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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咖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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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后钟其骞要回家,特意叮嘱方承引:“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
方承引点了点头,他没有直接回宿舍,还是不太想见到姜郅。想打电话给宋恣欣,但学校公园毕竟是公共场合,被歹人听到了也不好。
他想起方博康失踪前的种种表现,他钟爱文艺,就像宋恣欣钟爱影视事业。
每周末通话,他都在深山拍戏。
他并不完全赞同方博康已经被宋恣欣的私生粉杀害的论调。方博康失踪前接触过的文艺片,色调偏暗,整体氛围偏压抑,总是透着一股诡异。
主角们的身份多被社会边缘化,思想有乱公序良俗,最突出的是情感方面,他们会在深爱里发疯,然后颓废。
自从方博康接触文艺片后,回到家整个人身上都蒙着颓郁的阴翳,也就是所谓的进入角色走不出来。
他曾怀疑方博康是沉浸在角色里才失踪,但宋恣欣说概率不大,方博康在心理医学方面颇有成就,还曾教她剥离抑郁症患者角色。
宋恣欣还靠影视圈的关系拜托一位导演拿到了方博康失踪前拍过的文艺片,拍摄场地确实是他口中所说的深山,内容大都是深山青年对外界的渴望、对爱情的渴望、对把家乡种植业发扬光大的渴望和对团圆的渴望等等,而这些人物最终仍被社会抛弃——有郁郁而终的,有愤懑而举起屠刀的,也有继续堕落的。且这些文艺片在宣传语上都打上了“真实”的标签,他们说出的陋室是真实的,所递出的剧本台词也是实地采访后的。
他曾以为方博康拍他们是希望效果能像《变形记》一样,为他们找到一批资助人能。
可方博康说:“是为了让大众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生活方式。”
“他们想要,但又不思进取,被社会抛弃不是应得的吗?”仍清晰记得方博康听到这句话时的错愕,那时的方承引继续说:“爸爸,我有说错什么吗?”
“或许……他们只是心理出了问题……”
“可是片子里没有说他们生病啊?如果他们真的是因为被边缘化才导致心理有问题,那您在策划拍摄时就应该带着观众往这方面思考,而不是集中呈现主角们的无理取闹。”
“引引觉得,那些大哥哥是在无理取闹?”
当时还只是小学生的方承引不解,跟着方博康时他的思维是自由的,方博康总是会有意无意带他窥伺很多社会的黑暗面。
可如果是跟着宋恣欣,他能学到且必须坚守的是——有批判思维的同时要跟着官方的主流思想走,要积极地看待生活。
“那爸爸呢,您拍他们,真的就只是呈现,像拍纪录片一样?没有更直接的目的了吗?”
方博康笑了一下:“或许有,爸爸也在确定中。”
确定中?方承引晃了一下,或许方博康的失踪和他的“追求”有关。
拍文艺片的尽头是什么呢?
这些年他辗转数个文艺片剧组,所看到的无非是一群不热爱生活的人在竭力痛斥生活。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有人说文艺片好拿国际大奖,因为镜头里装的才是一个国家最真实的一面。可他们好像忘了,那些主角自生自灭的最根本原因并不是贫穷,而是高高在上的厌世思想。
也有人说是想通过片中的主角让当下人看清楚社会的未来走向,必然是青年颓废不堪,彼此相互欺骗,那些创新创业的新青年不过是掩盖社会衰败的政策方针。
方承引并不赞同,其实从惨淡票房就能知道,观众并不喜欢这类电影,因为它是丧的代名词。
丧不是被打击后的一蹶不振,而是还没开始奋斗就已经在无病呻吟。
再者,从发布的创业人口增幅白皮书和身边的例子就能知道,人们为了生活是愿意创业的,也愿意大胆尝试。例如姜郅,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创业方向,可年纪轻轻就出去摆摊,拉对接商。
再比如弘瑞斯都学子,虽家财万贯,但仍认真对待每一次课堂每一次考试,学习接管公司。
所以方博康在确定什么呢?他需要确定什么呢?杨庾赞会知道吗?他跟拍宋恣欣这么多年,是单纯地通过镜头捧红宋恣欣,还是别有所图?他把储存卡给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也被威胁了?还是想通过自己引出凶手?
