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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另一个,同一个 ...

  •   这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几乎日日都要相对。

      程悦凝神望着那对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掰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碰到了眼前的玻璃上。

      档案室里没有开灯,廊道里阳光不错,眼前的玻璃上只能映出点微薄的倒影,程悦看见了自己略显消瘦的身形。

      白大褂,鸭舌帽。这是他方才路过杂物间时随手顺的,为的是掩住自己的面容。

      指尖顺着玻璃划过自己清俊的面庞轮廓,程悦抬起眼皮,看见交谈着的两人即将消失在视线范围。

      他静静地推开了窗。

      跟上去的那一刻,程悦其实什么也没想,他的大脑早在看清这人面容的那一刻就已经空白,混沌得像一片未开的天地。

      身上穿着的白大褂,散着一股久未见光的霉气,右边的口袋里装了个金属状的薄片,边缘有些锋利,程悦隔着布料摸到了它,却并没有心思把它拿出来看。

      左边胸口的刺绣上,细细的花体字扭曲地爬着,开头的两个已经模糊不堪,而余下的字样却清晰地存活——研究所。

      它解释了这栋以别墅为掩护的建筑真相。

      程悦自然垂下的右手,隔着大褂薄薄的布料细细摩挲着里面的薄片,他看见眼前交谈的二人脚步匆忙,似乎在交流什么信息,然而音调太低,距离太远,他什么也没听清。

      他忽然将手塞进了右边的口袋里,指腹摩着它凹凸不平的表面,一遍遍画圈似的把玩。

      他现在的心思很乱,像一团没了头的毛线,毛刺刺地堵在那儿,什么也理不清。

      茫然失措的目光只紧紧盯住了左边的那一位,程悦出神注视着那人清瘦的背影,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他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解释他所看到的一切。

      这两人的步伐都不算慢,程悦盯着心里的那点疙瘩,也不自觉地加紧了两步。他望见那身影的主人忽而侧过了脸颊,面上挂着点微不足道的笑意,目光似有向后看的趋势。

      程悦谨慎地低下了头,将一直放在掌心颠簸的金属片掏了出来,对着廊道里的日光,假模假样地观察。

      很快,那道似有探究的视线迅速地收了回去,程悦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目光却自下而上地盯住了他。

      走了。

      他下意识压了压帽檐,手上把玩的金属铭牌也随之揣进了口袋,他迈着谨慎的步子,再一次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走廊的尽头,这二人已经分道扬镳。

      程悦跟上了其中一个。

      莹莹的灯光从天花板上落下,光洁的瓷砖映出虚虚的人脸,程悦看着自己一步一动的面庞,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名字——盛泽,他的丈夫。

      他也是研究所的一员吗?一位研究员?

      程悦很难想象那个画面。

      眼前他所跟着的这位研究员,也不知道要去哪儿,程悦随着他走过了长长的廊道,又拐进了弯弯的楼梯,他透过玻璃的反射看见,他有着和那人相似的身形。

      阳光透过玻璃的折射落到了瓷砖上。

      程悦看见那人踩着细碎金光,兀地停住了脚步。

      第三次了,这是他第三次顿住脚步了。程悦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当即停在了他所在的那个楼层,没有丝毫停留地走进了廊道里。

      两秒后,他站在消防门后的盲区里,听见那轻快的脚步声继续向下迈着,而他也从面前狭窄的玻璃反光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熟悉面容。

      那身影消失极快,程悦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脸庞。

      先前心头的那点震撼再一次激荡心间,程悦细细描摹着自己皮肉均匀的颌角,在脑海里勾勒出那人的五官。

      他们长着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蛋。

      “呜——”

      忽然之间,就在程悦将将放下手指的瞬间,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猛然响起,廊道里顿时一片红光闪烁。

