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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引路之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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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vel 11,无垠城市。这个名字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空旷感。
林小夏和铭非行走在宽阔却死寂的街道上。两旁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在一种恒定不变的、如同阴天下午般的昏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风,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孤独地回荡,每一次落脚都显得异常清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这座城市的“正常”处处透着诡异。街道干净得过分,没有落叶,没有垃圾,甚至连灰尘都少得可怜,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时刻清扫着。
废弃的车辆整齐地停在路边或歪斜地撞在灯柱上,车门敞开,里面空无一物,像是匆忙逃离后留下的道具。
巨大的广告牌上,褪色的明星笑容空洞,宣传语模糊不清,只剩下锈蚀的框架诉说着时间的流逝。
他们尝试进入路边的建筑。一家看似普通的咖啡馆,推门进去,桌椅整齐,吧台上甚至放着半杯早已干涸凝固的咖啡,但空气中弥漫的不是咖啡香,而是一种陈腐的、类似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
没有咖啡师,没有顾客,只有永恒的寂静。另一栋写字楼,电梯停在某一层,门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楼梯间里,他们向上爬了十几层,满怀希望地推开防火门,看到的却是一面光秃秃的、冰冷的水泥墙,堵死了所有向上的可能。
“这鬼地方……”铭非低声嘟囔,打破了令人心悸的沉默。他揉了揉酸痛的腿,“比迷宫还离谱。楼梯尽头是墙?这算什么设计?”
林小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每一个黑洞洞的窗口。
她的神经依旧高度紧绷,温雅牺牲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异常敏感。
然而,走了这么久,除了这无处不在的死寂和空间上的诡异错乱,竟然真的……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没有实体的嘶吼,没有突然出现的猎杀者,甚至连一点活物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这种“安全”非但没有让她放松,反而滋生了一种更深的不安。
后室怎么可能存在真正安全的地方?这死寂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它麻痹神经,消磨意志,让人在虚假的平静中放松警惕,然后……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捕捉到了街道对面人行道上的一个影子。
一个穿着灰色风衣、戴着宽檐帽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慢悠悠地走着。身形看起来像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林小夏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握紧了藏在袖中的一小段从废弃车辆上拆下来的金属管。铭非也立刻警觉起来,身体微微绷紧。
那个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
没有脸。
平滑的、如同煮熟的鸡蛋般的“面部”,没有任何五官的痕迹。
一个无面灵(Faceling)!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发生。这个无面灵只是用那没有眼睛的“脸”对着他们的方向,歪了歪头,似乎在“看”着他们。
然后,它抬起一只同样没有指纹特征的手,指向旁边一条狭窄的小巷入口,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艰涩、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那边…那边…那…边…” 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说完这句话,它似乎耗尽了“表达”的力气,不再理会他们,僵硬地转过身,继续沿着人行道慢悠悠地踱步,很快消失在另一个街角。
留下林小夏和铭非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它……它在说话?还……指路?”铭非的声音充满了困惑,“这……这正常吗?无面灵不是……”
“不知道。”林小夏也完全懵了,紧握金属管的手心全是冷汗,“这个层级……太奇怪了。”
这个小插曲虽然诡异,却奇异地没有带来直接的威胁感。
他们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选择无面灵指的那条小巷,而是继续沿着相对开阔的主干道前进。内心的警惕却丝毫没有减少。
沉默再次笼罩了两人。压抑的气氛,如同这座城市的浓雾,挥之不去。铭非偷偷瞄了一眼身边沉默行走的林小夏。
她的侧脸依旧紧绷,红肿的眼眶下是浓重的阴影,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他知道她心里压着一座火山,却连哭泣的自由都被剥夺了。这种无形的束缚感,同样让铭非感到窒息。
他挠了挠头,笨拙地想打破这令人难受的沉默。
“那个……小夏,”铭非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涩,“我一直觉得我挺乐观的,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林小夏脚步没停,只是微微侧头,用眼神表达询问。
铭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下去:“之前在学校里,成绩也不上不下,大家都嫌我笨手笨脚,嫌我太‘耿直’,不懂人情世故,搞砸了不少事情。其实我感觉真诚一点就行了,时间久了才明白,好像确实得拿出点啥让别人相信你才行,就像遇到你和温雅姐一样,我其实也没啥太好的办法让你俩相信……”
他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石子滚动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铭非没有看她,目光望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声音低沉了些:“那时候看到你们,尤其是温雅……感觉她好厉害,好冷静。虽然她看起来也挺冷的,但……莫名让人安心。我当时就想,跟着你们,活下去的希望肯定更大点。结果……”
林小夏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林小夏明白。重逢的喜悦瞬间被惨烈的分离碾碎。
“温雅她……”林小夏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铭非倾诉,“她其实……一开始也很戒备。是我……主动跟着她的。”她顿了顿,似乎在整理纷乱的思绪,“那时候我……还不是现在这样。我只是一个……人偶。一个被设定好的‘林小夏’。”
“人偶?!”铭非猛地停住脚步,震惊地看向林小夏,眼睛瞪得溜圆,“你……你说什么?”
