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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寒潭引路 ...

  •   叶凌霜的声音如同凝结的冰凌,砸在死寂的破庙里,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锋锐:“东西,你们拿到了。人,留下。滚。”
      庙门口剩余的影卫和那为首的头领,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僵立当场。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地上三具迅速冷却的尸体和那滩刺目的猩红,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恐怖杀戮。猎犬不安地低呜着,夹紧了尾巴。
      为首的影卫头领,握着长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他蒙着黑巾的脸看不出表情,但那双露出的眼睛,死死盯着庙内火光摇曳处那道清瘦的身影,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骇、愤怒,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那剑太快了。快得超出了他的认知。狠得令人胆寒。目标精准,出手无情。这绝非寻常江湖路数。他毫不怀疑,只要庙内那人愿意,下一剑,就能轻易收割掉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阁下…何人?” 头领的声音带着强行压抑的沙哑,试图找回一丝气势,“药王谷清理门户,还请行个方便!莫要自误!” 他的目光扫过庙外泥地上那个被同伴鲜血染红的靛蓝药囊,又迅速收回,不敢有丝毫停留。那东西,是目标随身之物,是重要的线索,但此刻,它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火光摇曳的阴影里,叶凌霜没有任何回应。她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只是微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膝前那柄出鞘寸许、沾染着血珠的“惊蛰”剑上。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剑脊,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波澜。那滴血珠顺着幽冷的剑锋,无声滑落,砸在泥地上,晕开一小朵更深的暗红。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压迫感。无形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冰霜,顺着庙门蔓延开来,冻结了影卫们紧绷的神经。冷汗,悄然浸湿了他们的后背。
      头领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庙内那道静默的身影,又扫了一眼地上同伴的尸体,最后目光落在那刺目的药囊上。权衡,只在瞬息之间。
      “撤!”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浓的不甘和屈辱。
      命令下达,剩余的影卫如蒙大赦,没有丝毫犹豫,动作迅捷地收起兵刃,甚至不敢去捡地上的尸体和那个药囊。他们扶起受伤的同伴,拉起呜咽的猎犬,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雾弥漫的山林之中,只留下杂乱的脚步声和几声压抑的痛哼迅速远去。
      破庙内外,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浓雾缓缓流动,庙顶破洞漏下的雨滴敲打着积水的泥地,发出单调的“嘀嗒”声。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霉烂腐朽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宋平安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因寒冷、恐惧和极度的虚弱而不住地颤抖。方才那一瞬间的杀戮如同烙印,深深烫在她的视网膜上。叶凌霜那快如鬼魅的剑光,影卫喷溅的鲜血,头领惊骇的眼神…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却又如此血腥地真实。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腥甜翻涌,被她死死压住。
      她不敢看门口那三具尸体,不敢看那个浸满鲜血的药囊。她的目光,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投向庙内深处那片摇曳火光的阴影。
      叶凌霜依旧保持着那个半坐的姿势,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火光勾勒着她清瘦挺拔的轮廓,蒙着布巾的脸颊在阴影中看不真切。那柄名为“惊蛰”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悄然归鞘,重新横放在她的膝前,仿佛从未出过鞘。只有剑鞘末端,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冰冷的杀伐气息。
      她低垂着眼睑,仿佛庙外发生的一切,那场血腥的杀戮,那些仓皇退走的追兵,都与她无关。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身前那堆微弱的篝火,跳跃的火苗在她冰冷的眸子里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破庙内陷入一种诡异而沉重的寂静。
      宋平安的喘息声粗重而破碎,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剧痛,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吸入无数细小的冰刃。身体的热量在迅速流失,寒意无孔不入,冻得她牙齿格格打颤,意识在冰冷的麻木和尖锐的疼痛中反复沉浮。
      她不知道叶凌霜在想什么。不知道她为何出手,又为何留下。巨大的疑问和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庙外的天色似乎更暗了,浓雾仿佛也更加粘稠。雨滴敲打瓦砾和泥地的声音,单调得令人心慌。
