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入后室的是我，还是你们》张雪生

1、黄色地狱

　　图书馆的灯光突然熄灭时，温雅正抱着三本厚重的参考书走在消防通道里。她下意识抓紧了生锈的扶手，却感到金属表面突然变得湿滑黏腻。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楼梯间里形成诡异的回声。黑暗中有水滴声，但图书馆的消防通道怎么会有漏水？温雅摸索着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见台阶上覆盖着一层暗黄色的物质，像是什么东西分泌的黏液。

　　然后她踩空了。

　　坠落的过程像是被拉长的噩梦。温雅感到自己穿过某种粘稠的介质，参考书从怀中飞散，书页在虚空中哗啦啦翻动。她试图尖叫，但喉咙里灌满了带着霉味的空气。

　　"砰！"

　　背部着地的疼痛让温雅蜷缩成一团。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泛着病态黄色的天花板，上面排列着嗡嗡作响的荧光灯管。身下不是图书馆的大理石地面，而是潮湿得能挤出水来的地毯，散发着氨水和霉菌混合的刺鼻气味。

　　"这不可能..."温雅颤抖着撑起身体。她站在一条无限延伸的走廊里，两侧是同样黄色的壁纸，每隔二十米就有一扇毫无特征的木门。走廊向两端延伸，在视野尽头扭曲成不可能的几何形状。

　　温雅摸向牛仔裤口袋——手机还在。但信号格空空如也，时间显示00:00，日期不断在1899年12月30日和2099年1月1日之间跳动。她打开相机，画面里走廊比她肉眼所见更加扭曲，墙壁似乎在呼吸般起伏。

　　"有人吗？"她的呼喊被墙壁吸收，连回声都没有。温雅选择了一个方向开始行走，数到第47扇门时，她听到背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转身的瞬间，温雅的心跳声好似凝固了。十米外的墙角蹲着一个东西，它有着人形的轮廓，但全身覆盖着像被水泡发的报纸般的物质，正用细长的手指翻动一本笔记。当它抬头时，温雅看到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只有嘴角裂开到耳根的夸张笑容。

　　"笑魇..."这个词不知从哪冒进她的大脑。那东西突然四肢着地，以蜘蛛般的姿势向她爬来，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温雅撞开最近的一扇门，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办公室隔间般的空间。她反锁上门，听到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隔间里只有一张金属桌，上面放着半瓶水和一包饼干。墙上用红色记号笔写着：

　　"不要相信声称能带你出去的人
　　保持清醒"

　　门外的刮擦声停止了。温雅瘫坐在地上，这时她才注意到桌子下方粘着一本皮质笔记本。翻开第一页，褪色的字迹写道：

　　"如果你找到这本笔记，说明你也成了后室的囚徒。以下是我三个月来总结的生存守则：

　　1. 笑魇怕强光，用手电筒直射可以暂时击退它
　　2. 杏仁水能治疗精神污染
　　3. 每个层级的出口都藏在最不合理的地方
　　——林小夏 2023.4.15"

　　温雅颤抖着拿起桌上的水瓶，标签上确实印着杏仁图案。她小心抿了一口，甜腻的味道中带着苦杏核的涩味。几乎是瞬间，她感到视野清晰了许多，那些在余光里蠕动的墙壁幻象消失了。

　　笔记本后面详细记录了各种实体特征和应对方法，还有手绘的地图。在最后一页，林小夏写道："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后室不是自然形成的，有人在观察我们。我找到了监控室的线索，在level—"

　　字迹在这里被一大片褐色污渍覆盖。温雅用手指触碰，干涸的触感让她意识到那是血迹。

　　"砰！"

　　门被巨力撞开。笑魇扭曲的身体挤进房间，那张笑脸几乎贴到温雅面前。她抓起笔记本砸向荧光灯管，玻璃爆裂的瞬间，刺目的白光让实体发出高频尖叫，像融化的蜡一般缩进了墙角阴影。

　　温雅趁机冲出门外，却在走廊拐角撞上一个身影。

　　"新来的？"男人抓住她的肩膀，一把把她拉到贴近墙壁一侧。他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服，左眼有一道疤痕。"我叫祁阳，在这里...大概三个月了。"

