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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却话巴山夜雨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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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柳云轻只有十五岁时,第一次见到赵沅。
柳云轻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山上,老爷子是猎户,平时就带着柳云轻一起出去狩猎。
那天傍晚,久久等候的陷阱终于有了动静,爷孙俩连忙过去查看,原以为能有野猪,没想到只有个野人。
是个年轻人,左不过二十来岁,在布满竹刺的坑底无奈地仰天看着他们。见他毫发无损,阿爷大为震惊:“年轻人,你没事吧?”
此人正是被秘密赶出宗门的赵沅。
赵沅道:“我没事。”
他飞身两下翻出深坑,老爷子打量他片刻,没有贸然开口,只道:“实在对不住,敢问您从何而来?”
“无妨,是我自己没注意。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赵沅说罢转身离开,目光扫过一边默不作声的小少年,脸生的乖巧,特别一双眼睛十分漂亮,清澈透亮,很是少见。
赵沅走了,消失的速度远非普通人能做到的。
凡人对仙魔妖道之事多有敬畏,老爷子为人谨小慎微,于是一老一少相顾无言,默契地决定将此事咽进肚子里。
柳家门口种了两颗柳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
柳家阿奶最爱叫柳云轻小名,唤他来吃饭,“柳儿,柳儿快来,待会饭都凉了。”
柳云轻乖乖坐下,柳家阿奶又说道:“明天你和爷爷下山把这几张狐狸皮卖了,咱们再去读书。”
柳云轻端着饭碗摇头,“我不去了,阿奶,我读书也读不出什么名堂来,我就跟着阿爷打猎,以后也能养活家里。”
柳家奶奶遗憾叹了口气,孙子今年年后就不肯再上学堂,他们来来回回劝了多少次就是铁了心不去,眼下也看开了,随孩子去吧。
柳家奶奶无奈道:“你这孩子…”
午夜,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黑夜。
这并非是人类的声音,更像一种野兽濒死前的哀鸣。
这种声音,以前从未有过。幸好,这声音只出现了一次,此后便依旧安宁。
清晨,柳云轻打开大门。住在山里要时时注意野兽,家里的院门比寻常百姓要高得多,大门厚重不必说,上面几道重重的门栓搬动起来都费力。
他手上拿着一包硫磺粉,正沿着墙根泼洒,房前屋后绕完一圈回来,在西边柳树下的大石头后边,隐隐约约瞧见个小小黑影。
柳云轻还以为是蛇,轻手轻脚回屋拿了个砍刀回去,绕到大石头后面,却没见着蛇,只有个昏迷的男人。
定睛一看,正是昨天掉进他们陷阱那位。
正打量时,那人缓缓睁眼,先看看他人又看看他手里的砍刀,“你要砍我?”
柳云轻道:“你怎么了?”
赵沅懒洋洋瘫在地上,不见起来的意思,说着又把眼睛闭上了,“我累了。”
柳云轻这时候胆子出奇的大,拎着砍刀蹲在赵沅身边,“你为什么在这躺着?”
“我没地方去。”赵沅一睁眼,锋利的刀刃正对着自己,明晃晃地刀光直冲眼睛,“等我躺会儿我就走了,你去忙吧。”
柳云轻起身就走了。片刻后,他端出一碗水来,“你喝口水吧。”
赵沅看着这小孩,轻轻笑了笑,“多谢你的好意,我不用喝水,你拿回去吧。”
“你是修道之人吗?”柳云轻问道,“只有修道的人也不用喝水吃饭。”
赵沅敷衍点点头,“我是。”
“那你进屋歇会吧。”
赵沅无奈,一句话没说快步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柳云轻,“……生气了吗?”
三天后,柳云轻又见着这位爱生气的修道之人了。
柳云轻抱着给村里姨婆给的回礼—一小篮子酸杏干正准备回山上去。在村尾的小河边,他望见那个人正在钓鱼。
他钓鱼也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鱼钩甩出去半天也不见上钩。
柳云轻走了过去,直直站在那人面前,也不说话,等着赵沅抬头问他:“找我有事?”
柳云轻眨眨眼,把酸杏干拿给他,“你尝尝。”
赵沅疑惑,但在小少年强烈的目光注视下只好拿起来尝了尝,立刻被酸的面目全非。
柳云轻偏偏问道:“好吃吗?”
