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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又要杀死我一次吗 ...

  •   这是他下午偷拿的,在盛泽为他准备晚餐的时刻。

      诚然,程悦已经被盛泽杀死过无数次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顺从地接受死亡,坦然地接受一切。

      人么,甭管那希望是虚无缥缈还是空中楼阁,只要有上那么一点,便总是要反抗反抗的。

      盛泽的气息已经挨得很近了,程悦即使没有睁眼,也能感受到那道灼灼的视线,正悬在自己咫尺之遥的地方,牢牢地盯住了他。

      无声无息的,像一只鬼魅。

      程悦忐忑地动了一下心跳,他既是无畏又是恐惧地想,或许他正在挑一个顺手的角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那道灼人的视线却丝毫没有撤离的打算。掌心冒出点细细密密的冷汗,程悦更牢地扣住了刀柄。

      他在心里默数着,等待着盛泽动手的那一刻。

      一、二、三……

      他动了。

      千钧一发之际,程悦握紧了刀把准备与之决一死战,然而意外却发生了。

      这个男人忽而毫无征兆地退开了身体,却只他的额上落下了温热的一枚轻吻。

      盛泽温柔地替他掖好了被角。

      这一切不是他所预料的,也不该是他做出来的。

      错愕之余,程悦仍是不肯放松警惕。他冷静地思索着,疑心这又是丈夫的一场阴谋。

      没道理,他白日里分明露出了那样的破绽,这个男人没道理会放过他,这不符合他的逻辑,也不顺从他的习惯。

      没道理。

      然而轻缓的脚步确乎是已经渐行渐远了,程悦诧异着,却不自觉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他心里存着渺茫的希冀:或许,或许真的只是他杞人忧天了呢?这男人的行为太过诡谲,兴许上午的那一下,并没有让他在意呢?

      带着满心满腹的疑惑,程悦听见他的脚步声分明已经踱到了卧室门口,他慢慢地松懈了手掌。

      “其实你根本没睡着吧。”

      如宁静水面上投下的一块石子,盛泽平静的嗓音在黑暗里寂静地荡开。

      程悦听见了自己陡然飙升的心率。

      一刹那,如尖刺般冷冽的颤意沿着脊骨一路往上,直直地冲进了他的大脑,程悦再一次紧紧扣住了刀把,他没有吱声。

      屋内,骤然陷入了一股诡异的静默里,在这长久的静默之中,程悦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一声高过一声,他颈侧的动脉被压在枕头上突突地跳动,而房间的另一头,盛泽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在这静默里僵持。

      良久,程悦一边数着心跳,一边记着时间,他听见一道轻微的门响之后,廊道暖黄色的灯光跃了进来。

      他感受着眼皮前恼人的光亮,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钟,不待他这一口气松懈落地,咽喉就被人暴力地扼住了。

      程悦惊慌地瞪大了眼。

      这一切转变的发生太过突然,脖子上不容忽视的力道根本由不得他去顾及其他,程悦只能凭着求生地本能挥开利刃,拼命地向前反击。

      锋利的刀刃划伤了盛泽覆着面料的胸膛,伴随着布帛撕裂的声响,鲜血也在一瞬间迸出。

      程悦看见了他比血色更为浓稠的双眸,以及那一双眼眸里,毫无遮掩的,嗜血般的暴虐。

      纵使见过多次,程悦还是没法直面对上这样残暴的双眼,那是一种几乎刻进了灵魂里的恐惧,刺得他只匆匆瞥过,便又抖着手将那利刃牢牢地刺入了盛泽的胸膛。

      “噗呲——”分不清是肌肉被割开的声音还是鲜血迸发的动静,程悦只听得这一声突兀的闷响过后,他脆弱的咽喉终于在断裂之前得到了片刻喘息。

      程悦没敢去看盛泽的眼睛,他抓着这不可多得的时机,拼了命地将压在胸前的男人踹开,一片慌乱之中,他看见这个一声不吭男人用自己宽厚的手掌握住了刀刃,似乎想要将它硬生生拔出来。

      但程悦没有心思去看,他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由不得他踟蹰。

      趁着男人扭头的瞬间,程悦一跃从床上蹿起而逃,赤着脚从卧室奔逃到了客厅。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但盛泽已经如一头雄狮一样,猛烈地追了上来。

      拉开房门的前一瞬,他看见一抹闪亮的刀刃握在男人手中,奔涌而出的鲜血几乎染透了他的半边身子,但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程悦慌不择路地顺着楼梯向下奔跑,他知道这一片是满是楼房的小区,也知道马路的对面是警察厅,但他不知道他能去哪,身后盛泽的脚步声仍在穷追不舍。