　　温雅猛地挣脱，踉跄后退，心脏还在为刚才的惊魂一幕狂跳。她警惕地盯着对方，目光扫过他沾满不明污渍的工装服和脸上的疤痕。"你...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那些...怪物？" 她声音发颤，手里紧紧攥着林小夏的笔记本，仿佛那是唯一的护身符。

　　祁阳露出一个带着疲惫和理解的苦笑，没有立刻靠近。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里面晃动着浅琥珀色的液体。"杏仁水，"他晃了晃瓶子，"真正的‘实体’——就是刚才追你的那种东西——不会携带这个，它们厌恶这东西。" 他指了指温雅手中的笔记本，"看来你运气不错，找到了林小夏的遗物。她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说上话的活人。"

　　"她...死了？" 温雅的心沉了下去，笔记本上的血迹似乎变得滚烫。

　　"三天前在level 3的通风管道里发现的。"祁阳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她的眼睛被挖走了，但尸体周围几乎没有血迹。干净得...诡异。就像被某种东西从内部精准地取走了器官，没留下任何痕迹。"

　　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温雅扶住冰冷的墙壁才没摔倒。后室的恶意和残酷，以最直观的方式冲击着她。

　　祁阳适时地递过来一块包装完好的巧克力。"拿着，你需要补充能量。这里的空间...很奇怪，会加速消耗你的体力。"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但就在他抬手时，温雅敏锐地捕捉到他挽起的袖口下，手腕内侧有一个奇怪的印记——一个由细小数字紧密排列组成的环形纹身，像是某种冰冷的编码。

　　"那是什么？"温雅指着他手腕，声音带着探究。

　　祁阳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迅速而自然地将袖子拉下，遮住了纹身。"呵，以前的蠢事，一个...不太愉快的纪念品。"他含糊地带过，随即转移话题，语气变得严肃而紧迫："听着，我知道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但需要穿过五个不同的层级。你愿意跟我组队吗？相信我，在level 0这种新手坟场，单独行动的死亡率高达92%。"

　　"Level 0？层级？"温雅抓住了这个陌生的词汇，这是她坠入这片黄色地狱后听到的第一个、似乎能定义所处之地的名词，"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在...某种大楼的不同楼层？"她环顾着无限延伸、令人绝望的黄色走廊，无法理解“层级”的概念。

　　祁阳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困惑，快速解释道："后室不是一栋楼，更像一个...由无数怪异空间碎片缝合起来的维度迷宫。每个空间碎片，我们称之为一个‘层级’（Level）。它们彼此相连，但规则、环境和危险程度天差地别。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最‘基础’也最折磨人的地方——Level 0，无限办公室。无限延伸的黄色迷宫，精神污染，还有像刚才追你的‘笑魇’那种低级但烦人的‘实体’。实体是后室的原住民，或者说是空间扭曲产生的怪物。它们遵循各自层级的规则，大多对闯入者充满恶意。"

　　"那...为什么要去其他层级？"温雅追问，直觉告诉她离开这片黄色地狱是好事，但未知的“其他层级”听起来同样危险。

　　"因为出口不在Level 0。"祁阳斩钉截铁地说，"每个层级都有通往其他层级的入口或出口，像...扭曲的楼梯间。有些层级资源丰富，有安全屋，甚至有通往外界的传说。留在这里，"他指了指周围单调压抑的黄色，"要么被实体耗死，要么被这鬼地方逼疯，变成它们的一员。"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仿佛巨大的铁皮被暴力揉捏，伴随着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欢快音乐声。

　　祁阳脸色骤然剧变，之前的镇定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派对客！该死，它们怎么会游荡到Level 0的边缘？它们可比笑魇危险十倍不止！"他一把抓住温雅的手腕，力道不容抗拒，"别问了，快跟我来！我知道附近有个临时安全屋！"

　　温雅被他拽着奔跑起来。奔跑中，她惊异地发现周围的景象在变化：令人窒息的黄色壁纸正在快速褪色，如同被漂白剂冲刷，逐渐变成一片毫无生气、令人联想到医院病房的惨白。空气也似乎变得更加干燥冰冷。

