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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窥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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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感与空间扭曲的眩晕感尚未完全褪去,林小夏和铭非就重重地摔在了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不再是Level 9那令人作呕的冻土和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都市的气息。
灰尘、旧混凝土、隐约的汽车尾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空旷的寂静。
林小夏蜷缩在地上,身体因剧烈的抽噎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泪水早已流干,眼眶红肿刺痛,喉咙里堵着一团灼热的硬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她想放声大哭,想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那个名字,想把心脏里积压的所有恐惧、绝望、悲伤和撕心裂肺的痛苦统统倾倒出来!
温雅最后站在实体浪潮前燃烧的身影,那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烙着她的灵魂。
她用自己沾满泥土和干涸血污的手捂住嘴,不停的呜咽。
可惜的是在这里,后室,所作所为都要小心,连放声痛哭的权利都要被剥夺。
这种认知像一桶冰水,混合着极致的悲痛,将她从头淋到脚,冻得她浑身发抖。
这种压抑,这种连悲痛都要被束缚、被压缩在胸腔里闷烧的感觉,让她几乎窒息。
她像一只被关在玻璃罩里的困兽,看得见外面,却撞不破这无形的囚笼。
铭非坐在她旁边不远处,背靠着一面冰冷的、布满涂鸦的墙壁。他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空旷得令人心慌的街道。
重逢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瞬间碾碎,化为更深的创伤。他以为自己“苟”到灯塔是幸运,却没想到这“幸运”的代价,是亲眼目睹温雅为了救他们而投身地狱。
那种无力感,那种眼睁睁看着同伴牺牲却只能逃跑的耻辱,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听到林小夏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心脏也跟着狠狠一抽。
他必须做点什么。为了温雅,也为了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女孩。
铭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小夏……我们……我们逃出来了。”他顿了顿,目光扫向周围的环境,试图寻找一丝能带来慰藉的东西。
他们身处一条宽阔的城市主干道中央。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街道上散落着废弃的车辆,有的车门敞开,有的撞在路灯上,仿佛灾难突然降临,人们仓皇逃离。
路灯大多损坏,只有零星几盏闪烁着接触不良的惨白光芒。巨大的广告牌悬挂在高楼之间,画面褪色剥落,露出锈蚀的骨架。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末世般的荒凉和死寂。
“你看这里,”铭非指着那些高楼大厦,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一点希望,“这……这看起来就像是现实世界,对吧?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回到现实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祈求。
这个念头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林小夏缓缓抬起头,用那双哭到红肿、几乎只剩下绝望的空洞的眼睛,顺着铭非指的方向望去。摩天大楼?街道?废弃的车辆?现实世界?
这里太安静了。没有引擎的轰鸣,没有行人的喧哗,没有城市的脉搏。
只有死寂,无边无际的死寂,像一层厚重的裹尸布,覆盖着这片钢筋水泥的森林。
那些黑洞洞的窗口,仿佛无数只窥伺的眼睛,隐藏在虚假的繁华之下。这里的“现实”,比Level 9的荒原更让人觉得冰冷和虚假。
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在她嘴角扯动了一下,随即又消失无踪。
回到现实?那又如何?温雅不在了。那个在Level 4的黑暗中握住她冰冷的手,告诉她“别怕”的温雅;那个在Level 9的绝境中爆发又为了他们义无反顾走向死亡的温雅……不在了。
现实世界没有温雅,那这个“现实”,对她又有什么意义?
林小夏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沉沉的死灰。
铭非看着她毫无生气的眼神,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明白自己的安慰多么苍白无力。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在此刻显得无比笨拙和心酸。
他喉咙发紧,艰难地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走吧,小夏。”他站起身,向林小夏伸出手,“温雅……她希望我们活下去。她拼了命,就是为了我们能继续走下去。我们不能……不能让她失望。”
“活下去”和“走下去”这两个词,像两颗沉重的石子,投入林小夏死寂的心湖,激起微弱的涟漪。
她空洞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铭非伸出的手上。那只手并不强壮,甚至有些颤抖,沾满了污垢,却异常坚定。
温雅……希望他们活下去。
温雅……用生命为他们换来了这条路。
一股微弱的力量,混杂着对温雅承诺的执念和对眼前这个傻气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可靠的同伴的责任感,从林小夏麻木的身体深处艰难地滋生出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搭上铭非的手。
他的手心冰凉,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支撑力量。
林小夏借力站了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
她没有再看铭非,只是用衣袖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干了脸上残留的泪痕和污迹。
红肿的眼睛里,虽然依旧盛满了巨大的悲伤,但那份空洞的绝望,被一种更深沉、更决绝的东西取代了——活下去,走下去,背负着温雅的牺牲,直到……直到终点,或者再次相遇的那一天?一个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渺茫希望。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铭非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紧紧握着林小夏的手,仿佛那是连接两人,也是连接着温雅最后意志的生命线。
他警惕地扫视着死寂的街道和两旁深不见底的建筑阴影,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远离他们出现点、看起来相对开阔一些的主干道深处。
“小心点,这里有没有危险我们也不清楚。”他压低声音,率先迈开了脚步。
林小夏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柏油路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在这座庞大、空旷、死寂的无垠城市中,两个渺小的身影,带着满身的创伤和沉重的背负,开始了新的、未知的跋涉。
他们不敢回头,不敢停下,只能将所有的悲痛和思念,死死地压抑在心底最深处,如同背负着两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沉默地走向Level 11的未知深处。
与此同时,观察者基地——“穹顶”(The Dome)
与Level 11的死寂截然不同,位于某个未知、高度安全层级深处的“穹顶”主控室内,此刻正陷入一片压抑的混乱。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原本分割显示的多个监控画面——Level 9的荒原、扭曲的信号塔、汹涌的实体狂潮、以及那个在绝望中爆发出金红色光芒的渺小身影——其中最关键的一个画面,在显示到那个身影被实体浪潮彻底吞没的瞬间,如同被强酸腐蚀一般,骤然扭曲、闪烁,随即变成了一片刺眼的、毫无意义的雪花噪点!
