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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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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暖阳透过落地窗,均匀散落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如果面朝窗子,甚至还能看见空气中飘扬着尘埃的颗粒。
我走到镜子前,身上也像披了一层暖黄外衣。我在黑色法兰绒裙外叠上黑色大衣,低头拉好黑色长靴。
穿上这一身,简直像个行走的黑影……我边打量自己边思忖着。不过好处大概是,这身行头相当于给我身上挂了张“生人勿近”的牌子,那也还不错。
我回过身去看了眼衣橱里满满当当的服饰,关上柜门。
从前钟爱各种颜色,什么色系的都想拥有几件,但人也很善变。
一旦习惯了身上只保留黑白灰三色,情绪也跟着变得沉静,之后就很难再为那些新奇而鲜活的东西心泛涟漪了。
我抿抿嘴,从桌上拿过手机,发现给秦斯远留言的几条消息仍然躺在那儿。
昨天夜里,我在失去小鱼的悲伤中辗转难眠,伤心之余还有留有一点困惑。
小鱼的死亡,是否和我的梦境相关,还是两者之间只是存在巧合?
我思考再三,最终还是给秦斯远发了消息,我想听到他对这件怪事有什么可以令人信服的专业解释。
可是现在过去了将近24小时,聊天界面的最后一条消息仍然停在我昨晚发出去的疑问。
我:
「我现在冷静下来了,可还是有些细思极恐」
「梦境与现实交叠,这种情况是合理存在的吗」
不是很对劲,我收起了手机。
大学的时候,秦斯远和明亦繁再在外厮混到再晚,也从来手机不离身,就算没电,他们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手机保持开机,因为他们知道我一旦找不到明亦繁,就会在男生宿舍楼下站一整夜,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
想到这里,我决定拨通他的电话,但回应我的却是长久的等待,和一道机械女声。
今天周末休息,他不会在研究所。
我打开地图,盘算着是否有充足的时间能在和画廊老板碰面前,先绕去他家看一眼。
导航显示时间刚刚好,我一刻也没犹豫,立即出发了。
但当我踏上前往他家的地铁时,车子压根没开出两站,就遇到了急停。
“地铁设施故障,请乘客们有序下车乘坐下一班……”
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巧合而离谱的意外,我知道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我跳下车厢,搜索赶往画廊的最近路线,在打车和地铁之间反复犹豫,最终选择在地铁换乘处开启一路百米冲刺。
阮俐替我和老板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整。
十点零八分,我气喘吁吁站在画廊前。
冬天在寒风中奔跑并无感觉,直到身体安静下来时,一点汗水的湿腻感才返了上来,我低头解开厚重的围巾,走进大门。
自动玻璃门打开,暖气扑面而来,除此之外还有一阵清香包裹。
画廊的大厅空无一人,我站在正中央一边环视着气派的装修,一边稍作停顿休息。
疾跑后不断的大喘气,让睡莲气味的香氛就这样源源不断涌入鼻息之间,这香味真切得像是在屋子里摆满了一大缸的睡莲花。
“哈……”我闭上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很好闻吗?”一道温厚的声线在我身侧响起,“是作家何小姐吧。”
我立刻转过头去,只见一身挺括面料的灰色大衣架在高大的男人身上,尽显他的仪态挺拔。
“很好闻……”我为自己的失态腼腆笑笑,伸出手,“您好老板,我是何艺姝。嗯……不是作家,只算个写稿的。”
他的手握上,礼貌性捏了一下,比我的温热多了。
“不用谦虚,作家不是非得称呼名人,我觉得写作者都可以叫作家。”他双手抱胸,歪头看着我笑笑,“我也不是老板,顶多算老板助理。”
他伸手递上了名片,笑容依旧。
“请跟我来吧。”
这个年代还会有年轻人使用名片吗?
