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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梁某人作恶命数已尽,梦中人拜访初见端倪。 ...
江柏乐走马上任那一日,来凑热闹的人不少,但是能进去当座上宾的,据梁客观察,非富即贵。
顾峻是凌港城顾宅的小少爷,身份显赫,没理由在门外面转圈。
桌另头的少年犹豫了下,回了句看着玩,拾起筷子状若无事地继续吃菜。
梁客是何等的七窍玲珑心,他这出反应,恰恰证明了顾宅跟江府一定有着什么联系。
准确点说,是有仇。
所以江柏乐才想杀他。
顾峻心事重重地吃了两口菜,瞟到犹在紧锁眉头的梁客,忍不住开口疏解道:“能有什么事,你不要想的太多。”
梁客百感交集却无处抒发,袖中的匕首时刻提醒着他即将来临的会是什么——死亡。
两人各怀鬼胎地沉默进食完毕。
顾峻照例主动收拾碗筷,清理桌子。
梁客歪在床上,闭目冥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能让顾峻乖乖呆在屋里被烧死的方法。
叩叩——
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节奏平稳,不急不缓。
正在角落蹲着的顾峻没有回头,还在专心刷碗。梁客无法,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过去开门。
“你?”
门刚打开一条缝,梁客就急不可耐地要把门抵上。
但是门外的人力气显然比他大许多,轻而易举地就将门开到一个进出自如的空隙。
“梁先,我儿子说有首诗背的不熟,想要再来请教你一下。”
麻子脸故意放高声音,推开梁客走进了屋子。
“嗯……好、行。”
梁客的声音绷成一根箭弦,牙齿颤抖,肩膀战栗,即将就要吞舌窒息一般的紧张,
他伫立原地,眼看着麻子脸一步步逼近一无所知毫不设防的顾峻,所剩无几的良知终于还是战胜了贪念迫使他紧促出声:“快!”
眼前被黑暗吞噬之前,梁客看到角落里的顾峻匆忙转过的脸,以及开口却无声的呼唤。
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速之客原来不只麻子脸一人。
自以为还有得选,其实,早就为他人作嫁衣裳。
梁客没有昏迷太久,至少天还是亮的。
不远处的小屋红光漫天,焦黑的框架还在坚强挺立。
“啊——”
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在火海里传来,血淋淋刺进梁客的耳朵。
是顾峻,顾峻还留在房子里。
顾峻死了。
认知到这个残忍而不可逆转的真相后,梁客的手臂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身体,烂泥一般地瘫软在地。鼻尖触碰到湿漉漉的青草,是一股既清爽又带了几分韧劲儿的苦涩味道。
就像是顾峻。
好心错付,一厢情愿地对他好。
到最后却还是被他害死了。
“我不要什么钱庄钱行了。”
梁客身心俱疲,突然就无意争什么前途光明了,他蜷缩身体,丝毫不顾忌居高临下审视自己这这副丑态的男人是何等身份。
他不在乎了。
还没有在胸前暖热的令牌被他弃之如敝履,丢在一边,可惜泥土地太过湿软,没有半分彰显愤怒的气势。呵呵,如果有,他梁客便不会这样做了。
“那梁公子拿着这些银票,买处新宅邸住吧。”
树下的江柏乐体贴地笑着,命人将钱放在他的手边。虚伪地惋惜道:“梁公子是个可塑之才,只要肯努力,一定会成就一番事业的。”
去你妈的。
梁客没有力气骂他,索性闭上眼睛,不闻不问。
从今往后,他就是一个人了。
或者说,重新回到一个人。
其实从自己十岁开始,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这世上孤零零地活着。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孤傲较真的脾气令同窗不愿结交,他更是不愿意主动笑脸逢迎主动与谁接触。
所以即使考学失败也无人问津无人在意无人来关心一句。
年少时最爱胳膊下夹着书在小路上游走,只是为了让路过的人知道,他很忙,他不是一无所用的废柴。
直到年岁渐长,才想开一些,不再去刻意维护这破绽百出的读书人形象。
因为他的身边来了一个人。
之所以一直没有将顾峻赶走,除了差遣指示惯了,最重要的原因或许正是因为自己不想再这样继续孤独下去了吧。
本来也都习惯了,不速之客贸然闯进他枯燥无味的人生,不敲门不打招呼,就这样硬生生跻身他的视野,一想到此人还会离开,总觉得不适应。
梁客不愿意将其归之为不舍,这种能够暴露他感情的东西,他一概不要。
只是现在,他不得不接受自己又要重回孤独这一现实了。
还是他自己选的,
他从来都觉得是这个世界亏欠他、不公正于他。此时此刻,心中竟然有了做错事的疼痛感,锥心刺骨,压制不能。他以往从未有过这样矫情可笑、需要撒一撒眼泪的造作感受。道德观念薄弱、甚至可以说是一直坚守人性本恶观点的他,为什么会在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中,整个人也仿若置身火海,被其吞噬焚烧……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流泪呢?”
