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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郊外遇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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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山嘉走了很远,走出皇城,走过达官显贵们的亭台楼阁,走过富户们的深宅大院,走过普通百姓们的大街小巷,走过连中都里也不能避免的穷苦人家。
踏出了中都的城门,看到更多埋头劳作的百姓。
走到生机盎然的土地面前。
方琨拦住了她:“您不能再往外走了。”
方琨就是方羽和方君思的父亲,那个在左覃安都保持沉默之后,仍旧梗着头反对崔山嘉对燕国用兵的人。
崔山嘉没有计较他的失礼,而是说:“皇帝亲征离开时,你没有任何阻拦的意图。”
方琨道:“陛下亲征,是平乱,是立威,那是他应该履行的责任。”
“对燕国用兵也是平乱,是立威。”崔山嘉道。
方琨觉得崔山嘉误会了他的意思,“您这样离开宫禁,身边没有雷将军与金将军保护,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崔山嘉的确误会了方琨,他是个有能力的人,大部分时候用起来都很顺手,所以她愿意忍受他的古板执拗。
阿凉对他的指摘不满,他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他是瞎了不成。
方琨道:“您的安危和陛下的安危一样重要。”
崔山嘉摈弃心里那点偏见,认真地打量起方琨来,他的女儿很得她的重用,有时候父女俩能争论得一副要大打出手的样子。
方琨争不过方羽,回到了家里就开始行使父亲的权威,方羽在她面前抱怨过两回。
崔山嘉以为他应该和左覃安一样,坚定的站在卫观那边。
方琨沉声道:“梁相何其有幸,能遇到昭文公主那样的掌权者。”
他深深地看了崔山嘉一眼,说:“微臣也很幸运。”
崔山嘉不像那些继承了皇位权力的皇帝们,任人唯亲猜忌防备,也从不放任蠹虫为祸朝堂。
真正的有志之士在她手上才有了出头之日。
他就是其中一员。
现在的朝堂里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
崔山嘉道:“你竟然有这样的志向。”
方琨口中的梁相历经三朝,在昭文公主掌权时期他的权势也达到了顶峰,他们一起将破碎的山河重新缝补,留给后人一片锦绣山河。
方琨谦逊道:“微臣自不敢与梁相比肩。”
又道:“您很好,对国家好,对朝廷好,对百姓好,可是您的好全系与您一身,一旦没有了您,您所创造的一切就会轰然倒塌,不复存在。”
就像昭文公主那样。
即便有昭武帝一力相护,到如今还记得昭文公主的人又有多少呢?
世人只知道英明神武的昭武帝是天生战神,一生都在为国征战,所有他抵达的地方都成为了虞朝的国土。
破碎的虞朝是他一场一场战打回来的。
昭文公主的功绩就这样被抹去。
不再有人记得她曾经为昭武帝赴死,不再有人记得她在群狼环伺中护住卫氏皇位,不再有人记得她为国朝鞠躬尽瘁,不再有人记得她以身饲虎以己入局才有昭武帝登基开创昭武盛事,也不再有人记得她如何在穷兵黩武昭武帝手里,让百姓们没有断绝在一次又一次的征兵里。
崔山嘉很久都没有再听到过这样的话了。
这样的话里充斥着对她的不信任。
她身边早就没有敢说这样话的人。
她没有为方琨的直言不讳生气,反而有些感触:“我时常觉得惶恐。”
“每个人都将好的一面反馈给我,渐渐的我就看不到不好的那一面,于是我就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可是他们好像很享受一切好的反馈。会轻易地断定那是因为有他们英明神武的决定才有这样歌舞升平的局面。”崔山嘉感到不解,“为什么我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好就是真实的,不好就是不存在的呢?”
方琨微欠着身子,崔山嘉在抨击在她之前每一个掌握权力的人。
“就像你所说的,现在的一切都因我一人而起,一旦我倒下,就将轰然倒塌。”崔山嘉摇头,“我不愿看到那样的局面,又觉得被皇宫束缚,失去了自由。”
她要打燕国,她要冲破那堵墙。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撞出一条路来。
每一次的拉扯犹豫都是那股无形的力量在影响她,想要让她将权力让渡给那些会锁住她的人。
“昭文公主的事迹不为人知,不论我走到哪一步将来也都会这样。”崔山嘉说。
方琨不语。
他是既得利益者。
崔山嘉说:“让她们读书识礼吧。”
方琨道:“填饱肚子尚且艰难,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读书呢?”
农田中劳作的妇人朝崔山嘉走来,一眼接一眼的确认着,走近了才道:“ 我看您有些眼熟,却说不上来在何处见过。”
崔山嘉却记得她:“您从太北郡到这里来,已经多久了?”
“啊!”那妇人嚎了一嗓子,“果然是你!”
