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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江南干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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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句圆满,自述有失恭敬,却没让她听出来半分不敬之意。
品级虽不及殿内其他高官,但也并未对高位者生惧,就连摄政王对她都是百般无奈又不忍批驳。
实在挑不出错处吧。
比她走商洽谈说的话要动听真诚百倍。
正直诚挚,吏人之风。
穆姃饶第一次直观地理解,为什么父亲总对自己的漂亮话多有不满。
原来是差了风骨。
与她对官吏贵人的敬顺讨好不同,卫勤似乎和父亲一样,都是不畏权贵敢于直言之人。
“卫卿言之有理,请皇太姊多多思量。”
摄政王向已归位落座的皇太姊点了点头,又把目光移到阶下。
“洛卿执管吏部,肃纪之严有目共睹。规劝殿下知礼守矩自该无错,但也可再全面一些。”
吏部尚书,姓洛。也就是说,开口指责殿下扶自己的,正是纯妃娘娘的弟弟。
他居然这般急于挑刺。
那在父亲之事上,他是不是也曾激愤地推波助澜?
父亲维护皇太姊,他定是拥护二皇子的,阵营不同,行径如此,其实不难理解。
手中已空无一物,穆姃饶握紧了拳头,只把自己捏得掌心发白。
想起父亲返乡也是吏部负责的。
霎时心如擂鼓,而后久久不能平静……
她需要毓舒去确认父亲安全,才可放心!
。
“礼已毕,现请议事。”
正暗自焦灼,摄政王便宣布议事,朝堂恢复安静,宛若并未发生过闹剧一般。
“众卿奏本我与皇太姊已通览,今日要事,就由殿下说说吧。”
摄政王话音落下,皇太姊的声音不久便接上。
“阅百余奏本,循轻重缓急,今日要事有三,请诸位商办。”
“一是江南干旱,二是西南兽害,三是皇储子嗣。”
阶下只听闻一些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为何会引起躁动?
穆姃饶不理解。
江南干旱并未听走商领队提及,好几日前倒是听说西南狼患严重。西南商队遭遇野狼袭击,虽幸运未有工人遇害致死,但仍有人受伤,还造成了不小的亏损。
在商队逃窜之时,不少贵价珠玉或被磕碰裂损或在慌乱中遗失,地方特产织物又被扯咬污损再难原价售卖,且又不宜降价出售拉低均价,最后不得不弃之不用。
这些事竟今日才上朝议论,这……还算急务吗?有什么好惊奇的。
“江南之境属田税要地,干旱必然导致秋税减收。可若不减赋税,则田户生计忧矣。”
皇太姊才把话说完,就有议论接上。
“本已降至十五税一,再减税,恐无法保障军需用度。”
“臣也认为不可减税。但延迟至来年秋税时缴纳,可考虑不作惩罚。”
“今年秋和明年春秋,分批缴纳是否更为妥当?”
都在说着田税的事,穆姃饶不是很清楚其中门路。
可干旱减收的情况下,不是更应该担心要饿死人吗?
减税都难存活,还都思量着尽量不减税,早晚要出事。
“恭禀摄政王、皇太姊殿下。”
又是那阵清朗之声。
“江南农户依田谋生,干旱恐将导致颗粒无收。此时论税,臣以为,理应分毫不取。”
心里想说的话有别的嘴帮忙说出来的感觉,真的很爽快。
尤其是从自己觉得很优秀的人口中说出来。
那一刻,仿佛其他臣子都是蠢人,只有那个优秀的人和自己是正常的。
“卫卿未免过于脱离实际了。”
“是啊,卫卿这般说辞确实不妥当。对外,我朝并未足够强盛,粮草军备不足,万一有敌来犯,届时又当如何?”
议论纷纷,皆认为卫勤的想法并不实际。
“卫某自贫民来,常惧困苦。幸先帝先后知民疾,广纳平民学子,我辈得以登廷侍奉,为民请命。”
“皆知廷下阶梯尚且矮,于蹒跚学步之童又何如?”
“勤身居官位久,恐忘来路之难亦久矣。”
像在数落自己没有尽好臣子之责,又暗暗嘲讽那些主张不宜减税的官员。
喻饥饿困苦如廷下百阶,朝堂之上站着的所有人,皆提起衣摆便可稳步上行直至登堂;而江南田户此时却如学步婴孩,举步则遭绊,稍有不慎便会滚落长阶,摔个头破血流。
才盖着盖头小心翼翼走过这段路,暗自庆幸过并未绊脚失仪的穆姃饶,心跳漏了两拍。待察觉自己忘了呼吸,又悄然把眉眼垂下了许多。
“禀告二位殿下,臣也深觉不安,唯恐税收重压之下生灵涂炭。”
“臣幼时随父母在老家务农,水患之年饥饿之感至今不敢忘,对灾后同乡疫症之惧犹在血液之中。”
远一些,殿末又有几个声音响起,未明确表示是否支持谁的观点,但都拿自己的经历作引,诉说了对灾民困境的担忧。
站得比较远,但喊得足够大声,生怕前头站着的人听不见。
原来卫勤的目的不是数落她自己,也不是嘲讽主张不减田税的官员。只是借自责来点醒那些同样出身平民的官员,勿忘生民不易,勿忘爱民护民之责。
声弱则联合,势要在殿上激起音浪余波。
自己没有开口附和,反而也像被众人责骂过一般。穆姃饶暗自惭愧,又深深佩服她把话说得巧妙,让人羞于反驳。
“皇太姊以为如何?”
