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好门》茗子叶

17、唱响

　　叮——
　　机器人咖啡师走过来：“客人，您的私密时间已经结束。请问需不需要再延长，刚走的那位客人说延长的费用他会承担。”
　　“不不用。”方承引答道。
　　他还是想把自己藏进人群，在喧闹里思考。

　　小时候方博康曾跟他说过，他和宋恣欣确定恋爱不久，宋恣欣就烦透了时刻跟踪他们的私生粉，于是果断在事业上升期公布恋情，之后两人更是在公共场合肆无忌惮。

　　面对粉丝和网友的抵制，宋恣欣是这么说的：“恋爱是用来爱的，不是口头谈判。我想亲你就亲了，别人怎么看和我没关系。”
　　方博康说被她吓得够呛，所以那时候攻击宋恣欣的比攻击他的还多，说什么“鲜花插在牛粪上”、“德不配位”、“缺德”等等。

　　“那时候是真怕啊，怕你妈妈的事业因此落败。可是另一面又觉得高兴，还有谁会对我这么好呢？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这句话成了方承引的恋爱准则，他以为这是最低的怦然心动条件，没想到十多年过去，都没遇见过一个能让他产生这种非他不可的确定感。

　　方承引走出咖啡馆，回了家。
　　宋恣欣不在客厅，大概是在书房，最近她接到了一个新剧本，同样饰演女一号，却不是女主角，甚至都不是一番。

　　电影改编自古早耽美小说《唱响》，讲述两位男主毕业后相识相恋又不得不碍于社会压力分开。男主周南决结了婚，宋恣欣就饰演他的妻子杨洛妮。以为恩爱其实被同妻，甚至目睹丈夫和前男友滚床单，至此她思想觉醒，正确看待同性恋，成为那个时代的新女性。

　　古早小说篇幅并不长，方承引花一个晚上看完，对于里面的露骨片段没有任何感觉，他从头到尾都只在乎这些发展会对宋恣欣所饰演的杨洛妮带来什么影响，关闭阅读界面那一刻，方承引脸色阴沉。

　　说白了，杨洛妮在这部小说里是个悲剧角色。她独自承受被背叛的煎熬后释怀，然后去成全一对同性恋人。在小说里，她存在的意义就是服务于男同爱情的工具人。

　　小说本身热度很高，因为类型古早，里面不少落后思想被读者批判，但因为作者笔力不错，人物塑造得立体鲜活，所以守护两男主爱情的读者很多。
　　于是不论时代如何变迁，每每提及这部小说，都会掀起一场场网络骂战。

　　宋恣欣出演这部电影，粉丝失望至极。
　　纵观整个娱乐圈，宋恣欣从“国民初恋”到“国民闺女”，再到“国民女神”，最后到“时代新女性”、“国宝级女演员”。乃至于她的每一次采访发言，都拓宽了女粉丝看待生活的视野。

　　当时她在事业爆火期选择家庭隐退，娱乐圈专门出现过一个词语——颓女，专门形容宋恣欣的。嘲讽她也不过如此，也不过是一个底层悲剧女性。
　　所以当她决定复出，那些骂过她的，那些不得不像生活低头，但也变成颓女的那些人觉得有了盼头。

　　在一定程度上，宋恣欣是时代女性思想的风向标，粉丝们紧紧盯着她复出后所走的每一步。

　　现在，她选择出演《唱响》，在制片方又强调会尊重原著剧情的情况下，剧中的她被同妻还选择原谅这一行为，本身就已宣告她的失败。

　　粉丝们愤懑：
　　“虽然同性题材电影电视剧已经占据主要市场，但大都粗制滥造，是工业糖精。虽然欣宝选择了有探讨价值的现实题材，可小说中的女性不为自己被同妻而抗争到底，还大度无脑地去成全两位狗男男，实属女性的悲哀。”

　　“这个时代，耽美小说和同妻根本无法共存，执笔者在落笔时就更注重男男爱情，女性角色不过工具人。一旦同妻得胜，那就是喧宾夺主，男男爱情也会失色，别说挣不到钱，还会被读者的口水淹死，谁会在耽美文里可怜同妻？”