“信号丢失!Level 9主观测点信号完全丢失了!”
“能量读数异常!在中断前0.3秒检测到无法解析的超高能级爆发!远超之前的峰值!”
“空间稳定性指数归零!重复,Level 9空间稳定性指数归零!层级信号……彻底消失了!”
“尝试重新连接所有备用信道……失败!所有指向Level 9的观测锚点均无响应!该层级……似乎……不存在了?”
声音急促地播报着一条条令人心惊肉跳的信息。穿着统一银灰色制服的技术人员们在巨大的控制台前手忙脚乱,汗水浸湿了他们的额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糊的电子元件气味和沉重的绝望。
“这不可能!”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重眼镜的老研究员猛地砸了一下控制台,眼镜滑落到鼻梁上,“‘灯塔’的数据呢?‘猎犬’、‘碾压者’的能量反应模型呢?还有最重要的,目标个体‘温雅’在绝境下爆发的数据!我们差一点就能完成最终建模了!”
“就差一点!”另一个穿着高级指挥官制服、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声音如同寒冰,他死死盯着那片雪花屏幕,眼中燃烧着骇人的贪婪和极度的不甘,“在最后时刻,有什么东西干扰了,不,是彻底抹除了我们的观测!那股力量……我们本可以捕捉到它的核心频率!本可以解析它的运作机制!”
男人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扫过主控室内所有噤若寒蝉的成员:“诸位!我们失去了Level 9,失去了一个绝佳的实验场,但更关键的是——我们失去了最接近核心秘密的钥匙!温雅的身体,她的基因,她的灵魂烙印,她对那种力量的承受与驾驭方式……这些数据,是通往终极力量之门的密码!”
他的声音在主控室内回荡,带着一种煽动性的狂热:“想想看!如果我们能解析她!如果我们能复制她!如果能将这种力量批量制造,植入我们忠诚的战士体内!甚至……掌控在我们自己手中!那么,后室这混乱无序的牢笼算什么?现实世界那些庸碌的蝼蚁又算什么?!我们将成为新秩序的缔造者!成为凌驾于层级之上的……神!”
这番话语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在场许多人心中的野心。恐惧被贪婪取代,挫败感被疯狂的渴望淹没。
“可是,‘哨兵’大人,”一个谨慎的研究员提出质疑,“目标个体温雅……根据最后的数据,她很可能已经在层级湮灭中……”
“死了?”“哨兵”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意,“那又如何?她身体的一个细胞,她留下的一滴血,甚至她战斗过的那片空间的能量残响,都可能蕴含着无价的线索!Level 9虽然湮灭,但与她接触过的实体、环境、甚至空间本身,都曾记录过她的‘痕迹’!启动所有资源!扩大搜索范围!锁定任何可能与温雅相关的能量残留、空间扰动、甚至……与她有过接触的幸存者!”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和危险:“那两个逃出去的‘老鼠’——林小夏和铭非。他们最后与温雅在一起!他们身上,一定带着她的气息,她的信息素,甚至是……她力量的碎片!找到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他们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活体线索!”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启动‘归零协议(Zero Protocol)’最高预案!调动所有可用的实体覆盖所有已知层级!目标:捕获或回收与‘温雅’相关的一切!重复,一切!包括她的同伴!我们要得到她!解析她!复制她!为了观察者的未来,为了我们掌控一切的终极目标!行动!”
命令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整个主控室,所有人员立刻投入到疯狂的忙碌中。
巨大的屏幕上,代表追踪信号的无数光点开始在各个层级的虚拟地图上亮起、移动,编织成一张无形的、覆盖整个后室的巨网。
对温雅秘密的贪婪,对终极力量的渴望,已经彻底吞噬了观察者组织的理智。
为了得到她,或者说,得到她所代表的力量,他们将不惜将整个后室搅得天翻地覆。
一场规模空前的追猎,已然拉开序幕。而刚刚踏入Level 11、还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林小夏和铭非,对此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