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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早该料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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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又一次。
程悦冷眼看着棺木旁悲痛欲绝的男人,由心底地只觉得厌烦。
眼前这个腐朽棺木里躺着的,是他的尸体,而这个棺木外半跪着痛哭的,则是他的丈夫。
他各种意义上的丈夫。
他温柔的丈夫,他体贴的丈夫,是事事以他为先、处处为他着想的理想丈夫。
但同时也是,亲手杀了他的丈夫。
程悦冷淡地看着这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男人举起了匕首,也冷淡地看着他将闪亮的刀刃抵上脖颈,他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像过去的近百次轮回那样。
又来了。
程悦不由得从胸膛叹出口气,百无聊赖地蹲在了自己棺木头上。
他耷拉着眼皮,冷眼旁观着这个男人割开自己的动脉,汩汩的鲜血瞬间喷溅而出,霎时间染污了他的侧脸。
他瞧见这男人挂着点柔和的笑意,跪坐在了地上,他抬起那条方才握着匕首的胳膊,轻柔地擦拭起他的脸颊。
只是可惜,那失了力的胳膊终是抖了几分,非但没把那血污擦净,反倒是让它越发地晕染开了。
程悦看在眼里,轻轻地咋了下舌。
半晌,男人终于垂下了彻底失去控制的臂膀,倒在他的尸体上再没了动静,而他的眼前,也终于浮现出了熟悉的亮白色。
极短暂的混沌过后,程悦又一次睁开了眼。
入目,照旧是那片早被他盯得发腻的苍白吊顶,简约风的方形顶灯正散着些没必要的黯淡光芒,而窗外泄进来的阳光,早已把整间屋子都照得敞亮。
“醒了?”窗边孤身而立的男人转过头,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几乎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两条长而有力的臂膀不由分说地穿过他的腋下,男人像抱小孩那样,把他从被窝里剥了出来。
高挺的鼻梁亲昵地蹭过鼻尖,盛泽对着他迷糊的睡眼,轻声道:“昨晚不是吵着要吃溏心蛋?我给你做好了,快点起来吃吧。”
这幅柔情似水的模样当真让他心跳加速,却是怕的。
怎么能不怕呢?他循环了那么多次,却没有一次能逃脱那样的结局。
他甚至连男人所谓的“昨晚”究竟是哪一天,他都说不清楚。他就像个破棋子,被执棋人肆无忌惮地丢在了棋盘格上,向前向后,都由不得他做主。
上百次的循环,老实说,程悦有些疲惫了,他尝试过那样多种逃生的法子,却无一例外地全套失败了,他像是掉入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里,无论他怎样挣扎,都始终改写不了结局。
程悦淡然地瞧着眼前温柔的男人,此刻他清醒地知道,他面前所站着的,不过就是个徒有表象的伪君子罢了,他若是乖乖听话顺从心意,那他们便是天下第一好。
但只要自己表露出了那么一丝的反抗情绪,那么这个男人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然后再抱着他的尸体痛哭一阵,用把匕首给自己落个好听的名声——为爱殉情么。
循环往复了这么多次,程悦就是再不愿意,也该学会如何顺从了。
“老公抱我。”程悦伸直了两条胳膊,松松垮垮地搂住了盛泽的脖子,面上是毫不遮掩的依赖,嘴里是满心欢喜的甜蜜。
他知道男人最吃这套。
“怎么这么会撒娇?连起床都要人抱着。”嘴上虽然说着嫌弃的话,盛泽的两条胳膊却是没有丝毫犹豫,稳稳当当地把他抱了个满怀。
“自己刷牙,我去给你盛面。”盛泽把他安稳地放在了洗漱台前,拍拍后腰,伸手给他挤好了牙膏。
这人还真是,惯会用他的柔情溺毙他。
程悦透过纤尘不染的明镜,瞧见自己苍白的脸色,心底那点不可言说的恐惧,正随着盛泽的离开,一点点散去。
那是他刻在灵魂上的畏惧,从他的丈夫杀死他的第一次开始。
他实在是闹不明白这场无止境的破循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事实上他连循环的次数都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这个和他共处一室的男人是他的丈夫,而他的结局是被他亲手杀死。
一遍又一遍。
他有时候恍惚地觉着,他可能真的陷入了一场梦境里,这梦境的开端总是美好,着梦境的结尾总是冰冷。
他被这个男人一遍遍温柔地抚摸,也被这个男人一次次残忍地扼杀。
没有例外。
程悦不知道这一次的结局会是怎样,也不知道他究竟何时能够真正的“醒来”或是“死去”,不过这二者于他而言似乎也无甚区别吧,反正都是他不可奢望的幻想。
在洗浴室里磨蹭许久,程悦一出来,就看见了好一幅温馨画面——白软的面条上卧着个金黄的太阳煎蛋,围着碗筷旁摆着触手可及的抽纸与温水,他贴心的爱人替他拉开了座椅,围裙上挂笑面庞似乎只等他倒来。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若不是知晓后面会发生的事,他大概真的会迷失在他的温柔里吧。
望着他的温柔,程悦勾起唇角。他理所当然地坐在了盛泽替他拉开的座位上,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付出的一切。
就像过往的每一次。
“盛泽?”程悦突然唤了他一声,却是没想好要说些什么。
“怎么了宝贝?”盛泽正要去端自己的那一碗面,听到他的呼唤,却又是先转过了头,“煎蛋不合心意吗?要不要我重新做一个?”