赵沅压着酸劲艰难开口:“好吃。”
“那我走了。”
柳云轻说罢转身离去,脸上狡黠的笑意一闪而过。
第二日,正是下雨,柳云轻在家里学着编竹篓。阿爷在划竹篾,柳云轻顺着蔑条把毛刺剔掉,一天下来也只学着编了一半,剩下一半交给阿爷继续忙活。雨越下越大,柳云轻出门去看屋后的水沟。蓑衣斗笠全副武装,提溜上锄头就去了。
幸好没什么事,他原路返回,却在大雨滂沱中看着自己柳树下站着个撑伞的男人,手里还提溜着一尾鱼。
柳云轻愣了,赵沅走过来把鱼挂在他锄头把手上,“酸杏干的回礼。”
说完又消失在大雨中。
阿爷阿奶问起鱼的来由,柳云轻说是西边河沟冲上来的,他正好捡到了。
晚上阿奶给鱼炖了豆腐,柳云轻喝了两碗。阿奶直笑,“多吃点。”
从那天后,柳云轻见到此男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时常出没在山上河边,有时候上街卖猎物也能偶尔看见他在路边喝茶。
初秋时山上板栗熟了,柳云轻背着背篓去捡板栗。板栗壳全是刺,他小心捡起来放到背篓里,不多时就捡了半背篓。他停下休息,忽得听见一阵脚步声,一转头,那个人又来了。
柳云轻霎时站了起来,不过令他惊讶的不是此男的出现,而是他背上背着的阿爷。
赵沅说:“你阿爷被野猪撞了,腿伤了,先回去吧。”
到了家,匆匆放下阿爷,柳云轻急着要去找大夫,背赵沅一把拉住,“急什么,我在这儿。”
柳云轻一愣,“你也不是大夫啊…”
赵沅不慌不忙拿出几瓶药来,“这个敷在他腿上,这个一日一粒含下,不出七日就能痊愈。”
给完药后,赵沅便走出屋子。柳云轻无瑕顾及,依照他说的先去照顾阿爷,含下药后,不消片刻,阿爷便醒来了。
柳云轻连忙出去找阿奶,却见阿奶正和赵沅在说话,阿奶一看柳云轻出来,急忙道:“醒了?”
柳云轻点头,阿奶道:“那你歇着吧,我去照顾他,你要多谢赵公子,不是他老头子可怎么好…”
阿奶絮絮叨叨走了,柳云轻对着赵沅认真道谢:“谢谢你今天帮我救了阿爷,我不知道什么能报答你…”
“那就给我炒点栗子。”赵沅拦住他的话,指指门口来不及收拾的板栗背篓,“我看挺新鲜,给我炒点?”
柳云轻一愣,就要去剥板栗,赵沅拦下他,“逗你的,我不吃。你阿爷阿奶都还没吃饭,去给他们做点饭吧。”
说罢看着柳云轻,带着些笑意道:“我先走了,不用送,柳儿。”
柳云轻猛一把扯住他袖子,“你叫什么?”
“?我没叫啊”
“我是问你的名字!”
眼看把人逗得急了,此男才开口:“赵沅,沅江的沅。”
从小少年手里扯回袖子,轻飘飘离去,“我走了。”
及至阿爷完全好了,柳云轻也没再见赵沅。他神出鬼没的,有时会在门口放些东西,但始终不见人影,阿奶一直念叨着要报答他,也未能如愿。
从阿爷受伤后,家里就不准他再出去了。他年纪大了,玩意再碰上猛兽,恐有不测。但柳云轻年纪又小,本领都不是太熟练,只能打些兔子野鸡。
他每日闲下来就练习弓弩射箭,但始终差点。直到赵沅神出鬼没从他身后出现拥着他,手把手教导才射出完美一箭,正中靶心。
“你的力量不够,换一把弓更好。”
柳云轻看着他:“你能不能教我练箭?”
赵沅眉梢微挑:“我已经在教你了。”
赵沅是个很好的老师。柳儿也是很好的学生。
这年冬天,柳家靠丰盛的猎物换来的食物衣服和炭火过了个好年。
大年初一,柳云轻醒得有些迟。他迷迷糊糊起床时才发觉枕边放着个荷包,想来又是阿爷阿奶给的压岁钱,他便拿起来。只是这分量,会不会太多了?
柳云轻疑惑打开,却被吓了一跳,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足足有二十两碎银子。
这不可能是阿爷阿奶给的,他心中有了猜测,终于在荷包里找着张纸条,只有简单四个字,“岁岁平安。”
字随其人,狂妄飘逸,不拘一格。
虽然住在山里,柳家还是要走亲戚的。但是阿爷阿奶年纪大了,下山走路要费很多功夫,平日跑腿都是柳云轻来。
今年自然也是他,不过不同往常的是,遥远的山路他也有了个同行人。
赵沅无所事事走在柳云轻身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山路崎岖,他忽然问道:“你想不想飞?”
话音刚落,他就抱着柳云轻踏上了飞剑。柳云轻脸都吓白,紧紧抓着他不敢松开。
在见识完神奇的法术后,赵沅第二天守在柳云轻窗口问他:“你想不想修炼?”
“你根骨奇佳,不修炼就浪费了。”
柳云轻垂眸想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赵沅得偿所愿,把一把剑交给他。“先收着吧,以后教你剑术。”
说完翻窗要走,却被柳云轻扯住衣袖,“你等等,我阿奶想请你来做客,你来不来?”
“什么时候?”
“今天。”
赵沅见他态度坚决,也只好点点头,“好吧,就听你的,小柳儿。”
这称呼多少还是让柳云轻沉默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