抱着一丝好奇,我接过精致的黑色卡片,特殊的纸张材质落上烫金字体“李延舟 Lorin”,碳线CarbonX艺术画廊,没有职位后缀。
卡片不是轻飘飘的一张纸,意外的很有分量。我忽然觉得像是握住了一张神秘舞会邀请函,即将要借此走进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画廊大隐于市,从外部看只是一扇低调的艺术玻璃门占据着江边海派老建筑的一角,但内部却不止于此。我们在走廊内蜿蜒,我心底感叹着经过这些风格迥异的画作,最后爬上角落里的白色楼梯。
进入一间办公室,四面八方的装修皆是纯白色的,座椅背后的黑点缓缓转过身来。
“这是何小姐,”李延舟给身后的我让出一步,“这是我外公,Louis。”
“您好。”我作势要上前握手,一旁的李延舟伸手示意不用。
老人毫不掩饰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距离十点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接着他又看了看我尴尬的脸色,我在他的目光下暗暗退回自己的位置。
椅背转了回去,传来老头子闷闷的声音:“你们两个谈就好了,我不参与。”
他似乎只是和外孙说话,对我的存在视若无睹。
李延舟并不感到尴尬,耸耸肩膀看向我,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话却对着老头子说:“只是让你知道,到时候又要怪我自作主张了,老板。”
李延舟领我走进了隔壁办公室。我刚一坐下,他便开始倒水、开音响,自在地收拾桌上的杂物,动作随性,丝毫不受所谓陌生人的礼节约束。
“咖啡,茶,还是……”
我看着他回过身来,举着一包咖啡豆和茶,细细研究茶包上的小字,看来他也不是经常待客。
“水就好,谢谢。”
在这种氛围下,我的紧张和不安逐渐被驱散,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转身回去,上衣的剪裁恰到好处贴合身线,猜得到他在收拾自己上花了不少精力,赏心悦目的外表总是令人心情舒畅的。
“你一定觉得他是个古怪的糟老头吧。”传来他随意的声音。
“有一点,但还好,和我想象中的没有差太多。”我挥去乱七八糟的思绪,掏出电脑准备进入工作模式。
他轻轻笑了,端着柠檬水坐到我对面:“那就好,其实杂志是我想做的,也不是完全关于画廊,更多是想说Louis的故事。”
我点点头。
优雅的古典乐铺垫了整个房间,他语调慢慢的,像是为平滑的旋律注入轻重音调。看着他娓娓道来时翻动书页的手,交流时看向我的沉静的眼眸,不知不觉中我感到很平静。
听完他所有的构想,我才迟钝明白李延舟虽是Louis的助理,却也实实在在是整间画廊运营的中心。他大到需要对艺术家的作品进行筛选,小到要决定一个标牌的位置摆放。
“我说的这些都好理解吗?有没有不太清楚的地方?”
他小抿上一口咖啡,眼神却没有从我脸上撤离。
“很清楚了,”我在他直勾勾的注视下移开了目光,“但听下来您的要求,我怕我没办法……”
“对了,听说你也是在奥大留学回来的,很巧啊。”李延舟打断了我怯懦的呢喃。
等一等,奥大?留学?我从来没踏出过边境一步,护照上全是空白页,阮俐怎么敢虚报我的简历的?
我噎住了,所有的话都卡回去了。
奥大是我本科毕业后梦寐以求的地方,一年前的我收到录取邮件时,禁不住大哭了。然而事情很快迎来反转,第二天一早,落榜奖学金的邮件延迟接收。
那时起,我知道我准备了整整一年的留学就此失败了,如果没有奖学金,家里条件根本不允许我跑去那么贵的地方读书。我哭得更凶了,仿佛要用眼泪淹没整个图书馆卫生间,来报复我每天六点守在大门排队的那些日子。
明明我有能力,却要因为负担不起全部的学费,而不得不与梦想失之交臂。
一直以来,我都很不甘心。对,就是不甘心。
思绪它自己转了个弯,我竟脱口而出承认:“嗯……我也听阮俐提过。”
李延舟展开了大大的笑容,右脸的一颗梨涡也冒了出来。
“既然是校友,我就更放心了,我们加个好友吧。”
话已经说到了这一步,我没有再推脱的勇气。
“那报酬的话……”
“就按一开始定好的。”
李延舟载我驶到地铁站,他打开车窗和我道别,风灌进车里,吹散了他的头发。我也回以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心里还惦记着那个不该草率说出口的谎话。
直到目送着黑色保时捷在路的尽头消失,我才慢慢混入人群,走进地铁站。
“还有一个情况,我的外公可能等不到下一个冬天了,所以我想尽快完成,你这边没问题吧。”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李延舟的模样,方才他说这话时,脸上写满了无法遮掩的忧郁。
当时在座位上的我听到这句话,禁不住静静地观察他的失落,静静地想着——世界上每一秒都有人在失去重要的人,向来如此吗?
