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迫晓》十九余

83、以身殉道

　　万鳞简直是要疯了，“我没有参与信息素改造！那些人都是宋秋池带的，事情也是她搞出来的，整个信息素平衡研究所我只管着研究alpha信息素对冲的那小支团队，所里都快被这女人一手遮天了！”
　　万鳞恶狠狠地偏过头朝宋秋池看去。
　　而宋秋池自从万鳞说话以来翻白眼就没有停过。
　　“好了好了，我知道。但这次真的不好糊弄过去，你是信息素平衡研究所的法定所有者，定然脱不了干系。”
　　关宏瞧着爱人，也不忍把话说绝，安慰道：“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把你从这件事里摘出去。至于研究所肯定是保不住了。”
　　万鳞无所谓地摆摆手，信息素平衡研究所只是万家其中一个小产业，倒了也无所谓，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小命保住。
　　“好啦，你先安心在这里待着，底下的人我打过招呼了，必不敢怠慢了你。”关宏最后将人拉过来抱住，“我要走了，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关宏不舍地松开万鳞，临走时目光才第一次扫向宋秋池，那眼神看得宋秋池都有些发怵，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白希岚得知信息素平衡研究所被查封时，已经五天时间过去了。
　　这期间最高警部的人像打了鸡血似的到处乱窜，抓捕了一批又一批人，白希岚多方了解后才得知是白希慎下的令，全帝国范围内清洗反抗组织，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人。
　　同时传来的消息是，一批被打上反抗组织标签的信息素平衡研究所研究人员将于三日后在中央广场枪决示众。
　　白希岚没能坐得住，跑进宫里见白希慎了。

　　“你来我这真是越来越勤快了。”
　　年轻的君王头也不抬地继续处理政务，语气既不太冷淡，也不太温和。
　　白希岚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管平稳自然地问：“你为什么要把信息素平衡研究所查封了？”
　　君王淡淡回应：“难道不该查封吗？先王在位时就已经着令调查信息素改造，信息素平衡研究所藏污纳垢，私底下做了这么多违法的事，甚至人体实验都搞出来了，早已经背离它建立的初衷。”
　　白希岚心里微微发紧，“那也不能滥杀，他们好多人只是普通的员工，那些事不是他们能做决定的。”
　　“知道自己干着违法的勾当不离职，不是知法犯法吗？”白希慎抬起头看向站在宽大办公桌前的白希岚，平淡地问：“话说反抗组织能做决定的那部分人，你最清楚不是？”
　　白希岚所有声音没出口就被咽进喉咙里。
　　“或者你可以选择把他们供出来，这样我就只杀主谋，你觉得怎么样？”
　　白希岚迟疑了几秒，“我不知道。”
　　白希慎眉目不动，“既然找不到主谋，那就只能杀一波底下的小喽啰了。”
　　“王上……”
　　“白希岚，omega不许参与政事，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白希慎终于沉下脸呵斥，“来人！送殿下出宫！”
　　守在门口的侍卫闻言立马进来请白希岚出去，大有不从就要动武的势头。
　　白希岚跺了两下脚，扭头出去了。

　　一直立在身旁没有说话的秘书长给白希慎重新添上一杯茶，平和劝说：“希岚殿下无心冒犯，您用不着为此生气。”
　　alpha冷声道：“我看这段时间太纵容着他了，越发无法无天！”
　　白希慎端起茶饮上一口，空气中夹杂着这种名茶特有的清香，他眼波流转，转头看向秘书长。
　　秘书长立马一副听凭吩咐的模样。
　　“让人通知最高警部那边，若是白希岚想去见什么人，一律答应。”

　　白希岚被“赶”出王宫后，扭头就去了最高警部。
　　最高警部大楼矗立于主干道旁，大理石台阶几层往上，无处不透露出庄严与权威，对人有着天然的震慑力。
　　白希岚不可避免想起了在国安局那段日子。
　　要不是为了见宋秋池，他是绝不肯踏进这种地方一步的。
　　探监的流程比想象中的简单许多，那些警员一听是白希岚殿下，立马给他安排了间会见室，可以单独面对面交谈。
　　稍等片刻后，两个警员就带着宋秋池进来。
　　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宋秋池全身穿着普通的囚服，一头长发挽起，脸上没有任何妆容，一向颇有女强人姿态的omega此时看上去和普通omega没有什么两样，裤脚露出处佩戴着的电子脚铐更是触目惊心。

　　“宋老师。”
　　“希岚。”
　　两人打招呼后相顾无言了一会。
　　“您在这还好吗？”
　　“挺好的，今天对我的审讯批准下来了，明天他们会对我进行正式审讯，想从我嘴里挖出更多反抗组织的事。”宋秋池停顿了会，“我这副omega身子，想必是撑不过了。不过万幸的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哈哈哈——”
　　白希岚眼皮一跳一跳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最高警部这群人为了从犯人嘴里敲出真相，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刑讯手段层出不穷，何况宋秋池还是个omega，对他们来说就像砧板上的鱼一般，光是简单在后颈腺体上贴个电极，再倔强的人儿都受不住。
　　宋秋池说不知道他们就会信吗，真正不知道才是最恐怖的，审讯人会一直刑讯直至犯人松口，或者折磨到让人信服犯人是真的不知。