　　有小道消息散播到宋恣欣确定出演，粉丝的抗议就没有消停过。可她却不为所动，唯一出面回应时只有一句话：“演活角色一直是我秉持的信念，请大家期待影片的上映。”

　　这次不仅是粉丝大失所望，连女性路人都忍不住阴阳怪气：“宋恣欣的时代早已过去，在当下网红云集式的影视圈，她早已争不过会撒娇卖萌、段子层出不穷讨粉丝喜欢的女明星花瓶们。她大可直接承认自己已不再耀眼，又何必让整个社会的女性跟着她一起备受折辱。宋恣欣在国际影坛的影响力至今仍在，她接下《唱响》，国外那群LGBT可是笑弯了嘴呢。”

　　综合网友反馈，她不该出演。

　　可有网友一针见血：“其实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她就是要拿回属于她的时代。如果说复出通告出来那一刻，人们期待的是一个全职女性重新崛起的励志形象，那么她做到了。只不过杀人案巧合地夺走了所有热度，然而事情走向总是巧合，有人指出嫌疑人是她的丈夫，她陷入众矢之的，为了压下那些质疑的论调，她选择了有争议的剧本，这一次，她获得了所有热度。或许人们会对黑热度嗤之以鼻，可对于一个演员来说，尤其是一个淡圈多年的国宝级女演员，只有热度能让她重返曾经。投资人已经看到了她的价值，我敢笃定，在黑热度持续上涨的这几天，她已经接到了多个剧本，出演的都将是大女主剧。永远不要低估人们对宋恣欣的认可能力。”

　　方承引无法辩证地看待这一切，以前他只知道自己的目前是出色的女演员，让他能在校园里昂首挺胸，备受崇拜。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宋恣欣在演技生涯中所承受过的、好几次差点丧命般的献祭。
　　所以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无条件地站在家人这一边。

　　哪怕，这个《唱响》和闪现在脑海中的《滑落》，她曾经的遭遇基本一致。

　　“引引。”宋恣欣从楼上下来，今天她扎着法式辫，肤质姣好，俨然一个青春少女，“怎么回来了，今天没课吗？”
　　方承引：“晚上没课了，想和您一起吃个饭。”
　　宋恣欣笑，朝厨房说了声，“李婶，可以开饭了。”
　　方承引这才闻到饭香，刚才他到底是有多入迷，竟然没察觉到家里多了一个人。

　　宋恣欣请了阿姨，这真的有点难以想象。

　　“鸡汤来咯！”
　　李婶有些年纪了，但没有一脸苦相，反倒乐观开朗，身上更没有任何底层女性的疲态。

　　饭菜都上桌后李婶就回去了，宋恣欣说她有个备战高考的女儿，想每晚都陪着女儿吃饭。
　　“好像是炎阳一中的，是你的母校。”

　　方承引一直以为宋恣欣连自己曾就读的学校都不知道，因为身份关系，从小到大的家长会都是方博康的助理代去的，高中后他就不乐意了，所以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孤儿，看向他的眼神多是同情。

　　宋恣欣和方博康从不过问他的成绩，他们只会跟他说要注意安全，遇见校园霸凌要懂得找爸爸妈妈，学习是给自己学的，类似这样的话。
　　他只在高考填写志愿时问宋恣欣自己去弘瑞斯都合不合适，除此之外没有提及过学校名。

　　宋恣欣见他低着头：“怎么？你认识李婶的女儿？”
　　方承引摇头：“不认识。”
　　“那么，上周六在门口等你的那个男生是谁？”
　　他以为宋恣欣没有看到刘锦一，没想到她一直都在关注自己的生活。

　　方承引鼻子泛酸，忙笑说：“一个学弟，也是炎阳一中的，来问我题目。”
　　宋恣欣若有所思：“这样啊。”

　　这时客厅恰好播放娱乐新闻，是关于宋恣欣出演《唱响》所掀起的舆论报道。
　　两人都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宋恣欣突然问：“引引，你了解同性恋吗？”

