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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他突然停在一棵巨树前,树皮上蜿蜒的沟壑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道歪斜的刻痕时,整片森林突然安静下来,连惯常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
      “十五岁那年...”胡不归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左手指腹摩挲着树皮上隆起的疤痕,“我骗守卫说要去采月光菇,其实是想看看山外的城镇有没有点灯。”他的嘴角扯出一个不成形的微笑,“结果被炽凰告发了。”
      阿卡莉亚突然倒吸一口气。在青苔覆盖的树干侧面,几个翼羽族文字像是被谁仓促刻下的,笔画末尾还带着少女赌气时刻破树皮的力道。后来在某个无月的夜晚,醉醺醺的胡不归曾用酒水在桌上描摹过这几个字“大笨蛋”——那是他青梅竹马给他起的绰号,族里只有她敢这么叫少族长。
      赤风的天赋在七岁时就惊动了长老会。他能同时射出三支箭,分别命中百米外摇晃的藤果;十二岁那年祭典,一箭射穿了被狂风吹落的九层薄纱。但没人知道,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少族长,每次练箭时都会故意射偏几支——只为了多看几眼在练武场边的炽凰蹙眉的样子。
      “你们知道吗?翼羽族的成年礼要在封印之门前举行。”胡不归突然说道,“宣誓用生命守护封印,直到血脉断绝。”
      十七岁那年,赤风第一次尝试逃离。他背着行囊大摇大摆走向寨门,结果被未婚妻炽凰拦了下来。那个比他大两岁的姑娘气得脸颊通红,当场折断了他精心准备的弓箭。
      “你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炽凰拽着他的耳坠怒吼,“上次商队带来的快讯你没看?北境三个村子被魔物屠戮殆尽!”
      第二次他学聪明了,选择夜深人静时溜出去。可惜刚摸到寨墙就撞上了起夜解手的老丈人炽岩——护卫队队长。这位以严厉著称的战士二话不说把他拎回族长府邸,他父亲用藤杖在他背上留下三天没法躺着的教训。
      “你祖父、曾祖父、高祖...世代族长都信守承诺,怎么到了你这代就生出反骨?”父亲边打边骂,却没看见儿子眼中燃烧的不甘。
      第三次,赤风策划了一场完美的逃亡。他在寨门堆放潮湿的柴草,点燃后产生大量浓烟。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火灾”上时,他沿着后山近乎垂直的悬崖向上攀爬。那里没有守卫,因为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徒手攀登。
      爬到一半时,他听到了炽凰的呼喊。转头看去,未婚妻展开绚丽的赤红色羽翼悬浮在空中,眼中噙着泪水。
      “跟我回去。”她伸出手,“就当是为了我。”
      赤风永远记得那一刻的犹豫。炽凰的眼神像是灼热的箭矢穿透他的心脏,那里的失望和担忧,是他永远忘不掉的忧伤。但最终,对自由的渴望战胜了一切。他摇了摇头,继续向上攀爬。
      当他终于翻过山脊,第一次看到广袤无垠的外部世界时,夕阳正将云海染成金红色。年轻的翼羽族少族长不知道,这个美丽的黄昏将成为他余生中最痛的梦境。
      现实很快展现出狰狞的一面。祖先口中丰饶美好的大地早已被魔物侵蚀,赤风离开森林不到三天就遭遇了一群食人魔。他凭借精湛的箭术死里逃生,却也受了不轻的伤。
      幸运的是,一支剿魔队伍发现了他。这些自称“自由猎手”的人类战士热情地接纳了这位异族神射手。在接下来两个月里,赤风跟着他们转战各地,渐渐学会如何在人类世界生存。
      再后来就是胡不归曾经给我讲的那个故事,他被恶魔抓捕,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锁在铁笼里,周围是各种惨叫和恶魔语的笑声。这是一处恶魔的实验基地,专门研究各种稀有生物。翼羽族——尤其是拥有纯正王族血脉的赤风——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实验材料。
      “他们先取了我的血,然后是羽毛,最后...”胡不归说到这里时会不自觉地弓起背,仿佛那对被生生摘除的羽翼仍在隐隐作痛。
      恶魔们发现翼羽族的羽翼根部与神经直接相连,摘取过程堪比凌迟。赤风在实验台上昏死过去七次,醒来时背上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日复一日的折磨中,赤风试过绝食、反抗、甚至自残。但恶魔们总有办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精神崩溃后的赤风变得异常顺从,恶魔们逐渐放松警惕。他们不知道,这个看似破碎的灵魂正在暗中观察每一个出入口、每一班守卫轮换。在某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用偷藏的骨片撬开镣铐,忍着剧痛爬过满是尖刺的围墙。
      逃亡路上,恶魔的追兵如影随形。赤风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在沼泽中跋涉,伤口感染让他持续高烧。就在他即将再次落入魔掌时,一柄银色长剑破空而来,将为首的恶魔钉在了树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翔哥。”胡不归说起这段往事时,眼中会有罕见的光彩,“他一个人杀光了所有追兵,然后蹲下来问我‘还能走吗'”。
      高山翔当时是奉圣庭之命侦查恶魔活动的斥候。得知赤风的遭遇后,他立即召集了附近的圣庭骑士。那场复仇之战持续了一整夜,赤风拖着病体一直在寻找那个卖了他的前队长,可怎么也找不到,我想起来了,那不就是血鸦吗?