      终于,宋平安再也支撑不住。极致的寒冷、失血和虚弱如同沉重的铁幕,彻底压垮了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迅速飘离。
      “冷…” 一声细若蚊蚋、带着无尽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她蜷缩成一团,试图汲取一丝温暖,却只触碰到身下冰冷刺骨的泥泞。
      这声细微的呻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庙内凝滞的寂静。
      叶凌霜微微抬起了头。
      那双寒潭般的眸子,穿过昏暗的光线,落在了蜷缩在泥泞中、如同被遗弃幼兽般的宋平安身上。她的目光在她因寒冷而剧烈颤抖的单薄身体上停留了片刻,扫过她脸上沾满的泥污和血渍,最终落在那双因意识模糊而失去焦距、只剩下本能痛苦的眼眸上。
      没有任何言语。
      叶凌霜沉默地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走到那堆微弱的篝火旁,从角落里拾起几根相对干燥的枯枝,动作稳定地添了进去。
      “噼啪。”
      枯枝燃烧起来,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原本奄奄一息的火苗得到了新的燃料,挣扎着重新明亮了一些,橘红色的光芒稍稍扩大了一圈,驱散了小范围内的寒意和黑暗。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叶凌霜清冷的侧影,也微弱地映亮了宋平安蜷缩在泥地边缘的身影。
      叶凌霜并未回到原来的位置。她只是站在篝火旁,背对着宋平安,目光投向庙门外那片被浓雾和黑暗笼罩的山林。她的身影挺拔如孤松,仿佛在无声地警戒着什么。
      篝火带来的微暖气息,如同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极其微弱,却真实地触碰到了宋平安冰冷的皮肤。那一点点暖意,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濒临涣散的意识勉强抓住了一丝锚点。她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朝着火光的方向,蜷缩着挪动了一点点距离。
      身体依旧冰冷刺骨,疼痛依旧无处不在,但那一丝靠近火源的暖意,却像是一剂微弱的强心针,支撑着她没有彻底沉入黑暗。
      破庙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庙外雨滴的嘀嗒声,以及宋平安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粗重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篝火的亮度似乎稳定下来,驱散了一小片阴冷。宋平安的意识在疼痛和微暖的交织中浮浮沉沉,半昏半醒。
      就在这时,叶凌霜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她的目光依旧投向庙门外的黑暗,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地点:
      “向北。三十里。”
      “有镇,名‘寒潭’。”
      寒潭镇?
      宋平安昏沉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个地名。向北…三十里…一个镇子?她下意识地在脑中勾勒方向。药王谷位于群山环抱之中,她昨夜逃出,又在这片山林里亡命奔逃了一整天,早已彻底迷失。北在哪里?三十里有多远?以她这副残破的身体,能否走到?
      她费力地转动眼珠,望向叶凌霜的背影。火光勾勒出她清瘦挺拔的轮廓,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她是在…告诉她一条生路?为什么?这“寒潭镇”又是什么地方?安全吗?
      无数疑问在脑中盘旋,但她已经没有力气问出口。喉咙干涸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叶凌霜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柄归鞘的寒刃,收敛了锋芒,却依旧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
      篝火的光芒在破庙的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巨大的影子。庙外,浓雾依旧,黑暗深沉。雨声似乎小了些,但山林深处,仿佛永远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宋平安蜷缩在火光的边缘,感受着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叶凌霜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向北。三十里。寒潭镇。
      这简单的几个字,成了一个模糊的、却也是唯一的坐标。
      活下去。
      去寒潭镇。
      这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火星,在她冰冷的身体深处,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顽强地重新燃起。
      夜,在死寂和寒冷中缓慢流逝。
      篝火的光芒渐渐微弱下去,最后一点火星在灰烬中明灭不定,最终彻底熄灭。
      破庙内再次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只有庙顶破洞漏下的一点惨淡天光,勾勒出残破神像狰狞的轮廓和地上模糊的阴影。
      寒冷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疯狂地侵蚀着宋平安的身体。那点微弱的暖意消失后,刺骨的冰寒变本加厉地袭来,冻得她意识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疼痛。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冰冷彻底冻结时——
      庙门外,浓雾笼罩的黑暗中,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踩踏着湿漉漉的腐叶,带着一种独特的、沉稳的韵律,由远及近。
      宋平安的心脏猛地一缩!残余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是影卫去而复返?还是这山林里其他的危险?