　　同性恋？
　　方承引一时恍惚，说不了解，可也亲眼目睹过几次同性接吻；说了解，可连同性为什么相吸都不知道，于是摇头。

　　“那么这样呢？”
　　宋恣欣拿起遥控调出一部泰剧，剧中的两位主角你侬我侬，眼里都只有彼此，何其熟悉。
　　可是为什么呢，当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拉为零，嘴唇即将相触的刹那，方承引猛地扭开头，直犯恶心。

　　宋恣欣随即调了其他频道，天真烂漫的动物们正在为即将到来的严寒准备过冬的食物。

　　“喝点。”宋恣欣盛了一碗南瓜汤给他，看他抬头一咽后又问，“为什么会觉得恶心呢？”
　　对啊，为什么呢？明明看过姜劣和于浊仅在面前接吻，明明自己也被姜郅强吻了两次，为什么都没有恶心的感觉？而电视剧里那么唯美的色调，主角们那么好的演技，自己却半点接受不了呢？

　　“我……我不知道。”
　　宋恣欣本平和的脸上滑过一抹诧异，但很快消失，她一向很擅长掩藏自己的情绪：“其实同性也没什么。”

　　方承引抬眼看她，其实这并不意外，宋恣欣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虽没接触过同性题材，但肯定了解过市场走向，尤其是当前还接下了同性剧本。

　　“引引在现实中遇到的话会怎么做呢？”

　　怎么做？方承引还没深入思考过，只知道对姜郅他恨不能重拳出击，可那股愤怒却不是他喜欢男的这件事，而是对方动不动把自己贬低成那些卖屁股的鸭子，他愤怒的是他品行上的失格。
　　可若是对姜劣和于浊仅，他好像一直都是尊重，哪怕亲眼看到两人唇舌交缠，他也没觉得脏了眼。

　　“应该是尊重，尊重他人的喜恶。不过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在生活中看到我并不会像刚才那样……犯恶心。”

　　宋恣欣笑：“可能是那两位演员演技不过关，或是两人塑造的角色没那么般配。”
　　“这样吗？”方承引半懵半懂。
　　“那引引知道同性恋群体致病率高吗？艾滋病。”
　　“知道……但只要做好安全措施就能避免。”

　　其实在他的观念里，乱搞的人多多少少都是隐形的病原体，会把纯粹的人拉入泥潭。
　　所以他很讨厌姜郅，不爱惜自己，还染指别人。

　　宋恣欣突然严肃起来，“引引，我并不反对你去了解这些东西，但我不希望你的另一半是同性。”
　　方承引有些慌乱地看着她，虽然目前连恋爱的念头都没有，可是姜郅发烧那天，面对姜郅的赤裸上半身，他有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在小众圈子里，兜兜绕绕也就那么几个人，一个病原体就足够将其摧毁，这是自作自受。可是最后，陪在他们身边的却不是他们所深爱的，或是一起玩的那一个，因为那些人早已对他避之不及，只有可怜的家人在收拾烂摊子。”宋恣欣重新拿起筷子，“引引，我希望你能健康。”

　　“妈妈是不是对同性有什么误解？”
　　说完他就后悔了，其实宋恣欣的话里并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她不过是揭露了盲目的爱下的巨大隐患，是希望自己看清同性恋最本质的伤害。
　　现在自己这么说，无异于网络上正讨伐她的那批人，他忙补上一句：“妈妈，对不起。”

　　宋恣欣确实因为这句话露出了不可置信，继而是坦然的笑：“那么我该怎么去理解这个群体呢？”
　　方承引没说话。
　　宋恣欣却纵容地等他回答。
　　方承引仍陷在给宋恣欣补刀的自责中，连眼尾都不可抑地潮红。

