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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缺粮疑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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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面盼了十多日的人,相会竟如此轻易。
穆姃饶轻咬上唇,把唇角牢牢压住。
“怎么不留在上都。”
敦端乂捧着她的手,微微发颤。
“我想着霍家佃农广众,若是能主动安抚,会给赈灾省点事。”
“也就能给你省点事。”
哪怕事情最后没办成,至少心里这么想,就想让她知道知道。
穆姃饶习惯性邀功,所以也一并提起。
她抬眼看了看,期待敦端乂有所褒扬。
但敦端乂没有说话,只肩膀起伏,紧紧拿住她的手,把所有目光倾倒在她身上。
“曾州长说的存粮,在姊珍家呀。”
沉声微冷,藏着愠怒。
起身相迎的地方官笑容偷偷收敛,弯腰回话。
“本是来向大庄头商榷调用粮米之事的,听闻姊珍现下已代霍家南下主事,下官只好登门拜访。”
“是下官愚昧,怕殿下担心余粮不足,耽误了去稻县的行程。就想着尽快补足即可免却问题发生,便自作主张瞒下了粮米不足的事。”
行为拘束着,没有刚才秉公办事的理直气壮了。
连带着他身边的曾金斐,也缩到了不起眼的位置。
敦端乂不高兴。
穆姃饶看得明白。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略自己的话,光顾着先阴阳怪气地挑别人的错。
明明她烫到手还是很紧张的,却不优先回应她说的话。
看来这位曾州长定是做了什么让殿下更在意的大坏事了。
听这位地方官所说,似乎皇太姊要去一个叫稻县的地方。
此时出现在竹幽居,或许是因为施阿克放的信炮,顺路来一趟。
“看起来姊珍给你的工作添了阻碍,我该留步配合你才是。”
敦端乂撒手,把穆姃饶扶回了座位,自己也在客座上坐下来。
“下官惶恐!实在是霍家田产最多,影响力最大。若得霍家开口支援,其他各家也定会尽力而为。首先征求姊珍的意见,必定对筹备粮草之事助益匪浅。”
这位曾州长似乎没有预料到事情的发展方向,一改来时的态度,趴到了地上。
穆姃饶醒悟。
这位曾州长来的时候,是压根没把自己当回事啊。
不禁低眸思忖。
也许他也和之前的自己一样,是觉得要不了孩子的伴侣,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不长久。
太看不起人了。
不过也很难责怪他。
如果她不知道皇室还政端家的内情、皇太姊也没有授意她久坐长乐宫副位的话,她也会和往常一般谦卑,对各地官员尽可能恭敬,以免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了自己离宫以后商行业务的发展。
现在好了,她没有对他不好的态度挑刺,皇太姊又出手兴师问罪,她既得了体面,手上也撇得干净了。
不过……
难不成瞧不起自己就是皇太姊眼里的“大坏事”?
突然发觉自己被刻意保护,有人帮忙出气,穆姃饶觉得这比自己战战兢兢应付纯妃的挑拨离间好玩得多。
这种舒畅快乐,她认为和小人得志相差不多。
。
等待多时,赵管事夹着新的录本,跑下马车。
他走进正厅的时候,曾州长已经站了好一阵子了。
“姊……呃……皇太姊殿下,姊珍。”
第一反应看向主座,赵奔差点把客座上的人物看漏眼。
那人并不眼熟,但腰带上挂着的配饰很显眼。
玉雕浮龙,半隐云中。
应是皇储没错了。
姊珍在此,皇太姊在此也没什么不妥。
没看懂眼下是什么形势,赵管事没主动提粮仓的事。
“曾州长不妨先到别处筹集粮草。”
代替皇太姊说话的,是张择方,只要是个人都听得出是逐客令。
“是,是,下官这就去。”
曾金德快快施礼,对着皇太姊拜了一拜,又对穆姃饶拜了一拜。
施阿克不说话,扬起手,请他出去了。
“可要给姊珍留空间对账?”
敦端乂倾身,问她对自己去留的意见。
穆姃饶先是一愣神,而后思考了一番,眼珠子转一圈,回到敦端乂的脸上。
“嗯……不用。”
“我家的账以后你或多或少都会知道的,不必要瞒你,你若发现不妥,及时告诉我去处理会更好。”
穆姃饶摩挲一下鼻子,想起自己从施阿克和漱沐口中得知殿下的私产,也决定主动透露自己家的财账,算是交付了最大程度的信任。
跟着皇太姊过日子怕丢小命是不可以跟她说的,这事心里盘算就好了,提出来只怕冒犯;但钱财身外事物,既然成了亲,就该多多交代,沟通意见,这样更能表现自己的忠心,不至于辜负殿下的以诚相待。
敦端乂凝视着穆姃饶的各种小动作,眼波柔和,神魂似要脱出躯壳。
她醉在这种不设防、被信任的感觉之中,虽对她南下的安危有些担心,但仍不可避免地万分愉悦。
尤其是时隔十几日见不到她——见不到才刚开始以各种表情奔跑入怀的她。
哪怕她方才委婉地让她离开,她也依旧会为她翻山覆水而来心悦不已。
但当穆姃饶的信任直接甩在她脸上时,那真是抽得她一个爽快。
“殿下?”