林小夏也停了下来,迎上铭非难以置信的目光,眼神复杂。
既然已经开口,她索性说了下去。关于她最初作为“人偶”,关于温雅在Level 4那个昏暗的办公室里认出她的“人性”,关于温雅那句话如何点燃了她懵懂的意识,关于她们一起经历的那些生死瞬间,温雅如何一次次保护她,引导她,直到Level 9……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时而哽咽,时而低沉,将那些铭非未曾参与的、属于她和温雅的羁绊,一点点呈现出来。
铭非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半天合不拢。
但看着林小夏眼中那真切无比的悲伤和讲述时流露出的、对温雅深深的依赖与怀念,他内心的震惊慢慢被一种更深的理解和接纳所取代。
“所以……你……”铭非努力消化着这爆炸性的信息,最终只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管他呢!什么也好,人也罢,你现在就是林小夏,是我的同伴!这就够了!温雅她……真的很了不起。”他由衷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敬佩和惋惜。
这番坦诚的倾诉,像一道无形的桥梁,悄然连接了两个同样背负着沉重伤痛的人。
虽然悲伤依旧沉重,但那份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困难的窒息感,似乎稍稍松动了一些。一种同病相怜、互相依靠的默契在沉默中滋生。
“走吧,”林小夏深吸一口气,抹去眼角又渗出的湿润,“温雅……不希望我们停下。”
两人继续前行,沉默依旧,但气氛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他们拐进一条相对狭窄的街道,两旁是联排的老旧公寓楼。
一栋看起来像是廉价旅店的建筑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至少它的霓虹灯招牌“Sleep Inn”还半亮着,在一众死寂的建筑中显得格外“正常”。
“进去看看?也许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或者……安全点的地方休息一下?”铭非提议道。连续的奔逃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林小夏点点头。旅店的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面是一个狭小的大堂,前台空无一人,布满灰尘。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霉味。他们谨慎地穿过大堂,走向后面的客房走廊。
走廊很长,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壁灯发出微弱的光芒。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门牌号模糊不清。他们放轻脚步,警惕地前行。
突然!
“滋啦——”
走廊深处,一盏原本就昏暗的壁灯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整条走廊的灯光由远及近,一盏接一盏地熄灭!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前方的道路!
两人瞬间僵在原地,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肾上腺素疯狂分泌!
铭非下意识地将林小夏护在身后,手中紧紧攥着一根从旅店大堂拆下来的金属桌腿。
林小夏也立刻打开了她在Level 9废墟中找到的、电量所剩无几的应急手电。
手电筒惨白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颤抖着射向走廊尽头!
光柱的尽头,照亮了走廊中央的地板。
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黑色轮廓,正背对着他们,安静地坐在那里。
黑影?!
实体?!
林小夏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光柱也随之晃动。铭非的呼吸都屏住了,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搏命或逃跑的准备。
就在这时,那小小的黑影似乎察觉到了光线,缓缓地、慢慢地转过了身。
手电的光,清晰地照在它的脸上。
湿漉漉的黑色小鼻子,圆溜溜、带着点好奇和懵懂的大眼睛,竖起的三角形耳朵,还有那微微歪着头的、带着点无辜和探究的小表情。
一只……小狗?
一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毛色乌黑油亮的小型犬,有点像……小土狗?
