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入后室的是我，还是你们》张雪生

2、巢穴回响

　　安全屋的寂静被荧光灯管恒定的嗡鸣填满，像某种不祥的背景音。温雅蜷缩在角落一张薄毯下，毯子散发着一股消毒水和旧灰尘混合的味道。她闭着眼，呼吸刻意放得平稳悠长，但每一个细胞都紧绷着，听觉捕捉着安全屋内外的任何细微声响。

　　祁阳在几米外的简易床铺上发出轻微的鼾声，似乎睡得很沉。然而，温雅不敢有丝毫松懈。冰箱里那些浸泡在液体中的眼球，祁阳手腕上那串冰冷的数字环形纹身，以及他瞳孔深处那抹转瞬即逝的非人银芒，都如同冰冷的钢针，不断刺穿着她试图建立的、哪怕是最脆弱的信任。

　　林小夏笔记本上那句被血渍掩盖的警告——“小心观察者”——此刻在温雅脑海中反复回响。祁阳会是那个“观察者”吗？还是“观察者”另有其人？他展示的投影里，那个在图书馆楼梯间推她的模糊人影，又是谁？她坠入这里，真的只是意外吗？

　　这些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思绪，带来窒息般的压抑。但温雅知道，现在不是沉溺于恐惧和猜疑的时候。生存是第一要务。祁阳是目前唯一能提供信息和庇护（无论其动机如何）的人，Level 0的恐怖她已亲身体验。暂时合作，保持距离，暗中观察——这是她此刻唯一的选择。

　　当祁阳翻身坐起，发出轻微的关节响声时，温雅也适时地“醒来”，揉了揉眼睛，动作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

　　“醒了？感觉怎么样？”祁阳的声音听起来很自然，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他拿起桌上半瓶杏仁水递给温雅，“补充点水分，后室的环境脱水很快。”

　　温雅接过瓶子，指尖没有触碰到他的手，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他手腕的位置——衣袖严实地遮住了纹身。她小口啜饮着，甜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明。“还好，”她低声回答，声音有些干涩，“就是……还是觉得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祁阳理解地点点头，开始整理背包。“习惯就好，或者说，学会和它共存。噩梦就是这里的日常。”他将一些罐头、几瓶杏仁水、一个强光手电筒（比温雅之前用的那个显然更专业）、一卷绳索和一些用途不明的金属小工具塞进背包，动作熟练利落。“吃点东西，我们得赶在派对客活跃期过去后出发。目标是穿过笑魇的聚集区，找到通往Level 1的入口。”

　　温雅默默地吃着祁阳递过来的压缩饼干，味同嚼蜡。她注意到祁阳在整理装备时，特意检查了腰间挂着的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刀柄上似乎刻着细密的纹路。然后，他拿起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几枚绿豆大小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晶体。

　　“这是什么？”温雅忍不住问道。

　　“静默粒子，”祁阳小心地取出一枚，放进一个特制的小袋里，挂在脖子上，“能暂时屏蔽我们身上散发出的‘生命信号’，让一些对能量敏感的实体更难发现我们。范围有限，时效也短，但在关键时候能救命。可惜存货不多。”他顿了顿，补充道，“Level 0的笑魇主要靠视觉和声音追踪，这东西对它们效果一般，但对后面层级的一些东西有用。”

　　他递给温雅一枚同样的小袋。“贴身放好，别弄丢了。”

　　温雅接过那枚散发着微凉蓝光的小晶体，感受着它奇异的质感。这又是一个超出她理解范畴的东西。祁阳对后室的了解和装备的完备程度，远超一个“被困三个月”的幸存者该有的水平。他是如何获得这些的？她将静默粒子小心地放进贴身口袋，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像一颗警惕的心。

　　“准备好了吗？”祁阳背上沉重的背包，检查了一下手电筒的亮度，强光刺得温雅眯起了眼。

　　温雅深吸一口气，将林小夏的笔记本也塞进自己破旧背包的最里层，点了点头。“走吧。”

　　祁阳在门边的控制面板上输入一串复杂的密码，安全屋的金属门无声滑开。外面走廊那令人压抑的黄色壁纸和潮湿霉味再次扑面而来。与昨夜不同的是，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更深的死寂，连荧光灯的嗡鸣都显得遥远了些。