　　祁阳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灰色配电箱前猛地停下。他快速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密码，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旁边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墙壁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

　　"进去！"祁阳将温雅推进门内，自己闪身而入，迅速在门内侧按下一个按钮。隐藏门无声关闭，将外面那令人不安的音乐声和金属扭曲声隔绝。

　　安全屋只有五平米，但堆满了补给品。祁阳打开一个罐头："真正的牛肉，来自level 5的厨房。后室会复制现实世界的物品，但有时会出现...错误。"

　　温雅看着罐头标签上蠕动的文字，强忍恶心吃了一口，出乎意料的美味却让她差点哭出来。

　　"第一个月最难熬。"祁阳靠着墙坐下，"你会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后室会植入虚假片段，让人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经历。"

　　"你怎么保持清醒？"

　　"数字。"祁阳用匕首在地面刻下一串公式，"后室的物理常数有微妙差异。我每天计算光速，如果结果异常，说明我正在被影响。"

　　温雅突然想起什么，翻开笔记本："林小夏提到监控室..."

　　祁阳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太执著于那个幻想了。后室没有控制中心，就像沙漠没有控制台一样。"

　　但温雅已经看到安全屋墙角的小冰箱——透过玻璃门，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个玻璃瓶，每个都浸泡着一对眼球。标签上的日期跨度长达两年。

　　祁阳重新开灯，从床垫下抽出一张磨损严重、标注着各种符号的地图，在狭小的空间里铺开一角。“我们不能久留。明天一早，我们必须前往Level 1。”

　　“Level 1？那是什么地方？”温雅立刻追问，她对“层级”的概念依然模糊而恐惧，但“1”这个数字似乎意味着某种递进。

　　“管道噩梦（Pipedreams）。”祁阳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画着密集管道网络符号的区域点了点，那里用粗线勾勒出复杂交错的结构。“它是Level 0最常见的出口之一，也是通向更深层级的必经之路。环境……更压抑。想象一下：一个由生锈的巨大管道组成的、没有尽头的迷宫，冰冷、潮湿、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和霉菌味。光线昏暗，只有少数应急灯闪烁。脚下是湿滑的金属格栅或凝结的水洼。而且，”他的语气加重，“那里的实体比Level 0的笑魇更狡猾、更致命。但留在这里，”他环视了一下狭小的安全屋，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外面无尽的黄色地狱，“要么被派对客、笑魇或者更糟的东西找到，要么被这单调重复的空间逼疯。Level 1虽然危险，但至少结构相对固定（虽然是管道迷宫），有更明确的层级边界，也藏着通往更安全层级（比如Level 2）的通道。最重要的是，离开Level 0是找到真正出口的第一步。”

　　他指着地图上一条用醒目的红色标记出的路线，旁边还有一行娟秀但略显潦草的小字注释，温雅认出那是林小夏的笔迹：“必经笑魇巢穴，极度危险！小心观察者！”

　　“但要去Level 1的入口，必须经过这里——”祁阳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红色路线中间一个画着扭曲笑脸标记的位置，“Level 0最大的笑魇巢穴核心区。那里是它们的孵化场和老巢，数量多得吓人。白天它们活性稍低，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温雅正想仔细询问“观察者”是什么意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祁阳的眼睛吸引——在安全屋明亮的灯光下，他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非自然的银色反光，就像戴了某种特殊的隐形眼镜，或者...眼球本身就是某种仪器的一部分。当他转身去整理背包时，衣领微微敞开，温雅瞥见他后颈衣领下缘，紧贴皮肤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微小的、金属质感的凸起，闪烁着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幽蓝光芒。

　　二人在此休息了一阵，温雅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直到后半夜，假装睡着的温雅透过睫毛看到祁阳站在冰箱前，对着某个眼球低声说话："实验体编号147已接触，记忆植入进度30%。"他按下腕表按钮，空气中浮现出全息投影——正是温雅在图书馆跌倒的瞬间。

　　投影角落，有个模糊的人形阴影正在推她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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