这声音大得将周围的人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拔刀就上。
“我们见过,郡君离开太北郡那年,你被一群北边来的公子给撞翻到地上。”妇人脸上是他乡遇故人的欣喜,笑过后脸上便是落寞,“来了快三年了。”
崔山嘉问她:“是发生了什么吗?”
她还记得那年这个妇人在艳阳下挥洒着汗水,整个人都是昂扬向上的。
妇人道:“我来找我的女儿。”
“找到了吗?”崔山嘉问她。
妇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找到了。”
“却迟了些。”她的女儿死在了战乱了,听人说她的女儿是明光军里最勇猛的那一个。
她走得太远,不想再那样走回去,就留在了这里。
她望向南面,那里如今又在打战了,不知道她那些留在太北郡的姐妹们有没有受到波及。
“你觉得不该打这场战?”崔山嘉问她。
妇人摇头:“打仗那是要死人的啊,要死很多很多人。”
她是太北郡的幸存者,见过太北郡最惨烈的样子。
崔山嘉的情绪低落下来,她听到了真正的实话。
百姓们并不赞同她去打燕国的决定,虽然她们曾那样坚定的追随过她。
现在她们之间也要出现裂痕了吗?
可是她又说:“但是郡君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知道崔山嘉做了丞相,也做了皇后,却还是更喜欢称呼她为郡君。
因为她们最战战兢兢的那些年都被作为郡君的崔山嘉保护在羽翼之下,似乎只要她坚持认为她是她们的郡君,那么崔山嘉就会一直保护她们。
“我们会赢吗?”崔山嘉问。
妇人扬起笑脸:“一定会赢。”
无所不能的郡君会是胜利的那一方。
崔山嘉回到皇宫里去,方琨于是不再跪在地上请求崔山嘉收回成命。
她再一次召见了西千和万锦。
西千又有了变化,她不再随时随地拉着人问那个已经得到答案的问题,她安静得像是随时都要飘走。
“走到所有你们能到达的地方去。”崔山嘉说。
万锦不解,西千却抬起头来看她,“去告诉人们,昭文公主的故事,去告诉人们,我们的故事。”
只有把种子埋进地里,才会发芽开花。
西千飞舞着离开这座皇宫,她找到了打破那堵墙的办法,一人之力不行,那就千人万人,只要火种仍在,打破这堵墙的是不是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拨云见雾之后,压在她心头的巨石被搬开,她觉得自己真正重生了。
崔山嘉变成她心底最坚韧的存在,只要看向崔山嘉所在的方向,她就好像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仅仅只依靠权力中央的那寥寥几人无法改变过去几千年根深蒂固的认知。
崔山嘉已经站在权力的顶峰,她要为她再垒基石,让她站的更稳,走得更远。
西千万锦入世没有激起一点波澜,不过是两个逃亡而来的他国谋臣罢了,在燕国的争斗中她们已经是失败的一方,马上燕国也会成为失败的一方,所以她们去哪里已经不重要了。
在崔山嘉决定对燕国用兵之后,整个中都都动了起来,没有一个臣子可以在这样的时候休息。
如果这个时候还在无所事事那么也就离罢职不远了。
崔若木带着孩子来见崔山嘉:“留她在你的身边教养吧。”
崔若木理顺了崔氏,真正进入了朝堂,她终于谋了官职,要像她的祖父和妹妹一样,做崔氏的引领者。
崔嫦已经能跑能跳,是个精力旺盛的孩子。
孩子的父亲不太舍得她教养在宫里,即便有崔山嘉照顾,又怎么能及得上亲生父母呢?
“晏尔在你的身边教养过,我的孩子也要沾这一份荣光。”崔若木说。
她只有这个孩子,将来崔氏就要传到她的手上,有崔山嘉做靠山,很稳当。
崔嫦和晏尔的性子大不相同。
晏尔天真烂漫,又随晏铃辗转过多处,经受过边境风霜的侵袭,见识过尔虞我诈的丑陋,可是崔嫦出生在崔氏门楣被崔山嘉重新撑起的鼎盛时期。
不论她是怎样的性别都将受到尊崇。
也因为崔若木的刻意放纵,崔嫦十分调皮捣蛋。
崔山嘉低头看着那眼珠子滴溜溜转的小姑娘,合理怀疑是崔若木养得不耐烦了,想清静清静。
“姨姨。”崔嫦朝崔山嘉撒娇,她娘近来凶巴巴的,她总觉得娘要寻机揍她。
崔山嘉朝崔若木道:“你可不能心疼。”
晏铃当初把孩子扔给她就去了北地,远在天边,见不着自然也就不会心疼。
可崔若木就在中都,只隔着一道宫门,能拦得住几时谁又说得准。
崔若木走得飞快,她眼不见为净还来不及,哪里会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就没见过这么淘气的孩子。
任谁见了她都会被她那玉雪可爱的外表欺骗,她已经按捺不住要揍她的心了,还是丢远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