　　“跟紧我，保持安静，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跑。”祁阳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流声，“笑魇在非活跃期会进入一种类似休眠的状态，但非常容易惊醒。它们的巢穴就在通往Level 1入口的必经之路上。”

　　两人一前一后，贴着墙壁，在无尽的黄色迷宫中穿行。祁阳显然对这里的路径极为熟悉，他带领温雅避开了一些看似寻常但标注着危险符号（用某种暗色颜料画在壁纸角落）的门，选择在一些特定的、墙壁有细微裂缝或地毯磨损更严重的地方拐弯。温雅努力记忆着路线，同时神经高度紧绷，眼角的余光不断扫视着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和门缝，提防着那张可怖的裂口笑脸突然出现。

　　脚下的地毯吸走了大部分脚步声，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走廊似乎永无止境，单调重复的景象开始侵蚀温雅的意志，让她产生一种原地踏步的错觉。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大约行进了半个多小时，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更加阴冷潮湿。黄色的壁纸开始出现大面积的、不规则的深色污渍，像干涸的血液或某种分泌物。地毯也变得更加湿滑粘腻，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叽”声。空气中那股氨水混合霉菌的气味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于腐肉和铁锈的腥甜。

　　“快到了。”祁阳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他停下了脚步，示意温雅看向前方走廊的一个巨大拐角。

　　拐角处的景象让温雅胃部一阵翻搅。那里不再是空旷的走廊，而是堆满了难以名状的、由黄色壁纸碎片、潮湿腐烂的地毯块、断裂的荧光灯管以及一些无法辨认的黑色胶状物组成的“巢穴”。这些垃圾山般的堆积物形成了一个个扭曲的洞穴入口，一些洞穴深处，隐约可见蜷缩着的、覆盖着报纸般物质的惨白身影——休眠中的笑魇。它们密密麻麻，数量多得惊人，像一堆堆被遗弃的、可怖的人偶。整个区域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和一种深沉的精神压力，仿佛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巢穴核心区。穿过去，大约一百米，就是通往Level 1的入口——一部老式货运电梯。”祁阳指了指巢穴深处，“只能从这里走，没有其他安全路径。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保持安静，脚步放轻，别用手电直射它们，除非万不得已。”

　　温雅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看着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巢穴，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看向祁阳，对方脸上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率先踏入了巢穴的边缘，每一步都踩在腐烂物堆积的“地面”上，小心翼翼，避开那些休眠的实体。

　　温雅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脚下的触感软腻恶心，每一步都伴随着轻微的挤压声和粘稠的分离声，在死寂中显得异常刺耳。浓烈的腐臭味几乎让她窒息。她紧紧盯着祁阳的背影，以此作为唯一的指引，竭力控制着因恐惧而颤抖的双腿。

　　四周休眠的笑魇近在咫尺，温雅甚至能看清它们“皮肤”上那如同水浸报纸般的纹理，以及那张裂到耳根、即使在休眠中也保持着诡异弧度的巨口。一些实体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抽搐着细长的手指，发出极其细微的、类似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突然，温雅脚下一滑，踩到了一截断裂的灯管，发出一声不算大但在此刻环境里清晰可闻的“咔嚓”声！

　　离她最近的一个笑魇身影猛地一颤！覆盖着“报纸”的头颅缓缓抬起，那张没有五官、只有裂口巨嘴的脸似乎转向了她的方向！

　　温雅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祁阳猛地回身，动作快如闪电。他没有用手电照射，而是从口袋里迅速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球，用力砸在温雅和那个即将苏醒的笑魇之间的腐化物上。

　　“噗”的一声轻响，小球爆开，释放出一大团浓密的、带着刺鼻薄荷味的灰色烟雾，瞬间将温雅和那个笑魇笼罩其中。烟雾隔绝了视线，也似乎干扰了实体的感知。

　　“走！”祁阳低吼一声，抓住温雅的手腕，拉着她急速向前冲去。他的力量很大，温雅被拽得一个趔趄，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在迷宫般的巢穴垃圾堆中狂奔。

　　身后，烟雾中传来一声尖锐而愤怒的嘶鸣，紧接着是更多被惊醒的“沙沙”声和令人牙酸的指甲刮擦硬物的声音！不止一个笑魇被惊动了！

　　“快！”祁阳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他不再顾忌脚步声，拉着温雅在堆积如山的障碍物间跳跃、闪避，目标明确地冲向巢穴深处。