　　“对不起，宋老师。我没有办法能救您。”
　　宋秋池倒是一脸释然，“希岚，你知道的，我们omega一直以来都人微言轻。那些alpha一分化后就拥有的权利，我们直到死都没有。身为omega，就好像打上了什么耻辱的烙印一样，既没办法从政从军，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追求自己的事业，一辈子只能屈居在alpha身后，甚至有时候自己的生命权、生育权和人身自由都没有。
　　你含着金汤勺出生，即使分化后也是个金贵的omega王子，首都里的alpha都在觊觎你，想靠你一飞冲天，可你只不过是最耀眼的那颗珍珠，你是他们角逐的战利品，他们从来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也不在乎你的感受。omega再多努力和成就，在alpha眼中第一位看到的依然是他们的性价值和生育价值。时至今日，你有好的出身，又做了这么多努力，依旧没法打破这种枷锁，alpha可以一句话就改变你的人生，拭夺你仅有的自由和权利。”
　　白希岚久久地注视着她，半响都没有说一句话，最后垂头丧气道：“alpha群体一直以来都轻视omega。他们平日里看似对我尊尊敬敬，无非就是我父王、兄长还有丈夫的名头，只要他们其中之一还有权势，我就依然可以在那有界的范围里继续风光。可我知道，离开了他们的支持，我所能办的事实在太少了，在这个社会里我的力量是这么的微弱。”

　　宋秋池微微一笑，往白希岚身边坐得更近些，有些莫名其妙地说：“这局势很快就能打破了，我们终将成为最后一代omega，后代会在我们的尸骨上彻底摆脱这种性权力压制。”
　　白希岚瞳孔紧缩，“什么意思？”
　　宋秋池往后挪了回去，低头望着自己那双已有岁月痕迹的手，“希岚，能最后见你一面，我很高兴。虽然我这作为omega的一生并不是很难过，没有时不时家暴的极端沙文主义丈夫，能泡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如果不考虑我要做十倍的研究成果才能在那群研究员中有一席之地的话，但我依然为omega这个群体感到无力和悲哀，所以我才会成为反抗组织的一员。”
　　“宋老师……”
　　“希岚，不要救我，这么大的变革总要有一大堆血肉之躯来平息上位者的怒火，我甘愿成为这场变革的燃料，如果你也愿意的话，就去——”
　　宋秋池后面几个字并没有发音，但白希岚看着她的唇形读取出来了。
　　——如果你也愿意的话，就去找苏近真吧。

　　敲门声如滚雷一般惊到室内的两人。
　　“会见时间到了。”
　　两位警员不由分说地进来拉宋秋池。
　　这位女性omega强大、坚定、无畏，理智而对自己残忍。
　　白希岚站起身，冲着背影喊道：“宋老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付出。”
　　omega背影穿过门口后拐弯消失不见，没有回应。

　　三天后的早晨，白希岚来到市中心一家早茶餐厅，侍应生将他领到预先订好的包间里。
　　这个包间不大，很安静，透过前面的那扇单向玻璃可以看见对面的中央广场。
　　此时广场外围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观众，还有得到过特殊审批准予报道的新闻媒体，举着闪亮的长枪短炮对着广场正中央。
　　白希岚自己给自己泡上茶，拿在手上晃悠。
　　片刻后，一辆辆警用车停在预先留好的通道旁，紧接着车门打开，一群警员两两一组左右架着身穿白色囚服的罪犯来到广场正中央。
　　所有媒体瞬间准备就绪，帝国的电视台几乎实时报道着这边的情况，按照君王最直接的意思，画面足够威严血腥才能震慑住所有蠢蠢欲动想要反抗的人，包括但不限于omega。

　　白希岚远远看过去，一眼认出跪在中间的宋秋池，omega面无表情，对周围的喧哗还有呵斥无动于衷，仔细一看，那一排人中还有几位白希岚打过照面的研究员。
　　枪决的过程并不拖沓，行刑的枪声经耳不绝，一群雪白的和平鸽被枪声惊起，从屋檐、树枝等地方逃窜到万里无云的蓝天中。
　　有点讽刺的是，这座时不时被政府征用为行刑地的中央广场，居然是首都里最大规模的和平鸽饲养地。
　　地面上血红血红的一片，与天上盘旋的白色身影相为映衬。

　　白希岚闭上眼睛，一股沉重的悲哀从心底的裂缝中冒出，不由地咽了口唾液，喉咙苦涩得很。
　　他靠在椅子上愣了半响，看着手机里一早发出去的没有回复的信息。
　　那是宋秋池很久之前给自己的苏近真的联系方式。
　　他在脑中回忆着，宋秋池要他去找苏近真干什么，他们在筹谋什么事情。
　　什么打破局势，什么变革，还有最后一代omega，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老师昨天才经历了审讯，这些信息白希慎和警部的人知道了吗？
　　如果消息走漏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快点找到苏老师？
　　可是信息一直没有人回复，他不知道去哪找。

　　中央广场那边的人群已经逐渐散去，一众警员拿着裹尸布将倒着的尸体收拾走，另外一部分人拿着水枪冲洗地面上的血迹。
　　不久后中央广场的地面又铮亮得如新的一般，天空中的和平鸽也重新落回了原来的地方。
　　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白希岚盯着窗户出了神，桌上的糕点一动未动，茶杯里的茶还剩小半杯，不过已经凉透了。
　　突然手机屏幕亮了亮，把游离的omega拉回现实。
　　他只点开看了一眼，立马起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