      急促喘息的间隙里,他听见了脚步声之外的声音,那像是液体滴在地上的动静,他分不清是自己的汗水还是对方的血水,他不敢看。

      他终于跑出了单元门,松开门的一瞬间他向后猛地一摔,他听见盛泽发出了一声闷哼,他知道他又多了几秒钟的喘息时间。

      他要逃,拼尽一切地逃。

      喉间泛起铁锈一样的血腥味,肺里在火辣辣地灼烧,双腿好像已经没了知觉,他只会寻着本能,机械地向前迈着步。

      眼前黑洞洞的门头像一张血色大嘴,他看见街道对面一抹蓝色的光影伫立,他不知道这一次他能否成功,但他总该试试的。

      程悦奋尽全力踏进了黑水一样的街流长河,他听见身后盛泽在竭力呐喊,那声音如同一道霹雳砸上了他的头颅,却是一道黄光从身侧冲撞袭来——

      被撞飞至半空的那一瞬间,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很慢,他在天旋地转的世界里清晰地看见,那个向来残酷冷血的男人,难得地露出了一派惊恐的面容。

      那时间他想起一个词——大惊失色。他想这词说得可真妙,但他分不清他失色的原因究竟是因为惊恐,还是因为血液的流失。

      短暂又漫长的须臾之后,他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坚硬的地面将他的全身都砸软了,他骤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条“冷知识”,它说人在被撞飞的时候,肾上激素会迅速发挥作用,让人体验不到疼痛,程悦枕着半边身子的麻木,由心底骂出了一句:妈的,净骗人。

      疼,太疼了,死了一百次都没这样疼过。

      濒死的朦胧意识里,程悦忽然不着边际地想,其实盛泽还是有那么点良心在的,他至少没把自己拖在车后面摔死,好歹他先前死的那么多次里都还算痛快,好歹他从没在盛泽的手里这样痛过。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杀生不虐生,妈的,早知道不逃了。

      程悦痛苦地闭上了眼,茫然里他却又被人抱了起来,抱他的人动作很轻,胳膊跟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温热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脸上,那轻飘飘的模样一点不像是他熟悉的丈夫。

      程悦又挣扎地睁开了眼,他倒是想看看,这该死的狗男人为他哭泣的时候,究竟是副什么模样。

      睫毛颤了几颤,却是无力睁开,他听见这男人沙哑着嗓音质问他,怒斥他为什么要逃。

      艹,当然是因为你要杀我啊,还能为什么。

      那声音哑得跟吞了口沙似的,盛泽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身躯。程悦只觉得一股黏糊的热血挨了上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胸膛破开的洞口。

      他终于艰难地睁开了双眼,睁开之前,他倒是想着再骂上几句,或者捅上几刀的,可当他真的睁开了那双沉重的眼皮,他看到的却只是这个男人几近绝望的双眼,一滴滴滚烫的泪珠汹涌而下,都快把他的睫毛给砸乱了。

      他说不上来,心里那股莫名的悸动,究竟是因为什么。

      很奇怪,他分明那样的恐惧、那样的憎恨,可真看到了这幅场景,他脑海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去擦拭他的泪。

      这不应该。

      程悦冷静地想着,想这男人杀过他,却又好像很爱他。

      他想他的爱太过极端,骨子里都刻着毁灭的基因,可当他真的要毁灭了,这个人又好像不那么高兴。

      他很复杂,也很难猜,程悦忽而有些疲惫了。

      眨眼的间隙里,他看见盛泽死命地把他按进了胸膛里,他听见他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似乎弱了许多,但他滚烫的泪水依旧炽热。

      盛泽在害怕。

      可他在害怕什么呢?是失去他,还是,不能亲手杀了他?

      程悦不知道,他感受到身体的热量在渐渐流失,而这个男人却固执地用体温裹住他。

      他听见对方还在嘶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跑?!”

      他的手臂仍在颤抖,血污弄脏了他原本俊朗的面容,程悦忽地想起了非洲草原上落败的雄狮,但他现在无暇顾虑更多了。

      他在昏暗的视线里清晰地看见,盛泽把那把他亲手扎破他胸膛的刀刃摸了出来,尔后,惨白的月光之下,他看见他的爱人又一次举起了凶器,只是这一次,他的手抖得不像话。

      程悦无力挣扎,也无心反抗,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平和的眼神似乎在安静地询问:你又要杀死我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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