看大家各执一词,摄政王似乎故意把难题抛给敦端乂,此时中断了大家的讨论。
“江南干旱之灾,危及地方财政、税收,但亦如卫勤所说,重祸压民,若不援救,定要饿殍遍野,生灵涂炭。”
“诸位提起粮草军备与外患,确是绸缪未雨,但不该忘记,将士本自生民来。若民不聊生,纵使军粮足备,知朝廷置百姓安危于不顾,亦难定军心,心乱则势不足,来战必败。”
“应当停征田税,即刻传令调粮赈灾。”
敦端乂端坐殿上,字字如醒木拍案,铿锵有力。
“若江南田税分毫不收,税收空缺又该从何添补?”
摄政王追问。
“江南田税不征,其余各地亦不宜加收,空缺数额之大,短时间内,补全绝不可能。但我朝商路通达,商税或可增加。”
“此外,应缩减用度,宫中更当俭朴先行,节约开支,以作军中朝中表率。”
皇太姊的回答让穆姃饶眼眸一烁。
突然提起加征商税,满朝文武,无一人能比出自首富之家的她焦心。
但想到这或许就是皇太姊需要的回馈,便只能坦然接受。
“内忧不止,外患难抵,熟知此道理,是件好事。”
摄政王大概是在验收皇太姊查阅奏折批文的收获,对她的回答未加贬损。
“但财税难关或可慢慢熬过,受灾之处急需用粮,官仓存粮却显然不足,跨域调粮难以及时,又当如何?”
没等朝臣发表意见,喘息之间,摄政王又丢出了新问题。
“我少时随军,曾舟行南北运河之上,河岸好风光。”
“运河之所及,商船可至,灌溉便宜。看奏折所报,运河至江南之境,未淤堵的河网密布之地,尚能勉强抵抗旱灾。”
“往年听工部提请加修运河枝干,但因偏重军器官造一事而搁置。现下军器官造已见成效,何不趁此时机征农为工,向余粮尚足之地调配用人,清淤排堵,加修河道?”
“调农工四散,人动而粮不移,便省去了调粮用时和路上粮米损耗。应能解决眼下受灾区域余粮不足的困境。”
朝堂又起骚动。
“臣工部有事要奏。”
“往年考虑加修枝干是认为便于官物集散,也有益行商货运,雨水充足之年更是利于防洪,是个疏通各地、助益民生的好事。那时国库充盈,尚有余力。”
“而近年我工部一直主办军器官造一事,严查民间私造兵器作坊,工部所支钱财,皆用于矿资调用、冶炼和大批新聘工匠薪酬。若真如殿下所说,既要缩减开支,又要规划土地、征地拆迁、招募灾民大兴水利,这该如何办成?”
能代表工部为工部发声的,应只有工部尚书一人。也就是卫勤的上官。
在他眼里,皇太姊的设想可能是不差,但没有钱,从来难以成事。
穆姃饶深谙此理,颇为认同。
朝廷至少得想办法给够款项才可行。
要是此工程对商户有大益处,倒可以让行商富户捐资。
但增修运河枝干只能让商船可通过水路去更多的目的地,而原有的水路已足够缩减长途运输成本,到港口中转至目的地的短途,用陆路运输更利于分销,吸引富户捐资确是难事。
身后也多是“正是如此”“言之有理”的吵扰。
殿上却无声。
穆姃饶偷偷抬头查看了一下摄政王与皇太姊的脸。
摄政王正在看着皇太姊,等她作答。而皇太姊接收到摄政王的目光以后,却慢慢转头向阶下,落在了正在偷看两人的她身上。
直视久久不动,似乎意有所指……
瞧她,竟忘了殿下的搭救之恩!
可加征商税已要霍家进账缩减,若要霍家包揽此工程用度,殿下便是吃人不吐骨头了。
她看着挺真诚的,应该没那么狠心才对……
穆姃饶的左右手紧紧互掐,低眸咬唇急加思索。不多时,耳际忽而发红,脑中一涨,计上心头,话音脱唇而出。
“我有事要奏!”
吐字急促,音高太过,似乱刀一横,突然斩断了那些吵扰。大家的关注点落到了她的身上。
要命……
她从未在一群翰林进士之间论事。第一次上朝就斗胆抒发己见,要是大家都如父亲一般不看好她的想法,穆家怕是要颜面扫地。
突然又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姊珍无需紧张,只当是洽谈商事,有想法不妨直言。”
康平王声如军鼓,徐徐而来,震震引刀锋。
实在天籁!
未发一言的康平王突然开口引导,让穆姃饶吞服了定心丸。回了一口气,才得以继续开口。
“若在运河中段加修直道,以大大缩减远途货运用时、再赏赐以大额捐资商行名号命名新港之利,广诱富户,募集捐资,是否可行?”
一口气切成了六段,断句而忘了换气,话毕之时,已是粗气大喘,喉底干涸。
平静下来,再回看敦端乂,却发现她还盯着自己。
明眸诧异,但锐利如监视偷子,嘴角却莫名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