　　温雅的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肺部火辣辣地疼。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奔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自己粗重的喘息、身后越来越近的诡异嘶鸣和利爪抓挠声，以及祁阳急促的指令：“左！跳过去！低头！”

　　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区域，地面中央，一部锈迹斑斑、布满黄色污垢的老式货运电梯门赫然矗立！电梯门半开着，里面是深邃的黑暗。

　　“进去！”祁阳猛地将温雅推进电梯轿厢，自己紧随其后闪身而入，反手狠狠拍在内部一个巨大的、同样锈蚀的关门按钮上。

　　“嘎吱——咣当！”

　　沉重的金属电梯门在几只惨白细长、覆盖着报纸般物质的手臂伸进来的瞬间，险之又险地合拢！尖锐的指甲在门缝闭合的刹那刮擦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几片“报纸皮肤”的碎片飘落在电梯肮脏的地板上。

　　电梯轿厢内一片漆黑，只有紧急按钮发出微弱的红光，映照着两人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惊魂未定的脸。门外，愤怒的嘶鸣和撞击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整个电梯轿厢都在微微震动。

　　“呼…呼…”温雅靠着冰冷的金属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刚才那一瞬间，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触感。

　　祁阳也喘息着，他迅速检查了一下电梯内部的控制面板——上面只有几个模糊不清的楼层按钮，其中一个标着“1”的按钮被特意用红色的X划掉。

　　“我们到了，Level 1的入口，”祁阳的声音带着喘息后的余波，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看向温雅，“你还好吗？”

　　温雅抬起头，在昏暗的红光中看向祁阳。他的脸上有关切，但那双眼睛在红光映照下，瞳孔深处似乎又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非人的银芒。刚才他拉住自己手腕的力度，那种不容置疑的控制感，以及他应对危机的熟练和那些层出不穷的装备……这一切都让她心中的疑虑更深。

　　“我……没事。”温雅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刻意拉开了和祁阳的一点距离，“刚才那烟雾球……”

　　“驱散烟雾，干扰感知的小玩意，对低级实体有点用。”祁阳轻描淡写地说，他按下了那个标着“1”和红X的按钮。祁阳按下了那个标着“1”的按钮。“Level 1，管道噩梦（Pipedreams）。环境更压抑，实体也更致命，但相对Level 0，结构没那么……无限，边界感强一些，而且……”他顿了顿，“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或者至少，是通往我们需要的东西的路。”

　　电梯发出沉闷的启动声，开始缓缓下沉。轿厢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仿佛随时会散架。温雅抓紧了旁边的扶手，感受着失重感。

　　他看向温雅，嘴角似乎勾起一个难以言喻的弧度：“记住，在那里，不要轻易相信任何看起来像‘人’的东西。即使是……看起来像我。”

　　电梯的震动和噪音越来越大，掩盖了温雅瞬间加速的心跳声。祁阳的话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她本就绷紧的神经。他是在警告，还是在……暗示什么？

　　“哐当！”

　　一声巨响，电梯猛地顿住。刺耳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轿厢内闪烁起更加急促的红光。控制面板上冒出几缕青烟，所有按钮瞬间熄灭！

　　“该死！老毛病！”祁阳低骂一声，迅速去扳动一个手动开门阀，“电梯故障！卡在Level 0.5和Level 1之间的夹层了！我们得手动爬出去！”

　　他用力转动阀门，沉重的电梯门被撬开一条缝隙。外面不再是黄色的走廊，温雅抓住冰冷的金属梯，开始向下攀爬。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湿滑的锈迹和滴落的冷凝水。刺骨的寒意穿透衣物，水珠不断落在她的头发和脖颈上，带来一阵阵战栗。下方的管道深处，除了水滴单调的“滴答”声和金属梯令人不安的“嘎吱”声，似乎还传来某种……细微的、仿佛金属被拖拽摩擦的诡异声响？还是……模仿人声的低语？

　　Level 1 “管道噩梦”的“欢迎仪式”，似乎已经开始了。而她的警戒，必须提升到最高级别。祁阳的秘密，林小夏的死亡真相，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观察者”……答案或许就藏在这片冰冷、潮湿、由无尽金属构成的黑暗地狱深处。
　　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