心里被暂时收好的伤感因为这一点触动突破防线,再次蔓延开来。
我在地铁等候线外呆望着地板,手机收到好友通过的提示。
我随手点开了李延舟的头像,那是一张他骑马的身影,黑白相片,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马场。
曾经我也幻想着自己真的能够前往新西兰成为奥大的学生,满心喜悦地把整座城市及周边的样子都搜索不下百遍,深深刻进了脑海。
原来他过的正是我梦想中的人生啊。
我放下嘴角勾起的酸涩,无心再对他的隐私多做研究,退回添加好友的界面。
手指悬停在通讯录上,我忽然注意到什么地方有些不对。星标好友一栏,明显少了明亦繁的名字。
地铁驶进站台,带来一阵强风,眼前被吹动的发丝遮挡了视线,但我拨开凌乱的头发,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只想确认我没有看错。
可无论怎样上下滑动列表,查找搜索记录,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明亦繁的账号。
随之一起被清空的,还有提及他的群聊记录,他出现过的照片和视频,和那些被我上锁的有关他的朋友圈。
地铁门打开,我却没办法迈动我的腿。身后排长队的乘客绕到我前面上了车,厚重的外套和背包时而撞过我的身子,可能其中不乏有人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但我不在乎。
我急忙切到手机相册,照片的数量明显少了足足一半,并且完全找不到一张和他有关的内容。所有带有他名字、电话、地址、邮箱等全部信息的照片或截图,在搜索栏里都只显示了三个字:无结果。
三声警示音响起,地铁门重重关闭,车厢从眼前驶过,强风带走了我面前的空气。就好像这怪异而残酷的事实,让我的心脏被重重夹成了两瓣,又剥夺了我呼吸空气的权利。
所以简而言之,他整个人都在我的手机里蒸发了。
如果说第一反应是好奇——能够消失得不留痕迹,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么接下去我很快产生了自我怀疑,我的记忆片段哪一部分出错了,丢失了?
人群杂乱的地下环境本就空气稀薄,我的身体迎上一种失重感,脚下站不太稳,像是要从地面上浮起了。我从眩晕中把手机拿远,紧攥着胸口朝出口的方向离开。
要去哪里寻找可能的答案?心中指向一个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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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三次敲响他的家门都无人回应。我放下了手,倚靠在门上。
隔壁邻居的门却突然开了,一个老婆婆提着垃圾,身后扑腾跟出一只小博美,她用怀疑的眼神瞥向我这里。我心虚地点头示意,跟她一起往电梯走去。
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家门不开,他去哪儿了?
我正在离电梯几步的地方思考,电梯门打开了,秦斯远身着休闲夹克,一手提着袋子,一手空着。
不是,不对。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女人。
栗色短发,有点眼熟的毛呢外套。
我惊讶他这时的出现,更惊讶于他不是一个人,万年光棍也终于铁树开花了吗?
“艺姝?!”
秦斯远注意到我的存在,以及我向他身后投去的探究的目光,他二话不说,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回头,反应迅速地将身后的女人塞回电梯里,看上去大松了一口气。
“你女朋友?”我歪过头问他。有太多的疑问了,这只能算得上其中一个最不重要的问题,问过算过。
接着我摸了摸脖子,不好意思地说:“我贸然过来没有打扰你吧?你没回消息没接电话的,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你联系我了?”他作惊讶状,然后转为苦脸摇头:“爬山的时候把手机弄丢了,刚刚才去补了卡,买了新手机。”
“喏。”他从几个袋子中拎出一个手机袋子,晃了晃,“既然你过来了,肯定有什么急事?我们进屋说吧。”
他碰上指纹锁开了门,邀请我进去,我摆了摆手。
“还是不了。那件事,等你弄好手机再聊吧。不过……”
说话间,我无意识地掰弄着我的手指,抬头看他:“比起那些,刚才发生了更奇怪的事。”
他还扶在门把手上,停在开门的动作,静静听着我磕磕碰碰地把话说完。
“明亦繁,他……我现在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我眼里闪烁着一点似泪非泪的东西,眼底藏有领悟后的冷静,也有绝望的颤动。
“他想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而且,他好像已经做到了。”我说。
秦斯远看向我的眼神很复杂,他张了张口,又似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安静了良久。
于是,我的耳边再一次不自觉地播放了那天在公寓最后的对话:
“如果你做好决定,就把你生活过的痕迹都清理干净。我们没有瓜葛,你最好彻底在我的世界里消失。”
这种狠话,其实我说完就立刻后悔了。
可是回应我的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半晌,空气中轻轻飘过一句——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