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季苒

1、序章 当时明月在

　　一九一八年,是个多事之秋 ，先是孙中山亲自指挥炮击督军署 ，又有段祺瑞再次成为国务总理。。。。。。一年还没有过半, 便生出这么多事端来,将来还会发生些什么呢 ? 这谁也说不准。
　　初夏,上海一家平常的小院子里,剃了小光头的杜小三正撅着屁股,躲在墙角抓蚂蚱。
　　墙上糊的是老旧的泥灰,稍稍一动 ,就下雨似的往下落。
　　天上高高悬着一轮明月,阴仄仄的光惨白惨白的铺在赵小三的背上,带了一阵阵凉意。
　　可真是奇怪了,明明是入夏的光景 ,怎么还是夜寒露重的天气 ?
　　杜小三兀地想起了爸爸让他读的那些个古书来 :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他缩了缩脖子,还是继续捉着他的蚂蚱,那些事情可怎么敢往深里想 ?
　　那个时候的杜小三,只有一个简单的梦想就是抓很多很多的蚂蚱给小花吃
　　小花是杜小三养的一只芦花鸡,大大的鸡冠,长长的尾巴,就连打鸣也比别的公鸡叫得响,叫得久
　　当杜小三头上的泥灰堆成了一座小山时 ,他终于抓住了一只小蚂蚱,虽然有些瘦,但也够小花过过嘴瘾了
　　只是不论杜小三怎么叫, 都没有得到小花欢快的回应,隐隐感觉不对劲
　　杜小三急了,忙推开厅堂的门,却见一大堆人正在吃饭,中间那两个他好像认得,就是老在报纸上出现的脸,只是他不晓得那两人叫什么
　　杜小三没空想这些,当务之急是找到小花,于是他奔向爸爸, “爸爸,你知道小花在哪吗 ? 我给它抓了一只蚂蚱呢! ” 摇摇手,炫耀般的展示着自己的成果
　　“孩子,小花它, 爸爸让妈妈把小花拿来招待今天的叔叔了, 爸爸没有提前同你讲, 对不......”
　　父亲的话还没有说完,赵小三便 “哇 ” 的哭了出来,伸长手,想要把那盆汤里的 “小花” 给捞出来, “你们都是坏人,干嘛要吃我的小花,干嘛要......”
　　“啪 ” 一声,父亲一掌打到杜小三脸上,气极败坏,打人的手都抖了起来
　　杜小三呆住 ,停下不哭了,他从来不曾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竟然会打他,这一定是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没等杜小三回神,妈妈便抱起他,不住给那些大人赔礼道歉,迅速退了出去
　　杜小三只在恍惚中听到爸爸说 :“孙先生,乔先生,在下教子无方,万望先生......”
　　后面说什么听不清了, 杜小三只记住了两个名字,孙先生,乔先生
　　这两个老在报纸上出现的人是大坏蛋 ,是他们害死了小花。。。。。。
　　杜小三躺在床上,小手捂着自己肿得老高的左脸,泪汪汪的眼睛直勾勾望着月亮
　　“这都是在作梦, 都是作梦,名天早上醒来就什么都好了,小花还在笼子里, 爸爸妈妈还会给我做绿豆糕, 爸爸没有打过我,没有什么孙先生,乔先生,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同样是那个夏夜, 北京城里乔老太爷过寿, 半条街都是喜气洋洋
　　偌大的宅院挤满了拜寿的人,老爷子心情大好,请了京城顶有名的戏班子,广留来客在宅里听戏
　　戏台子上生旦净丑轮番上场 ,一会儿出将,一会入相
　　有年青的武生,威风凛凛,凌空一个后空翻 ,花枪耍的出神入化 ,穿云裂石一声:“看前面黑洞洞,待俺上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
　　有婀娜的花旦,顾盼生姿,回波一望,盈盈一脉的柔情,温声软语一句 :“则怕得闭月羞花花愁颤,沉鱼落雁鸟惊喧 ”
　　你方唱罢我登场 ,演得不亦乐乎
　　戏台子下的人看得津津有味
　　有吃完了半盘瓜子,捂着腮帮子叫好的
　　有喝了半壶酒,红着眼睛,扯着嗓子叫好的
　　当然也有在院子外,看不着戏的, 便聚在一起,三个一群,五个一堆, 放低了声音议论着
　　议论的什么,无非就是 “要不是当初靠着那些洋人,他们哪能像今天这样 ? ” “给洋人干活的买办,呸,真没良心! ” 这一类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闲话
　　只可惜,宅里的人听不到,照样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到了快夜深的时候,客人们早已兴意阑珊, 碍于情面,又不敢先走,怕扫了老爷子的雅兴,也就只能干坐着,台上唱些什么,早没那兴趣,各自的魂都已神游太虚去了
　　这一出正是穆桂英挂帅,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正躺在爷爷怀里摆弄着西洋万花筒的乔小少爷 ,突然放了玩具,大喊了句让在场所有人都色变的话
　　“爷爷 ,唱戏真好玩儿,我也要学唱戏 ”个头小 ,嗓门倒不小 ,一声喊出去,在场所有人都愣了神
　　乔家老太爷的孙子想学唱戏 ,这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

　　整整半柱香的时间,没人敢说话 ,只有那个小太岁还摇着爷爷金丝镏的衣服,不停重复着 : “我要学唱戏 ,我要学唱戏 ......”
　　“啪 ” 乔老太爷一个巴掌,狠狠拍到了自己宝贝孙子的脸上
　　“你个小王八蛋胡说八道些甚 ? 你老子不给人省心,连你也要来怄我 ? ” 可真是气极了
　　乔小姐见状,一边安慰 :“爸,消消气,慕远还是个小孩子嘛,哥他不懂事,您老日后不理会他便是了,总不能迁罪到慕远不是 ? ” 一边支使奶娘赶紧把小祖宗抱走
　　乔小少爷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的爷爷 ,显然是吓傻了
　　别的人不敢再多留,推说有事, 都匆匆离开了, 本是满满一院子的人霎时便作鸟兽散

　　好一个热闹非凡的寿辰

　　小少爷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朦朦胧胧的月色,眼泪却没有掉出一滴,奶娘轻轻拍着小少爷的背,哼起童谣

　　只得是梦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