　　宋恣欣伸手去抚了抚，“引引，妈妈不歧视同性恋，只是妈妈曾接触过的资料不是当下市场流行的美好爱情，而是被病症折磨得面目全非的溃烂。那种溃烂，美好已经无法遮盖。妈妈那个年代，人们听见同性就会联想到艾滋，遇见艾滋就抱头逃窜，因为这个病无法彻底医治。妈妈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在这个话题上难免会多虑，但我会试着去理解。妈妈也希望你在看待同性恋问题上多一份警惕，不要跟着大众盲目地把它的隐患抹去。以前成年人笑话小说市场下沉，好在心里清楚大部分现实男同乱搞带来的病情危机。可是现在，或许是下沉得太厉害，成年人已经见怪不怪，对于提醒未成年人会致病这一点已经疲惫，警惕也就这么潜移默化地消失了。妈妈提这个问题，只是想告诉你这些。”

　　方承引点了点头，抬手覆上宋恣欣的手，像小时候一样握在掌心，几秒后放开。

　　宋恣欣：“只要宝宝健康快乐，爸爸也会开心。”
　　方承引怔了一下，宋恣欣已经很久没跟他提起方博康了，不免想到刚才杨庾赞所说的，他说问宋恣欣就能明白了。
　　可怎么开得了口？宋恣欣已经被口诛笔伐，自己怎么能落井下石？

　　不如直接去问刘得胜，他和杨庾赞同时把储存卡送过来，说明两人没有商量过，都各怀鬼胎。

　　所以只是对宋恣欣说：“我会的，您不用担心。”
　　宋恣欣笑：“那就好。”
　　饭还没能吃几口，方承引就收到一条消息，是那个人的专属消息提示音。
　　“妈，您慢吃。碗就先放着，一会儿我来收拾。”
　　“好，去吧。”
　　她看着方承引快步上楼的背影，眸色幽深。

　　方承引快速反锁房门，点开消息条：
　　「明天就是截止日期，
　　你真的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方承引疲惫地靠在墙上。

　　滴滴——
　　又来一条消息：
　　「这么期待我送给你的大礼吗？」
　　方承引还是不打算回复。

　　这一次，是对方先耐不住了，那么说明，不管自己行不行动，他都会把想做的做了。

　　「真的无所谓吗？
　　代价，你真的承担得起吗？」

　　是的，没有什么大礼，那么凶神恶煞的人，能送给别人的，大概也只有伤害吧？

　　于是回了一句：「为什么我会想知道？」
　　对方：「因为好奇。那么在期限之前，再问一次——什么死法最痛苦，又最能解恨？」

　　方承引没有回复，他也不知道。出生以来，他有过的最邪恶念头就是让超额作业量去死。

　　「好，我知道你的答案了，明天给你送份大礼。你们去我那却没有安装摄像头，我还是很感激的。」

　　不是不装，而是那里根本装不了。
　　那里是危房，要装的的话就得整体改造。

　　敲门声传来，宋恣欣在门外问：“引引，出了什么事吗？”
　　自从上次砸窗事件后，宋恣欣就格外担心他。类似于电话恐吓，她早就习以为常，但方承引不一样，他第一次遇见。

　　方承引也听出了宋恣欣的忧虑，打开门胡扯道：“室友忘带钥匙了……可我不想回去，我想和您待在一起。”

　　“和室友关系还好吗？”
　　“他很烦，我不喜欢，勉强还能相处。”
　　宋恣欣笑：“能帮则帮吧，毕竟在外，和人友好相处也不是什么坏事。”
　　方承引差点就蹦出他把我关外面这种话了，好在习惯了跟宋恣欣报喜不报忧。
　　“先让他反省几分钟长长教训我再回去。”
　　宋恣欣笑笑就回屋睡午觉了。

　　没想到胡扯到曹操，曹操就发消息来了：「能来果园帮一下忙吗？」
　　方承引：「？？？」
　　姜郅：「图片.jpg」
　　姜郅：「从树上摔下来，摔到腿了。」
　　图片是糊的，可能他已经疼得手抖。
　　方承引很无奈，「现在去，你先让其他人看看。」

　　不对，有其他人，那为什么自己还去？
　　方承引边想边往外走，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其他人又不和他住一起！到时候他的腿真瘸了还得自己照顾，不得麻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