分相似，尽管不能像进藤那样屡出奇招。
　　“塔矢先生当年引退，是因为网络上一个传说中的棋手吧。”轻轻巧巧落子，中岛端起茶杯再抿一口，这样的指导棋很轻松，她也乐得聊天，“当时我还是一年级，棋社的新人，在网络上看到那场对局，真的很受鼓舞呢，日本有如此强大的棋士，而且他的流派更让我着迷……”
　　塔矢亮忽然想起当年自己在网络上看到SAI的流派时的惊讶。
　　“那场对局我也惊讶。”名人落子，亮在一边看出这是缓手，为了给她留条活路，“当时，我觉得这个人简直就像是秀策再世。你也是秀策流吧，和进藤很像呢。”
　　进藤。塔矢亮想起自己的怀疑，直到现在还残留着深深的痕迹。

　　“我从那时侯才开始好好下棋。”中岛微笑起来，一瞬间有点沧桑的幻觉，“他们都说我有这个天赋，可惜了没有去考院生哩。”

　　那么原本是为了什么去下棋的呢？她自己也迷茫着，下棋的日子并不很长，然而那段时间是自己最受器重的日子。
　　学长都说自己有围棋的天赋，然而天赋是什么……？起初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就走上了考大学的道路，当时在想什么，大概是面临着选择的转折吧……

　　选了一条路，就要放弃别的可能。
　　下棋的可能，下棋的天赋。

　　中岛不知道，此刻的她和亮想的是很相似的东西。

　　“铃铃铃……”
　　突然大响的电话铃把塔矢从冥想中拖出。三步两步来到起居室拐角的电话旁，一如往常的动作，
　　“喂……？”
　　“塔矢，塔矢？……塔矢……亮吗？”
　　起初急切的声音，然后变成犹豫，喊出名字的时候开始小声。塔矢拿着话筒的手一抖，下意识换了个方向，“进藤……？”

　　国际长途啊。进藤光一个人躲在电话亭拨着号码，却在听到对方声音的时候忽然有些退缩。想念得不得了的声音突然在那一头响起，让他心脏狂跳，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在北京，过得很好，今天没有对局，所以……”
　　“所以”什么他也不知道，到现在没给他打一个电话的感觉突然变成了负罪，沉甸甸地压下来：早就应该打电话的，他莫名其妙地被留在日本，早就该给他说些什么，在中国的见闻，遇见的人们，还有对局的情况……乱七八糟的全部涌上来，他却不知道先说什么好。
　　“……亮，恭喜你夺得天元头衔。”咽了口口水，进藤光真心诚意地说，通过电波传到另一边的人耳里，有些嗡嗡的响，“我在这里，看到关于你的报道了呢。”
　　“在这边见到很多棋士，他们都很强，我还和王星九段对局过好几次，虽然输多赢少，但是并没有太明显的差距喔。还有……”
　　絮絮叨叨起来，塔矢本来想说点什么，却停住了，静静听着他说下去 。“温睿是很有趣的女生，她和我所见过的女孩子都不太一样，有时间也想让你见见呢。”
　　“本田现在中文已经说得不错了，比我还好，”可以想见双色头有些嘟哝着说的样子，“比我还好——那么一点点吧——”塔矢微笑起来，就是这个样子才对，进藤的本性——
　　“我很想见你，亮。”
　　进藤光认真地说。

　　“进藤光——”
　　电话亭的门突然被拉开，温睿一头探进来——“那边新开了一家漫吧，等下陪我去看看哦。”
　　恰好打断了这个隐藏着尴尬的时刻，进藤慌忙地看她一眼，低头对着话筒说道，“那么……我先挂了，有时间再给你打哦。”
　　“那个，进藤，”塔矢慌忙喊道，“等一下……”
　　“恩？”光抬头，看到电话亭外车流汹涌不断。
　　“我得到头衔，也很高兴，”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更希望能和你在头衔战见面。”
　　一辆法拉利疾驶而过，明明站在电话亭里，进藤还是觉得头发被风声带得飘扬了起来。

　　挂下电话，进藤发现温睿的眼光有些古怪。“和女朋友打电话啊，怎么气氛那么奇怪的？”她还咯咯笑着打趣。
　　“神经啊，”没好气地回答，“那是个男的，你在想什么啊。”
　　“男的？”女孩子转转眼珠，恍然大悟状道，“啊，就是那个很漂亮的棋士，塔矢六段对吧对吧~~~~啊，为什么不介绍给我认识，我也很想见他耶~~~~~”说着就格格格地笑，“进藤你好有福气，认识的人都那么帅~~~~”
　　帅和福气有什么关系……进藤光无奈地想，塔矢要不是长了一张乖乖的脸蛋，也不会让人看不出那漂亮脸蛋底下的恶劣吧。

　　不过，这个恶劣的人说了，希望在头衔战上见面。
　　进藤忽然觉得心情大好。

　　真是的，总也不让别人把话说完。
　　塔矢挂下电话，脸上复杂的表情一时还挂不下，有些不爽地回到和室坐下，看着盘面。棋局已经到了中盘，基本上没什么悬念，就是一场指导棋，轻松直接的。
　　“塔矢十段，是进藤君？”中岛信口问道。塔矢点点头，“是啊。”
　　“听说是中国那边指名要求进藤君去参加活动的呢，”中岛抬头看着亮，“原本，是想让塔矢君和进藤君都去韩国的，然而当时韩国的主办人和日本棋院出了点岔子，最后居然没能安排塔矢十段过去，真是可惜了呢。”
　　“我知道了，”塔矢低头看着棋盘，“后来棋院对我说过，我想以后应该还有机会。”

　　不过进藤刚才说想见面呢。
　　如果能过去就好了，塔矢觉得自己潜意识里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