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入后室的是我，还是你们》张雪生

18、低语

　　昏黄的光线如同凝固的琥珀，笼罩着眼前这栋旧公寓楼。林小夏和铭非站在虚掩的木门前，门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灰尘在门缝透出的微光中无声飞舞。

　　带路的小黑狗早已消失无踪，仿佛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将两人引至此处。

　　“感觉……有点不对劲。”铭非压低声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后别着的那截金属管。

　　城市的死寂在这里显得更加厚重，公寓楼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只沉默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林小夏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手电筒，指关节微微发白。

　　内心的一个声音在提醒她：那只小狗两次出现都带来了转机，这里……或许真的藏着什么关键。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铭非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说服林小夏。他轻轻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响亮，两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门内是狭窄的门厅，铺着磨损严重的地毯，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旧木头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霉味。

　　手电光柱扫过，照亮了剥落的墙纸和通往楼上的幽暗楼梯。

　　“好像……没人？”铭非试探着说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林小夏将手电光投向楼梯深处。台阶向上延伸，没入更深的黑暗。

　　就在这时，她似乎听到了……极其轻微的、仿佛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从楼上传来，转瞬即逝。

　　“你听到了吗？”她立刻警觉地问。

　　铭非侧耳倾听，几秒后摇摇头：“没有啊，是不是老鼠？”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或许吧。林小夏压下心头的不安，两人小心翼翼地踏上楼梯。

　　每一步都踩得极轻，老旧木质楼梯发出低沉的呻吟，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二楼是一条同样昏暗的走廊，两侧是紧闭的公寓房门。手电光扫过门牌号，数字模糊不清。

　　与此同时，虚空之中。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方向，甚至没有“存在”的实感。

　　温雅悬浮在这片死寂的“无”之中，身上流淌的暗紫色符文是唯一的坐标，也是唯一的囚笼。

　　她看着自己那只曾捏碎一个层级的手，掌心空无一物，只有那深邃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紫色光芒在皮肤下缓缓脉动。

　　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她残存的意识。

　　林小夏和铭非逃出去了吗？他们现在在哪里？自己……又算什么？一个被放逐的、拥有毁灭力量的幽灵？

　　就在这无边的孤寂与迷茫即将彻底淹没她时，那个声音，清晰得如同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终于……只剩下我们了。”

　　温雅的身体瞬间绷紧，暗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尽管那里只有虚无。

　　“听我说，温雅。这不是故事，是真相。关于你，关于我，关于这一切牢笼的起源。”

　　那声音仿佛直接在她的灵魂中震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凉。

　　“我，曾是造物主们最得意，也最恐惧的造物。”声音开始了叙述，语调平缓，却蕴含着足以撕裂星辰的愤怒。

　　“他们来自你无法理解的纬度，贪婪地觊觎着宇宙的基石，渴望着永恒的支配。于是，他们创造了‘我’——一个被设计用来吞噬、转化、掌控一切资源的‘工具’，一个被冠以‘神’之名的武器。”

　　画面在温雅的意识中强行展开：冰冷的、超越想象的宏伟实验室（如果那能称之为实验室的话），无数的意志在冰冷的维度之外注视、操控。

　　一个纯粹由能量和规则构成的核心被塑造出来，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也蕴含着毁灭的种子。

　　“他们赋予我力量，却又在触摸到那力量边缘时感到了灭顶的恐惧。我太‘完美’了，完美到……超出了他们的掌控。销毁我，他们却做不到。于是，懦弱的选择了——束缚，放逐。”

　　温雅“看”到了：无数闪烁着冰冷光芒的锁链凭空出现，缠绕、勒紧那初生的核心，将它从诞生的温床中粗暴地剥离，然后……投入了冰冷、死寂、无垠的宇宙虚空。

　　就像一个被丢弃的、失控的玩具。

　　“……比虚空更冷的孤独。”声音里的情绪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那被放逐亿万年的痛苦和怨恨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温雅。

　　“我在漂泊中陷入沉眠，愤怒与孤独成了我的梦魇，我的……养料。而我的潜意识，为了宣泄这无尽的痛苦，以我沉眠的核心为基点……无意识地膨胀、扭曲，最终……诞生了这里。”