还是一团乱麻。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宿舍门口,所有想法一哄而散,方承引自嘲,没想到姜郅这一存在的可怕程度已经胜过这些乱麻忧愁。
抬手按密码的同时,他拟计划自己的轨迹:进去后必要时就打个招呼,然后掠过坐沙发看动漫的人去洗漱,最后嘭地关上门。
提起一口气,咔哒将门推开。
寒气袭来,阳台窗户没关。姜郅一如既往坐在沙发上,可没看动漫,而是闭目养神。
方承引大喜过望,这样正好,不用打招呼了。
当他正要走过去时:“回来了?”
声音过于沙哑无力。
方承引扭头,定睛一看,额头还有汗,“你感冒了?”
姜郅笑,痛苦的笑真难看,“或许?”
方承引叹了口气,走过去碰了碰他的额头,被烫得一缩,“你发烧了!”
姜郅又笑:“好像是的。”
说完就往前倒,方承引应激上前,人恰好落在颈侧,烫得他也跟着发热,幸好是晚上,不然得被这火炉烫出毛病。
“不去医院。”
“你还先斩后奏了?”方承引抱起人往房间走。
姜郅搂紧他的脖子,像在窃笑:“嗯。你也该照顾我了,我给你做了那么多顿饭。”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姜郅又自顾自地说:“出门衣服穿少了,今天昼夜温差大。”
方承引没好气地说:“没人说夏天不会发烧!”
“嗯,下次会好好穿衣服。你照顾我,我好了会报答你的。”
方承引把他放在床上,手撑两侧,有些好笑地看着姜郅,都烧得快冒烟了吧?汗水浸湿了额前发,沿着鼻梁往下滚,划过微薄的唇……
姜郅嘴角弧度上扬,“我好看吗?”
方承引怔了怔,能感受到耳尖在发烫,蓦地起身,操——
看见方承引掉头就要走,姜郅挑起的唇角落下,很是委屈:“你不管我了吗?”
已经握住门把手的方承引长叹一声,“我去拿毛巾,没感受到你衣服都汗湿了吗?”
“那你先帮我把衣服换了吧?”
方承引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
姜郅一副病态。
方承引鄙夷:“高烧会让人脑子变蠢,但并不会影响肌肉记忆。”
“是吗?”姜郅抬起右手,又软软地落回去,“你看,肌肉记忆需要在有力气的前提下才成立。”
方承引:“……”转身就出去了。
不久端着一盆水和毛巾进来,帮姜郅擦了擦脸上的汗就不打算往下了。
姜郅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并不重,“也帮我擦擦身体吧,我身材挺好的,不会伤到你的眼睛。”
方承引抖开他的手,“你说话怎么总是带着一种逗外面那些鸭子的腔?我跟你说过,我不是!更不可能喜欢你!”
可能姜郅真的烧坏了,平时不介意的这种实话今天却格外在意。方承引看着他的眼眶一点点泛红,可怜兮兮的,像只不被主人搭理的大狗。
方承引无奈地俯身拍了拍他的额头,“看在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次饭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吧。”
姜郅顿时就笑了:“好!”
方承引:这货是在卖惨?
不过答应了就是答应了,方承引哀怨地把他扶起来,姜郅顺势像摊烂泥一样扑到对方怀里,找到颈侧的柔软蹭了蹭才满意地靠着。
方承引被他弄得有点痒,推了推他的脑袋,“别得寸进尺!”
姜郅无动于衷。
方承引皱着眉撩起他的毛衣下摆,然后发现有些棘手。姜郅穿的是质地柔软的高领毛衣,直接往上扯会不会把他的胳膊弄脱臼?
他可能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是在把姜郅当不到一岁的小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郅闷闷地来了一句:“需要我抬手吗?”
方承引这才回神,被自己蠢哭了,一鼓作气往上扯,能够听到姜郅细微的吃痛声。
衣服被大力甩下床。
姜郅昂着脑袋:“就这样抱着我擦好不好?”
方承引忍无可忍,把他推开,并无任何怜惜,姜郅就这样倒在被子上。
方承引忍不住愣了愣。
现在是晚上,房间里充斥着柔和的光线。床上的人有一幅精致虚弱的面孔,却真如他所言,身材挺好的——肤质不是果农该有的小麦色或是被晒黑的大地颜色,而是健康的白皙,结实的腹肌,高烧而渗出的汗缀在上面显得剔透,顺着流畅的线条,滑过劲瘦的腰……
姜郅:“你是不是以为我的身材也十分接地气?”
