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季苒

2、第一章 江国，正寂寂

　　留声机里依依稀稀放着西洋的音乐，
　　只是被炮火声掩盖,渐渐听不清楚了，
　　转眼就是一九三一。

　　一月的时候, 北平下了一场雪, 皑皑白雪丧服一般覆着这早已陈腐不堪的躯壳,倒是盖住了大沽的断壁颓垣,倒也是盖住了圆明圆的焦土一片,可惜始终盖不住疮痍满目的河山
　　太阳有气无力地倚在山头上,却放不出再多的热了,抬头看天,只让人陡觉寒意一片,萧索凄然
　　该死的死了,该活的照样活着, 摆在人们面前的路 ,无非就是两条 : 要么任人宰割,要么奋起反抗
　　都是一样的活着,时间了无声响的流逝,好像一切都不会改变,又好像明天就会改变
　　没人知道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还是堕入死亡后的的沉默.....

　　姚小姐的死讯传来时 ,乔慕远正在跟戏班子的一位师傅学戏
　　稀稀疏疏开着几株梅花的院里,传信的人只见乔慕远站在院落中央,踏碎几簇乱雪,玄青色的袍子拂花淬玉,落雪里眉目看不分明,却是说不出的风流味道
　　那双清冷的眼睛微微向上一挑,又恢复到了往常淡漠的表情
　　身形步法也没有停下,继续着未完的唱词
　　天生细长的手掩映在梅花疏影里, 暗香浮动 ,一回转 ,勾了红雨片片
　　起,承,转 ,合
　　那般模样,像极了天上的神仙,蹑云而来,步步生莲
　　前来报信的人不敢动 ,只能生生站在院门旁,大气也不敢出
　　“大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抽出宝剑 ,挽了一个极是漂亮的剑花,这才算是完了
　　学罢戏 ,乔慕远并没有理会那信使,只是径自走到偏厅内, 半晌后才把人请了进来
　　这时他早已换上了西服,好整以暇地喝着茶,最后才用极缓极淡的声音问了句: “可真是死了么 ? ”波澜不惊的语调,好似死的并不是自己的未婚妻, 而是哪家的阿猫阿狗一样
　　“啊 ,是呀,只找到了半截腿骨,可算是全尸都没了个呀,小人受老爷差遣,专程来给乔少爷报丧,原还巴望着少爷您做姚家的姑爷呢,不承想在回来的路上,小姐就让阎王给,给抓了去......”
　　“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姚家上下节哀罢 ” 乔慕远不带感情的声音就像是远山上飘来的风,却是淡漠得颇有礼数
　　“少爷说的极是,小姐生前就爱热闹,那火车上的人一起上路 ,小姐总归是不会寂寞的,老爷说,这真是委屈了少爷 ,好好的喜事突然就变了白事,还要让少爷您操心,姚家委实对不住您,我家老爷还说,这姻亲......”
　　“呵 ” 乔慕远似是有意无意的打断了姚府来人的话 , 把玩起蓝田的翡翠坠子,羊脂玉般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坠子,像要滴出水来 。一双眼斜乜那人, 分明是个不耐烦的神色
　　那人倒也乖觉,立马噤住声,期期艾艾望着乔家少爷 ,等着他发话
　　“你且回去告诉姚老爷 ,既然姚小姐都殁了,这姻亲的关系也就断了罢,小侄乔慕远实是不敢高攀了姚家 。”
　　这不就是落井下石了么 ? 整个北京城,谁不知道姚家是日薄西山,又有谁不知到他乔家正是如日中天 ?

　　姚府的人不晓该回些什么,只得讪讪笑着,心中却只觉骇然
　　都说乔家少爷是个不近人情的公子哥,今日一见,才觉那般话也算是抬举这位少爷了 。就算换是旁人,听了姚小姐的死状,也都会唏嘘好一阵子 。怎的这个少爷连一声哀叹都没有 ? 素日里,小姐太太们算是和他交好了,可人一死,怎么都成了这般光景 ? 果真是世态炎凉......
　　乔慕远再没理会那人,抬抬手,招呼下人把他给打发走了
　　凉薄的脸倒没有变化 ,只是目光却不知游移到了哪,良久,才喃喃道: “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 带着一声极浅极浅的叹惜,乔慕远负手站在檐下,眯起狭长的眼睛,抬头望着将颓欲颓的太阳, 耳畔传来姚府参差不齐的哭声,有莹莹细雪落到了手上.慢慢融成水,顺着指尖滴下去,像是姑娘们的眼泪
　　呵,可真是应景
　　“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 ”没来由想起这样一句话来,转过身,回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