穆姃饶以为自己说的话会让她开心的,但对方似乎出神了许久,身子依旧斜倚在椅把上,没反馈她哪怕一个新动作。
看赵管事还等着交代事情,还是尽快出手拉了她一把。
在伸手扒拉上她手臂那一刻,敦端乂才像一瞬回魂似的,伸手覆上搭在她臂弯的那只手。
“那我听听。”
像谁求她听似的。
。
赵管事带来的好消息是,余粮除去常备来年所需,其实足够所辖佃户今年渡灾应用。
但同时,他也带回来坏消息。
粮仓存有调用粮米供补军需的文书,文书上有霍家的章印与曾金斐的签字,是一份合约。
若如约调粮给官仓,留于支助佃农的粮米,恐怕只够所有佃农一个季度温饱。
“刚才到访的州长没提及这份文书。”
侧头看了一眼旁听的敦端乂,突然发现,她的出现也许打断了州长的“讨债”计划。
穆姃饶暗觉不妙。
契约既定,若无重大变故,是绝不可反悔的。
霍家向来以信誉争利,若是在这种原则问题上犯毛病,只会让诚心效仿的富贾大户大失所望,影响今后的声誉与合作关系。
“看合约的时间,应是得知殿下南下的消息后拟定的。”
“除了临时签订的合约之外,小的还想核查余粮数据出入,待我确认有异况,再禀明姊珍。”
赵管事提出要查看庄头们送来的录本。他打算核对施粥放粮支用的粮米总量,看是否真的填补得上现在总仓余粮和去年同期余量的差额。
他的意思是,缺粮疑点重重,需趁此时机摸查一番,警惕庄头趁灾生事,盗掳主家之财。
“田产是什么蓄贼窝吗?”
穆姃饶见识过商行办事有功而讨赏的人,也见识过不满奖赏另投主家的,还没见过问都不问直接偷的呢。
“距离远且少接触,易生私心,难以管理罢了。”
“商行也有小动作的,但都是些小工的动静。殿下现在常见的掌柜、领队这一层,以前也清整过三回。”
“后来敲定了打赏规则,有能力的就懒得做这些功夫了,没能力的也早清退出去了。霍家商队的声誉也因此变得更好,至少让人觉得不至于做偷工减料的手脚。”
看得出管人用人方面,她仍羽翼未丰,赵管事耐心解释了一番。
穆姃饶第一次到地方管田产之事,惊觉自己从未真正洞悉人心,对自己有些失望。
“劳烦管事查验后遣人告知于我。”
穆姃饶拧着眉,因着自己对田产账务的不熟悉,并没有主动提出参与核查。但转头盯上了敦端乂。
她要跟着她,去稻县。
去看看那个哭喊着缺粮最严重的庄头的辖区。
。
田地龟裂,弱禾蒙灰。
仍有农户弯腰劳作,拔枯治虫,挑水浇灌,日烈尤不倦。
稻县原本河道密集,是耕作良地,但眼下水量已稀,只能叫农家汗泪作替。
天不惜民勤。
穆姃饶在官兵的陪同下,骑马游走在官吏田产的外沿。
“都干成这样了,还要管吗?”
她瑟缩着,晴日之下,竟觉寒冷。
“回殿下,实在是不得不打理。”
“旱从春起,久旱得灾。虽说早已降雨极稀,但田从不可荒废,所幸早稻虽减产极其严重,但尚有收成。晚稻耕作百余日,眼下已撑过抽穗期,能看到叶杆趋黄,都盼着不会真的颗粒无收,定不敢轻易放弃。”
“另外枯禾易招虫害,不及时清理还怕惹来虫灾,干旱之年更是要注意一些,所以不得不继续打理。”
为首的副官骑马靠内,沿着田边慢慢前行,看着田里挪动的人影,浅叹一息。
“去去去,走下边。”
忽然后头有官差嚷嚷,勒马往外让了两步。
又有人抽刀出鞘,利刃声响。
“姊珍到此巡视,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官差的呼声大了许多,威严但极不近人情。
“何事。”
穆姃饶驻马回望。
只见一个瘦削的女孩肩头垫着黑糊糊的破布,挑着粪水担站在队伍最后头。
“臭气熏天的,快回小路里去。”
靠得近的官差坐在马背,看着她那两桶不加掩盖的粪水,掩鼻往外躲。
“回姊珍,是农户而已,不必惊慌。”
副官见惯不怪般,回身朝那女孩摆手。
女孩也不说话,眼窝子深深地,把明亮的眼珠子凸显出来,直直看着前方。
见到副官驱赶的动作,她才尽快扭转肩脖,换了方向,往转角的侧路里走了回去。
一步一晃,再不回头。
不惧怕官兵的嫌弃,眼睛也没有在穆姃饶身上停留,似乎只看得见副官的指令。
穆姃饶的目光在离去的背影与副官之间游移,被副官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