方承引收回目光,拧盆里的毛巾。
“其实不是,我跟土地打交道,上天就待我不薄,给了我一副健康的体魄。”嘴角扬着,妩媚极了:“我肤白貌美。”
毛巾砸过去,遮了那张脸,方承引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可耻地有了热意。
“我让你有感觉了吗?”毛巾下的声音闷闷的,他没有拿开,而是继续撩拨。
方承引烦躁地拿起毛巾给他擦身体,双唇抿得紧紧的,下手也没轻没重的。期间姜郅嘶了几声,擦完上半身果然红了不少。
擦了上身就把毛巾放回水盆了。
在姜郅再提无理要求之前,方承引说:“其他的等烧退了自己解决。”
说完去他的衣柜拿睡衣,瞥了一眼其他衣服,全都是名牌货,现在的果农都这么有钱了?
啪地关上衣柜,帮姜郅穿好衣服后又喂了点药,盖好被子:“四个小时后没有好转就去医院。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弄点粥,加不加糖?”
姜郅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去,吃了药之后只是盯着人看,很专注,却看不出含着什么情绪。
方承引无奈地掏出手机自己查“高烧病人适不适合喝甜粥”,查好后伸手抚了一下他的眼睛,“闭眼,睡觉。”
姜郅听话地合眼。
方承引去厨房捣鼓,米下锅后又给自己弄了碗很清淡的面,本想来碗辣鸡面的,又怕油烟味太重影响到房里的高烧病人,于是一个人在餐桌上吃得唉声叹气。
吃好面后窗外又下起大雨,裹挟着轰隆隆的雷声,方承引把粥端进姜郅的房间。
姜郅睁开眼看他。
方承引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能自己喝吗?”
姜郅摇头。
“那不喝了。”作势就要端走。
“能。”很沉的音。
在姜郅喝粥的时候,方承引站到窗边拉了点窗户往外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今晚能和我睡吗?”
“你说什么?”方承引怀疑自己的耳朵,回身揶揄道:“都烧成这样了还有力气?”
姜郅愣了一下轻笑:“对你,随时有力气。”
方承引这才知道自己歪曲了他的意思,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空碗,“如果你平时言行举止得体一点,也不至于让人乱想。”
姜郅笑,扯回话的原意:“你就睡这吧,三个小时后如果我不好就直接叫救护车。”
“我疯了才跟你睡一张床。”
起身就要走,却猛地被攥住手腕,一股极强的力道把他往后带。转瞬间已经被按压在床上,两人挨得极近,方承引能清晰感受到姜郅呼出的热气。
“发什么神经!!”挣了几下没用。
姜郅低头碰了碰他的鼻尖,“我说了,对你,随时有力气。”
方承引知道他只是单纯地希望自己睡在旁边,但还是来气,所以话语变得刻薄,“我怕被你感染。”
身上的大片阴影消失,随着哒的一声,室内的柔光也消失了。下一秒就被姜郅四肢并用缠着,耳边的人轻声道:“传染给你也不怕,换我来照顾你。”
整个人被一大股滚烫的气息包裹,挣也挣不开,方承引咬牙:“神经病……”
“那打个商量,你抱着我。”
方承引怀疑自己今晚可能耳背了,“你到底是在发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攥住手心带着转身,像是自己主动搂住了眼前的人一样。
方承引无语地看着被攥得泛白的手,竟觉得有些好笑:“你就这么缺爱?”
其实和被抱相比,这样确实比较舒服,身后有窗户漏进来的丝丝凉风,可以和身前的滚烫抵了不少。
姜郅蹭了蹭他的锁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不动了,回答道:“或许?”
方承引脱口感慨:“你人生的不确定性真多。”
姜郅没再说话,能听到他缓急的呼吸变得轻浅,要入睡了又猛地急促,生怕自己不抱他,也不知道怎么学会的这一套。
几分钟后,方承引无奈道:“别攥了。”
姜郅坚定地摇了摇头,还没察觉到话中的意思。
方承引抽了抽手,“我抱你。”
姜郅的手猛地一紧,继而松开,“好。”
方承引顺势搂住人,发麻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小孩似的,动作自然得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胸前的人又往前蹭了蹭,方承引困得不行,“别动了!快睡,还有,快好起来。明天我没时间照顾你……”说完就睡着了。
几分钟后,姜郅睁开眼,吻上他的锁骨。
三个小时后方承引一个激灵,窗外的雷声已经退去,只剩大雨滂沱。他半睡半醒,抬手胡乱摸了一下对方,没那么烫了,烧已经退得差不多。
头顶上传来低沉的音,“还早,再睡会儿。”
方承引脑子宕机几秒后猛地清醒,抬头,额头恰好抵在姜郅的下颌:“……”
姜郅什么时候抱自己的?