容貌变得更加成熟稳重的青年笑容温纯,伸出指尖想要为眼前这张泪眼斑驳的脸擦一擦眼泪。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对方眼底,讲起话来像是摇篮曲一般的轻柔动听。
然而就在这截指尖即将同男人眼泪交融的那一刻,一道崩溃的否认划破了这场凄惨的宁静。
“我没有!”
我没有!
梁客嘶喊着自梦中惊醒,脸色变了又变,连坐起的时间都没有地扑到床边惊天动地地反胃干呕。
他已经有一阵子不曾好好吃过饭,咳来咳去,就是酸水,也不曾有一滴。
后背两撇瓦片似的嶙峋瘦骨如同蝶翅乍起,与他本人一般的刻薄可怜,
随着一声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干咳,里衣汗津津黏连在背,就连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过渡,都要持续被笼罩在这层粘腻的阴影之中,
“我没有…….我没有……”
疯狂地不知道在否认些什么的梁客捂住眼睛,固执地伏在床沿,咬紧牙关,将难堪的呼哧声拆吃入腹。绝不让湿润的潮意从眼眶中走漏一滴。
他不认,他不认。
和江柏乐的交易,他只做了一半。火是左峰放的,也就是那个麻子脸。而他只是打开了那扇门,只是给了罪魁祸首一个进门的机会。
他想过关门!他想过提醒顾峻!
不...全是借口!如果左峰是杀人凶手,那他梁客就是左峰杀人的那把刀子!
他忘不掉,忘不掉熊熊大火中凄厉的鬼泣。
忘不掉,顾峻转身回头最后那一眼的焦急紧张。
如果没记错,顾峻若是活着,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正是娶妻生子的年纪。
不知道顾峻的妻儿会长什么样子,成亲之后还会不会来他的房子打扰。
想这些不可能的事情做什么呢?顾峻已经早早地死去,被自己亲手终结了十七岁的生命。
人因有情而别于草木,若草木有情,又怎么会青青如此。
顽石刻像终有露水化泪之时,他梁客纵使铁石心肠也不免有被感化之日。
他姑且称之为报应。
梁客无论抱怨痛骂这浊世千回百回,在面对用顾峻这条鲜活的生命去换取的青云之路时,终究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躺在他烧焦的尸骨上高枕无忧地自欺欺人。
梁客一路逃命似的离开了凌港城。
仿佛只要与这片承载痛苦的土地分割开来,自己就会变成一个崭新的梁客,一个不会被良心谴责的梁客。
良心难安这四个字若是放在以往,他梁客必定一笑而过。做了就是做了,何来良心一词?何来难安二字?不过是为自己虚伪的外壳裹上一层我是个好人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颜料罢了。
可是,他现在的的确确尝到了这番滋味儿,夜不成寐,食不下咽。
他病的很快,刚在新镇上落下脚便开始卧床,半月不见好转。所幸那会儿正是春日时节,不用烧炭取暖,缠绵病榻也没什么性命之忧。
梁客本就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不需要陌生的人气去增添兴致,病在房中倒附和他自作多情的赎罪心理。他身上有江柏乐临了给的银票,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因为害怕丢了,一直随着衣物的更换缝在胸口的位置,有时夜里实在是咳累了,梁客攥着胸口的银票,气喘吁吁地想着等天亮了就去镇上最好的棺材铺买个大棺材,然后再请全镇嗓门最大的红白喜事给他吹拉弹唱哭天抢地。活着的时候无人知晓,到死,总该惊天泣地一回了吧?