      该死的,还是被发现了。

      程悦没有丝毫迟疑,他沿着方才走过的长廊,迅速地跑下了两层楼梯,顺着大楼的“回”形结构,向着另一头疾驰而去。

      耳听得下方已经传来了噼里叭啦的脚步声,曲折的楼梯间里也弹射出三三两两的叫喊。程悦仰头望了眼所在的楼层数字,果断地从廊道尽头的窗户一跃而下。

      落地的瞬间,踝骨猝不及防地崴了一下,尖锐而细密的疼痛迅速从脚腕往上蹿,程悦微微皱了下眉心,没做丝毫停留,快步朝着眼前一座较小的木屋走去。

      这木屋的位置很怪,孤零零的,和周围的美轮美奂格格不入,连颜色都盖着层灰蒙蒙的黯淡。

      但程悦一点也不好奇这木屋的由来,他只是看中了木屋周围难能可贵的高大乔木。

      老实说,拖着伤残的脚踝爬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但眼下他也想不出别的主意了。

      警报既已鸣响,大门定然戒严,他再想光明正大地从大门离开已经是不可能的妄想了,他只能借着这颗四向伸展的树木,试一试从围墙翻越的可能。

      爬上枝干的那一瞬,他又无端地想起盛泽来了。满心自嘲地想着,也亏得盛泽陪他训练了这上百次的逃生实践课,否则,他现在也没法这么轻松地爬上来。

      乔木的根部离墙有些距离,边缘的枝干又不够粗壮,程悦扫了眼脚下离地的距离,随即悲哀地发现,他若是这时候摔下去了,大概率还死不掉,只能苟延残喘地趴着地面,等待被研究所的安保捕获。

      唉。

      程悦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倒是想再骂一句老天不公,但此刻他已无暇顾及。

      扶着枝干向前爬的时刻,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不远处的地面传来断断续续人声,程悦分神听了一耳朵,大体意思是在追问是谁按的警报器。

      这倒是让程悦有些意外了,他原以为按下警报的人,定然就是他适才跟踪的那一位,何况那人还几次三番地停下过脚步,虽然并未抓着他的现行,但显然也是对他产生了怀疑的,没道理不是他。

      心里揣着疑惑,脚下却已经顺利挪到了围墙头上。这墙头上铺设的砖瓦并不平整,坡度也有些苛刻地倾斜,程悦为了维持稳定,不得已,只能将那只受了伤的脚踝重重地压在瓦片上,骨缝里传出锉刀打磨似的疼痛。

      这一通下来,额上早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程悦猛然记起,自己身上还穿着杂物间顺出来的大褂。

      放在右侧口袋里金属铭牌,正用着它锐利的尖角刺着程悦紧绷的大腿肌肉。

      程悦猛然想起它的模样,似乎是手写的某个姓名。

      南风送来盛泽声音的时刻,程悦跳下了围墙。

      “嘶……”

      落地的瞬间,豆大的汗珠也顺利从额上落下,洇入泥土里。程悦无暇顾及伤痛的踝骨,四下观察一圈,连忙将身上的白大褂脱了下来,连同头上的鸭舌帽一起,胡乱地塞进了一块大石的缝隙里,用带着泥土的杂草随意掩了掩。

      走出那片树林时,恰巧一阵大风刮过,林树梢头奏起簌簌的交响乐,程悦抬起头,看见太阳被吹偏了头。

      忍着挫骨般的疼痛,他一面若无其事地向家走着,一面盘算起今日所见到的一切。

      他的丈夫在一家研究所里工作,而这家研究所以一栋别墅作为掩护。

      他在研究所的实验档案里看到了自己的照片,然而见过那人之后,他又开始动摇了。

      这世界上果真有两个如此相像的人吗?还是说,他们之间本就有着某种暂未可知的关系?

      程悦不得而知。

      有时候他真觉得眼前所经历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就会烟消云散。

      但亲爱的,你告诉我,我为什么醒不过来呢?

      天边一团厚重的云层游来,掩住太阳耀眼的光辉投下阴影,程悦站在马路的这头,望见对面小区的门头,仍是黑洞洞得可怕。

      他低头看了眼高高肿起的踝骨,心下叹了一气,认命地走进一旁挂着牌的小诊所里,被那挂牌医生的未成年的儿子,用绷带包了个奇大无比的“肿瘤”。

      程悦低头望了眼脚踝,又抬头看了看小孩,一句到嘴边的脏话愣是给吞了回去,忍气吞声地交付了全身家当。

      走出诊所的时候,外面正是艳阳高照,刺目的阳光折射在诊所肮脏的玻璃门上,程悦摸着空荡荡的口袋,想回去捅丈夫两刀。

      到家的第一件事,照例是把撬门的痕迹恢复原样,程悦一面专心地捣鼓手底下的门锁,一面觉着背后阴冷冷地发寒。

      像是一股阴森的寒气从背后袭来,程悦皱了下眉,扭头去看空调。

      这本该是随意地一瞥,却在他将视线转开的那瞬间,被钉在了原地。

      只听得手上螺丝刀滚落的咕噜声,程悦咽下了唾沫。

      明晃晃的光线里,男人舒展着身姿倚靠在沙发上,双臂交叉着叠在胸前,一双本就黑沉的双眸冷冷地刺着,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静静地与那人对视着,看见他阴沉的目光停在了他滑稽的脚腕上。

      良久,他终于听见盛泽开口:

      “去哪儿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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