他这自然无比的态度,常常让程悦疑心——或许陷在这场无尽循环里的人,只是他一个。
“不用了,很好吃。”程悦连忙低头咬了口蛋黄,黄澄澄的溏心顿时间溢满口腔。
“喜欢就好。”盛泽像是松了口气那般安心地笑了笑,转身把他的那一份端了过来。
程悦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盛泽有工作在身,比不过他的慢慢悠悠。程悦一面心不在焉地咀嚼着煎蛋,一面心下踟蹰着犹豫。
他想试探一下盛泽。
“老公?”他知道男人爱听这个称呼。
“怎么啦?”果不其然,盛泽登时堆出了满脸的笑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倒影。
“嗯……我前两天看了一个纪录片,那上面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处在一个巨大的循环之中,亿万年后,我们还会坐在同一个地方,吃着同样的面条。”
程悦没有刻意放轻或是加重那两个字眼,也没有错过男人脸上分毫不差神情。
瞧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还真是……毫无破绽。
程悦心下沉了片刻,旋即又被高高提起——
“很有意思的说法,你看的什么纪录片?有空我陪你一起看吧。”男人柔和的目光一成不变,却看得程悦一片心惊胆颤,掌心不自觉冒出了层薄汗。
“没什么,只有一期,我已经看完了……”程悦撒着谎,埋头咬了一筷子面条,他不知道男人看出来多少,“你不如陪我看看电影吧,我最近想看点电影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抬起了头,却无意间对上了盛泽不知何时凝住了的视线。
突然之间,一只大手向他袭来,伴随着骤然收紧的光线,程悦想起了那些黑暗里的绝望,他听见了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也忐忑地闭上了眼——
“嗤,怎么吃个饭还能吃到鼻尖上?我饿着你了吗?”
盛泽短促的笑意随着他温热的指腹离开,程悦心有余悸地睁开了眼,却心知他活不过今晚了。
他暴露了。
暴露了他的怯意。
——那是男人最不能容忍的情感之一,因为在盛泽的眼里,“怯意”即是“逃离”的预言。
而他会用尽一切手段困住自己,无论何种形式。
目送着盛泽出门离开,程悦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上仰头望天,忽而唉声叹了口气。
他又要死了,并即将创下循环以来的最短存活记录。
唉。
左右是活不过今晚了,程悦一面跷着腿享受最后的时光,一面仰着头思量着什么。
突然,程悦猛地一拍大腿,想起什么似的一跃从沙发上飞起,撸起袖子就闯向了书房大门。
坦白说,这屋子算是他和盛泽的“爱巢”,理应布满他们相爱的痕迹。
当然事实也确乎如此,无论是墙上贴着的恩爱合影,还是随意拉出两件都能配成情侣装的衣柜,这屋子里的确哪哪都不无辜,当真是他俩的“相爱小窝”。
只除了这间书房。
这是独属于盛泽一个人的天地。
过往数次循环里,无论他们的关系怎样的紧密,也无论他是怎样地撒娇或是撒泼,盛泽始终不肯将这扇破门打开,给出的借口也只是敷衍的一句“书房太乱”。
他也不是没尝试过硬闯,但往往他连门框的边都来不及挨上,就会被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盛泽拎走,反抗的结果是死,不反抗的结果,是晚点死。
望着眼前黑灰色的房门,程悦全无所谓地想着,反正么,这一回他是活不过几个小时了,倒不如就在死之前把这破门给它砸开得了。说不定呢,说不定这破门后面就藏着他无尽循环的秘密呢。
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程悦也是心头一热,直截了当地就决定这么赤手空拳地破开它。他先握了握拳头,后转了转脚踝,眯着眼对准那该死的门锁,突然猛地飞起一脚——
“程悦,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程悦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倒是丝毫也不意外,他莞尔一笑,从善如流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给我带烤面包了吗?”
“当然,都是你爱吃的。”盛泽挂起外套,将手上牛皮纸袋装着的烤面包放到了桌上,招招手:“都是刚出炉的,快来吃。”
盛泽没注意到的角落里,程悦暗了暗眼眸。
他早该料到的。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程悦过得那叫一个舒坦。盛泽作为一个“模范丈夫”周到得无可挑剔,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足以称之为令人艳羡的“别人家的老公”。
但只有程悦知道,时间就快到了。
夜晚,盛泽替他掖好了被角,也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柔声道:“晚安,宝贝。”
言罢,男人没有丝毫犹豫地退出了卧室,顺手带上了房门。
他要去忙他所谓的“工作”了,在那间永久上锁的书房里。
程悦合着眼,静谧的时光从他的耳边流淌,他数着时间,静静地等着。
“咚、咚……”
熟悉的脚步声终于靠近了,程悦在黑暗里勾出了一抹笑意,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逐步压近,他抽出了枕下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