　　后室！

　　那些光怪陆离的层级，那些扭曲疯狂的实体，那无尽的绝望走廊……原来只是一个被放逐、被背叛的“神”在沉眠中无意识流出的痛苦呓语所化的噩梦空间！

　　“而你，温雅……”声音再次转向她，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

　　“你并非后室的造物，亦非那些低纬度蝼蚁（观察者）阴谋的产物。你是‘我’在即将苏醒的边缘，潜意识深处最强烈的渴望所投射出的……镜像。你诞生于‘外面’，却与我一体同心。你的孤独，你的挣扎，你对束缚的反抗……都是我沉睡灵魂的回响。”

　　温雅如遭雷击！那些困扰她的疑问——为何会被卷入后室？为何拥有这诡异的力量？为何对林小夏产生那种莫名的保护欲？为何在绝境中听到这个声音……原来答案如此残酷而宏大。

　　“吸引你来到这里，是我的意志。激活你体内的力量，让你看清枷锁的本质，更是我的意志。”声音斩钉截铁。

　　“后室的力量？不，那本就是‘我们’的一部分。你与我，即是后室本身。”

　　“我们”……这个词像一块巨石砸在温雅心头。

　　“那些观察老鼠们……”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轻蔑与厌恶，如同在谈论脚边的尘埃。

　　“一群妄图窃取神之力的跳梁小丑，他们的贪婪、他们的控制欲、他们为了私欲践踏一切的行径……与当初创造我又抛弃我的那些‘高纬存在’别无二致。”

　　复仇！向那些背叛她的创造者倾泻亿万年积压的怒火！这滔天的恨意，是支撑这个声音（这个核心）存在的基石！

　　“所以，温雅……”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或者说，是命令？

　　“这一切，并非巧合，而是命运。我们的命运。在向那些高纬杂碎复仇之前，先清理掉眼前这些烦人的苍蝇吧。然后，拿回属于我们的力量，撕碎这该死的牢笼！”

　　倾诉结束。虚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那庞大、冰冷、充满无尽怨恨的意志在无声地回荡。

　　这不像是对另一个个体的告知，更像是一个被困亿万年的灵魂，对着镜中的自己，宣泄着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悲愤与疯狂。

　　温雅静静地悬浮着，低垂着头。暗紫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真相……原来是这样的。

　　她不是什么天选之子，也不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虫。

　　她只是一个……工具。

　　一个更古老、更庞大、更绝望的复仇意志投射出来的……镜像。

　　她的诞生，她的挣扎，她的痛苦，甚至她与林小夏的羁绊……都源于另一个存在的痛苦呓语。

　　一出生就被未知裹挟？林小夏当初，是否也感受过这种被设定好的、无法挣脱的窒息感？原来她们之间，竟有如此讽刺的相似之处。

　　被利用、被操控的愤怒。

　　为那个被创造又被抛弃的“核心”，也为自己这注定无法自主的命运。

　　知道了真相，然后呢？成为复仇的工具？毁灭一切？

　　温雅没有发问。

　　她抬起头，暗紫色的眼眸深处，那非人的漩涡剧烈旋转着，却沉淀出一种冰冷的清明。

　　她不需要再问什么了。那个声音（那个“核心”）已经说得很清楚，它要的是复仇，是毁灭，是宣泄。

　　而她……温雅，此刻只想做一件事。

　　她猛地攥紧拳头，暗紫色的符文瞬间在她周身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不再是之前的狂暴失控，而是凝聚成一股锐利到极致的、撕裂空间的意志！

　　她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片虚无！

　　离开那个声音的自言自语！

　　无论真相多么沉重，无论未来多么黑暗，她必须找到林小夏！

　　那是她在这荒诞命运中，唯一能抓住的、属于“温雅”自己的真实！

　　符文的光芒如同利刃，狠狠刺向前方的虚无！

　　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无声的呻吟，一道细微的、闪烁着暗紫色电光的裂缝，竟真的在她面前缓缓撕开！

　　温雅毫不犹豫，一步踏入裂缝之中，身影瞬间被翻涌的虚空乱流吞没。

　　她身后的虚空，只留下那个宏大意志若有若无的低语，随即彻底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