见姜郅仍然闭着眼,方承引悄悄抬起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反被搂得更紧。
“别动,外面还在下雨,冷。”近乎哄的宠溺声。
可这让方承引越发烦躁,“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照顾你是不想手上多一条命,别得寸进尺!”
姜郅睁开眼低头,“在你同意之前,我不会深入做点什么。可如果你总是这么刺激我,我总得做点什么来疏解。”
腰间的手开始似有似无地探进衣摆,方承引炸毛:“拿开你的脏手!”
姜郅笑:“你吃我豆腐这么久了,我不过是礼尚往来。”
“你胡说……”
直到这时,方承引才彻底看清自己的姿势,不知道有多可耻——双腿以钳制的方式紧紧夹住对方的,另一只手穿过腋下回搭到对方后背。
方承引:“……”
姜郅:“所以我需要抱你到天亮才算扯平。还是说,先吻晕?”
方承引不再挣扎,“我很想知道你这么黏着我的原因。”
“我没黏你,是你黏我。”
方承引决定再跟他说话自己就是傻子。
不久睡意侵袭,后半夜他睡得很安稳。
窗外的雨声让人倍感惬意,怀里的人小猫似的蹭着自己,脚丫也缠着自己的嬉闹般点来点去。姜郅倒吸一口气,某处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他把对方的腿拿开,可效果甚微。方承引这时还因被挪动而不满的哼吟,整个人又往人怀里钻。
姜郅忍得汗又流,只好低头啄了好几下始作俑者,“方承引,你可真是要我的命啊!”
早上再次醒来,方承引发现自己还在对方怀里,这次真的忍无可忍,趁对方毫无防备,一脚将人踹下了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姜郅不怒反笑,“吃完就扔,渣得明明白白。”
方承引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脸皮被墙皮还厚的人,走出去甩上了门。
一头扎进浴缸,想洗去一身的汗。
打开手机,杨庾赞已经回消息:下午四点整,勺芋咖啡馆。
方承引把自己埋进了水中。
洗好后姜郅已经出门,弄好的早餐放在桌上,有一张便利贴:
「感谢昨晚的照顾。
——郅」
拿开食罩,这次不再是倒胃口的“异形”包子,包子肉馅鲜美,豆浆醇厚。
吃了几个后方承引去上课,上完课就马不停蹄赶往勺芋咖啡馆。他走的是后院那条道,道旁的柳树早秃了,栅栏上的蔷薇却开得艳。
他漫步观赏,蓦地驻足。透过栅栏,一片朦胧的紫色前坐着两个人,亲亲停停,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方承引快步走开,绕到前门进屋,杨庾赞已经候着了。
机器人咖啡师在咖啡台说:“您坐六号桌。”
方承引走向杨庾赞,较于上次案发现场的针对,对方敛了很多锋芒。
待方承引坐定后,杨庾赞开口:“咖啡加了糖,不讨厌吧?”
方承引说了声,没喝。
杨庾赞不再兜圈子,“你和你妈妈一样,在背调方面很有能力。”
“请您来这,和我妈妈没关系。倒是您,造就了我妈妈。”
杨庾赞并无惊讶,“原来你知道了,所以今天叫我来,是想问什么?”
“刘得胜曾经是妈妈的保镖,您和他什么关系?”
“你可以将我们几个人称为你妈妈的工作室成员。就是曾经的同事而已,后来我女儿又恰好就读他所在的幼儿园,寒暄过几次。”
“所以您把从他那拿到的储存卡给我是什么意思?仅凭这张卡,我并不能查出什么。相反,您懂的比我多,能用的手段也比我多。”
“只不过是想向你妈妈问好。”
方承引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杨庾赞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方承引似乎懂了什么。
杨庾赞起身。
“您也不过是猜测。”
杨庾赞停步。
方承引靠着椅子微仰头,“您也觉得那个人是方博康?您曾跟我母亲共事过,洞察力又是那么敏锐的记者,不可能不知道方博康的行为习惯吧?”
杨庾赞拿起包,似乎没了兴趣。
方承引嗤笑:“不过说来也是,罪犯伪装技艺超群,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起初你可是还揪住我嚷着杀人犯呢?我都不知道你是要保护宋恣欣,还是要毁了她?”
杨庾赞停步回头,眼前的人身上,居然有宋恣欣的影子,所以他又舍得多说了一句:“狗仔和明星,从来没有袒护一说。”
说完就要走,又回头:“抓髻娃娃还好好的吧?”
方承引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杨庾赞也不再说什么,离开。
方承引拿起那杯咖啡喝了下去,很甜,但是满腔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