“汪!汪!”小狗冲着他们叫了两声,声音清脆稚嫩,在这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却完全没有攻击性。
它那双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两个紧张兮兮的人类。
林小夏和铭非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预想中的恐怖实体变成了这么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奶狗?这反差也太大了!
小狗见他们没有反应,又“汪”了一声,然后转过身,迈着小短腿,不紧不慢地朝着走廊另一端的黑暗中走去。
走了几步,它停下来,回头看看他们,似乎在确认他们有没有跟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困惑和一丝……荒谬的好奇。这太诡异了!但小狗那等待的姿态,又莫名地带着一种……邀请?
“跟……跟上去看看?”铭非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林小夏犹豫了一下。这会不会是陷阱?但那只小狗完全不像是后室怪物该有的样子。而且,这个层级本就处处透着反常。她点了点头。
两人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跟在小狗后面。小狗似乎很满意,摇着小尾巴,迈着轻快的步伐在前面带路。
它似乎对这座旅店很熟悉,带着他们七拐八绕,穿过黑暗的走廊,绕过堆满杂物的角落,甚至推开了一扇虚掩的、通往地下室的门。
每当林小夏和铭非因为黑暗或障碍物慢下来时,小狗都会停下来,回头耐心地等待,直到他们跟上。
最终,小狗停在了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储藏室用的防火铁门前。它用鼻子拱了拱门缝,然后抬头看着他们,又“汪”了一声。
铭非上前,试探性地推了推门。门没锁,应手而开。
门内透出的光线让两人瞬间眯起了眼睛。
这是一个大约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墙壁刷着干净的白漆(虽然有些剥落),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稳定地散发着明亮柔和的光芒!
房间一角堆放着整整齐齐的瓶装水和罐头食品(标签模糊但内容物看起来完好),另一角有几张还算干净的折叠床和毯子。甚至还有一个简易的小桌子和几把椅子!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安全”气息。
安全房(Safe Room)!
林小夏和铭非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充足的物资和舒适的环境,一时间都呆住了。
紧绷的神经如同被剪断的弓弦,骤然松弛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瞬间淹没了他们。铭非甚至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天……天啊……”铭非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这……这是真的吗?”
林小夏也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积压的恐惧和悲伤都置换出去。
紧绷的嘴角,第一次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却足以证明,希望的微光并未完全熄灭。
那只带路的小黑狗,此刻就蹲在房间中央,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他们,仿佛在说:“看,我没骗你们吧?”
两人再也顾不上许多,几乎是扑进了房间。他们小心翼翼地检查了物资——水是干净的,罐头没有鼓胀,毯子没有异味。
确认安全后,巨大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们瘫坐在折叠床上,拿出食物和水,默默地补充着几乎耗尽的体力。
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精神上的重压似乎也在这明亮、整洁、相对安全的空间里得到了一丝喘息。
那只小狗就安静地蹲在那里,看着他们狼吞虎咽,既不靠近讨食,也不离开。它就像一个无声的守护者。
休整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一些。林小夏和铭非开始整理能带走的物资,将罐头和水塞进背包。
当他们收拾好,准备离开这个短暂的安全港湾,思考下一步该去哪里时,一直安静待着的小狗突然站了起来。
它走到门口,回头冲他们“汪”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
“哎!等等!”铭非下意识喊道。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抓起背包追了出去。这只神秘的小狗两次出现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指路和安全屋),他们本能地觉得跟着它或许没错。
小狗跑得并不快,似乎刻意在等他们。它带着他们离开了旅店,重新回到空旷死寂的街道。
这一次,它没有在大街上逗留,而是灵活地钻进了一条条狭窄的后巷,绕过一堆堆废弃的建筑垃圾。
七拐八绕,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小狗最终停在了一栋看起来颇为老旧、但结构还算完好的五层公寓楼前。
这栋楼夹在两栋更高的写字楼之间,显得有点不起眼。公寓楼的大门是厚重的木门,虚掩着。
小狗停在门口,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追上来的林小夏和铭非,然后“汪”了一声,仿佛在说“就是这里了”,接着一转身,飞快地钻进了旁边一条堆满纸箱的狭窄缝隙,小小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小夏和铭非站在公寓楼的门前,望着小狗消失的方向,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在昏黄天光下显得有些阴沉的旧公寓楼。
安全屋之后……是公寓?
这里……又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