      当翔哥问他叫什么?家在哪里?打算送他回去。失去羽翼的翼羽族人看着东方渐白的天空,说出了那个后来成为他新名字的句子:“胡归胡归胡不归。”
      “什么意思?”我好奇地问。
      翔哥替我翻译:“回家回家,拿什么回去?”
      加入圣庭后,曾经的赤风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不提起过去的胡不归,那个总是醉醺醺的浪子。只有高山翔知道,每个满月之夜,胡不归都会在训练场射箭到手指流血,箭靶上永远画着同样的恶魔纹章。
      “到了。”胡不归突然停下脚步。我们面前出现了一道横跨峡谷的藤桥,对面隐约可见建在巨树上的哨塔。“前面就是翼羽族的领地。”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颤抖。就在这时,对面的哨塔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紧接着是翅膀拍打的声音。五个展开羽翼的战士腾空而起,手中弓箭齐刷刷对准我们。
      “人类!立刻止步!”为首的战士喝道。他的羽翼是罕见的铁灰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胡不归缓缓摘下兜帽,露出那双标志性的琥珀色眼睛和尖耳。对面的弓箭手们明显动摇了,武器微微下垂。
      “是我。”胡不归用翼羽族语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赤风...我回来了。”
      一阵死寂后,对面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铁灰色羽翼的战士猛地降落在我们面前,不可置信地盯着胡不归的脸,然后又看向他背后——那里本该有一对灿烂如朝阳的金色羽翼。
      “少...少族长?”战士的声音变了调,“你的羽翼呢?”
      胡不归——不,此刻应该叫他赤风了——苦笑着摇摇头:“炽岩队长还在任职吗?”
      “在,但是...”战士欲言又止,目光闪烁,“炽凰大人她...”
      胡不归突然抓住对方的肩膀:“炽凰怎么了?”
      就在这时,森林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大地随之震动。我们惊恐地看到一道漆黑的光柱从远处的山谷中冲天而起,将天空染成不祥的紫黑色。
      “生命神树”铁灰色羽翼的战士脸色大变,“是生命神树!”
      胡不归已经冲上了藤桥,完全不顾身后同伴的呼喊。当他跑到桥中央时,一个挺拔的身影从对面哨塔腾空而起。那是个中年翼羽族男性,俊朗的面容此刻因愤怒而扭曲。
      “赤明!”赤风喊道,”让我过去!生命神树有危险!”
      “叛徒!”赤明怒吼着拉开长弓,”二十年不归,现在封印出事你就带着这么多人出现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箭矢破空而来,胡不归不闪不避。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高山翔的盾牌及时挡在了他面前。
      “队长!”胡不归看向翔哥的声音罕见地带着恳求,又转头对赤明道“他们是来帮忙的!”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比之前更加剧烈。我们惊恐地看到黑色光柱周围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纹,仿佛天空本身正在破碎。
      “没时间了!”翔哥厉声道,“赤风,生命神树怎么走?”
      赤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突然出现在炽岩身后的那个身影——一个穿着战士盔甲的老年翼羽族人。尽管他的脸上多了岁月留下的成长的痕迹,火红色的羽翼也夹杂着许多灰色的羽毛,但熟悉的面容,二十年来他从未忘却。
      “父...亲...”赤风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老战士却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对赤明说了什么。年轻的战士不甘地让开道路,但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
      “魔族正在攻击生命神树。”老战士的声音比记忆中年沉了许多,“炽凰已经前往镇压,但需要支援。”他终于正眼看向赤风,目光在他残缺的背部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如果你们真是来帮忙的,就跟我来。”
      说完,他展开羽翼腾空而起。赤风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双膝跪地,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那声音里包含着二十年的悔恨、痛苦与思念,听得我心脏揪成一团。
      翔哥默默把赤风拉起来,替他拍去膝盖上的泥土。“走吧,”圣骑士的声音异常温柔,“这次别再让他失望了。”
      我们跟随着翼羽族战士向黑色光柱的方向疾奔。赤风跑在最前面,背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林间的阴影吞噬。但我知道,这个失去羽翼的战士正在飞向他的救赎——或者毁灭。
      胡归胡归胡不归。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回家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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