      她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想要看清,但身体的虚弱和寒冷让她连转动眼珠都异常艰难。
      脚步声在庙门口停下。
      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轮廓,无声地出现在半开的、腐朽的庙门之外。浓雾缭绕,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如同融入夜色的剪影。
      是叶凌霜。
      她似乎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浓重的水汽和山林间冰冷的寒意。
      她没有走进庙内,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那双寒潭般的眸子,穿透昏暗,落在蜷缩在冰冷泥地上、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宋平安身上。
      目光停留了片刻。
      接着,叶凌霜抬起手。
      她的动作稳定而精准。一样东西,被她从门外轻轻抛了进来。
      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落在宋平安身前冰冷的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声。
      借着庙顶漏下的微弱天光,宋平安模糊地看到,那是一个用宽大树叶层层包裹起来的东西,鼓鼓囊囊的。
      叶凌霜没有说一句话。抛下东西后,她甚至没有再看宋平安一眼,身影便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入了门外浓稠的黑暗与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破庙内外,再次只剩下宋平安粗重的喘息和雨滴单调的嘀嗒声。
      那团树叶包裹的东西,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水汽?
      宋平安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颤抖着伸出手,极其艰难地触碰到了那团树叶包裹。
      入手冰凉,带着露水的湿意。她费力地、一层层剥开坚韧的树叶。
      一股清冽甘甜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瞬间钻入她的鼻腔!
      树叶里面包裹着的,赫然是几块被溪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形状不规则的…石头?
      不,不仅仅是石头。
      在那些湿润、冰凉的石块缝隙里,紧紧贴着几片同样被溪水洗得翠绿欲滴、肥厚多汁的…叶片!
      那叶片形状奇特,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叶脉清晰,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健康的深绿色光泽。一股极其清新、带着微弱草药清香的汁液气息,正是从这几片叶片上散发出来!
      宋平安愣住了。
      她认得这种植物!在药王谷的书库里,在那些枯燥的药典图谱上见过!它叫“石蕨”,一种生长在深山幽谷、溪流石缝中的蕨类。其叶片肥厚多汁,蕴含微弱的生津止渴、缓解虚热的药性。虽非什么名贵药材,但在野外,对于脱水虚弱之人,却是难得的甘泉。
      叶凌霜…她去而复返,就是为了给她带来这个?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和寒冷。她看着手中那几片沾着冰冷溪水、翠绿欲滴的石蕨叶片,又抬头望向叶凌霜消失的方向,庙门外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雾气。
      冰冷、沉默、出手狠绝如修罗的叶凌霜…却在篝火将熄、寒夜最深的时刻,给她带来了几片能解渴缓虚的石蕨叶?
      巨大的反差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宋平安的心防。恐惧、疑惑、茫然,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暖意?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片最肥厚的石蕨叶,放入口中。
      叶片冰凉,带着溪水的清冽。牙齿轻轻咬破叶肉,一股微带苦涩、却又极其清新甘甜的汁液瞬间溢满口腔,顺着干涸刺痛的喉咙滑下。那清凉的汁液如同琼浆玉液,瞬间缓解了喉咙火烧火燎的痛楚,一丝微弱的滋润感蔓延开来,仿佛干涸龟裂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一丝细雨。
      她贪婪地吮吸着叶片里的汁液,一片,又一片。冰凉的汁液滑入胃中,带来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慰藉。身体的极度干渴得到缓解,那股翻涌的血腥气似乎也被这清新的气息稍稍冲淡。
      冰冷的石块握在手中,那沁骨的凉意似乎也成了对抗身体内部灼痛的一种方式。
      她蜷缩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口中含着最后一片石蕨叶,感受着那微弱的清凉和甘甜在口腔里弥漫。意识依旧昏沉,身体依旧冰冷剧痛,但叶凌霜那无声的举动,如同在这无边黑暗的寒夜里,悄然投下了一颗微弱的星辰。
      寒潭镇。
      向北。三十里。
      这个地名,连同口中石蕨叶的微涩回甘,一起烙印在她濒临熄灭的意识深处。
      活下去。
      去寒潭镇。
      天边,浓重的铅灰色云层边缘,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
      漫长的、充满血腥与寒冷的黑夜,终于快要走到尽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寒潭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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