但是当黑夜散去,太阳如常升起的那一刻,这种颓废的、自暴自弃的想法又消失的无踪无际了。
得过且过地活着余下的每一天。
这般生不如死却又生定胜死的日子,过了大概有五个春夏秋冬,梁客的身体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再借口是偶感风寒只不过一直没有调理好的安慰也隐瞒不了病人本人。
大限将至的梁客枕回枕上,头执拗地转向卧房里唯一的窗户。
他看着窗外的翠竹和抽芽的桃花,艰涩地从喉管向肺里吞了一口气,光脚踩在沙子地的痛感害他婆娑了一双泪眼。
也就模糊了窗外这副云淡风轻的好景色。
还是春天好,即使是死了,也是沉睡在这片无尽的春日野穹之下。
人之将死,难免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好做一个主观且偏心的评价。
如果是死在十年前,梁客会给自己刻一个天妒英才的墓志铭。
如果是死在七年前,梁客会给自己刻一个英年早逝的墓志铭。
但是他死在了今天,死在了顾峻后面。
思来想去,梁客怎么都抹不去脑海中赫然耸立的天道好轮回五个大字。
可能这就是报应吧。
梁客坦然的想,自从顾峻死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名利的追逐,竟像是一场笑话。
三十年来,一个人活了十几年,没有父母也没有依靠,抱着书在旧房子里读了一年又一年,手里的纸张发黄起卷,文章中的针砭时弊看不进脑子,心里腾着一股气叫做生不逢时。
任他读了三年五载,到头来连乡试的门槛都摸不到。
学艺不精和囊中羞涩一点也不冲突是没错,但是他自己又有什么独一无二的好本事呢?
这么些年一条街上的邻居有的互相见了不下几十几百次,结果到最后在某个雨天的伞下仍然还是叫不出他的名字。
活着,就这般活着,真的像是一把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空气。
他梁客明明不是个什么好人,可也没有任何人能记住他的坏。
他只是一个过客罢了,旁人一生之中最不起眼的过客罢了。
想起曾经同顾峻提过,自己这名字起的不好。
梁客,梁上君子人间过客,所以才受人轻贱难被重视。
那时候的顾峻怎么说的来着?
“我觉得是良人贵客啊,你不就是我的人生贵客吗?”
可能从小到大没被什么人肯定过吧,这句话梁客记得特别清楚,就连顾峻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和表情,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恍如昨日。
那种认真到眼睛发光的神情,绝不是随意糊弄的敷衍搪塞,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肯定。
想到这里,梁客头一次在回忆顾峻的时候笑了,以往内心的负罪与压迫,在此刻竟然像是情人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颤抖的心。
那我又是谁的良人呢?
两滴迟来的眼泪吝啬的滚落,桃花清晰、竹叶青翠。
耳畔清风沙沙,心中难得一片宁静。
梁客暂时放下劳心费神的所思所想,把眼睛重新聚焦在粉花绿叶之中,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顾不上眼皮酸痛,想要看清这风起长林的孤寂。
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仅仅一个眨眼的间隙,他便再没有下一次感怀流泪的机会。
与此同时,窗外摇曳的竹叶戛然而止。
孤零零的房外站着一个背影萧瑟的青年,自然垂落的手臂尽头,是一只僵白森然的手骨。
二十二岁成亲太晚了吧,但是穷人家的孩子先立业再成家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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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梁某人作恶命数已尽,梦中人拜访初见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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