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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修庙宇权衡保干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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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九思从善如流地滚了。
肖容梳洗收拾好后,裴九思随着肖容和绿鼬一道去给肖老夫人请安。
肖老夫人从门房处得知了昨晚请医的事,绿鼬对老夫人只说是积食,没多大事。肖容也没有反驳,想来主仆二人在来之前就对好了说辞,不让肖老夫人知道肖容昨晚发热的事。
裴九思偷偷瞥了一眼正在喝茶的肖容,这大少爷对府里上下没一个好脸色,唯有这位祖母,真正放在了心上,生病也不想让老人家担心。
“不过啊,真不该让那道医走,这样善心的人,大半夜为玉儿诊治,他不求回报,我们也不能不知感恩,应当好好招待人家几日才是。”
绿鼬连忙请罪:“都怪绿鼬着急少爷的病,一时忘了留下那位道长,老夫人,我等会儿就差人去寻那位道长。”
肖老夫人点点头:“尽快去,别让人家以为我们肖家不知礼数。”
肖容陪肖老夫人用了早膳,便由裴九思陪着直接去书斋读书了。
肖容离开没多久,便有下人来报:“老夫人,县丞老爷来了。”
肖老夫人从榻上坐起来,丫鬟连忙扶起她。
这淄阳县县丞甚爱与豪绅地主结交,当地这些有头脸的家族也乐得攀附,官府为他们通行便利,他们给官府筹粮筹款,每当县里有修缮城墙,修路造桥等大事,县官便会差人一家家拜访,募筹钱款。
县官派人拜访肖府,不过是借着名头要肖家捐钱,双方都心知肚明,往日捐些钱就打发了。
而这次是县丞老爷亲自拜访。
肖老夫人步履匆匆,直觉是件棘手的事。
中堂站着一位四十左右,中等身材,身着官袍的男子。
县丞杨于蔚见到肖老夫人后,快步上前笑道:“老夫人免礼免礼,本官忙于县政,许不来拜访,老夫人不要怪罪才好。”
肖老夫人道:“县丞大人为淄阳县百姓夙夜在公,旰食宵衣,老身怎敢责怪大人?”
“如此本官便安心了。”
两人又礼尚往来地寒暄几句,见那县丞迟迟不提今日前来所为之事,肖老夫人便问道:“不知大人今日前来,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杨于蔚叹了一口气,道:“老夫人,说起要紧事,本官手里倒真有一件事,甚是发愁。”
“老身愿洗耳恭听。”
“本官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大修城隍庙一事。”
淄阳县的城隍庙原先是座荒了百年的破庙,十几年前逐渐恢复了供奉。这城隍庙十分灵验,几乎事事有应,城里百姓皆传这庙里上任了一位法力高强的新城隍。
淄阳百姓越来越敬重城隍神,庙宇也被翻修了几次。如今城隍庙香火旺盛,香客如云,比葛岫山上的名寺——水月寺,更胜一筹。
“城隍庙荒废百年,想来是因为香客伶仃,疏于供奉,所以城隍爷心生怨怼,迟迟不来上任。如今城隍老爷不计前嫌,护佑我淄阳子民,泽被苍生。本县诸位贤达提议大修城隍庙,扩建庙基,让城隍爷看到我们淄阳百姓的诚意。”
“此乃善举,大人您不必多说,修庙是积德造福之事,我肖家愿鼎力相助。”
“老夫人深明大义。”杨于蔚微微一笑,继而又叹了口气:“正是这桩事,本官才为难哪。”
“哦?大人不妨细说。”
“本官为大修城隍庙一事找了位神婆扶乩,请她问问城隍爷的意思,那神婆说城隍老爷嫌庙门口那棵古树坏了风水,昼夺阳和,夜纳阴煞,要伐了这树,扩建庙基。”
肖老夫人脸色微变,“这树真要伐?”
杨于蔚道:“老夫人莫急。本官知道贤侄自幼身体不好,幸而认了那古树作干亲才平安至今,我对那神婆说:‘此树千万伐不得,那是护佑我世侄性命的干亲。’那神婆又去问城隍爷,城隍爷说若不伐树,便帮吾塑一座金身,破了那树的风水。’”
塑金身?肖老夫人的手指抖了抖,眼睛微微睁大。
“县中百姓听闻大修城隍庙一事,莫不欣喜,诸位乡绅耆老亦乐输赀财,本官资访群议,众人皆赞成伐古树扩庙基,至于这装金饰像之费,终究靡费过剩……本官踌躇不定,想来还是要告知老夫人一声,毕竟此树与贤侄渊源甚深,本官也是左右为难哪。”
肖老夫人拄杖缓缓站起,“多谢大人垂念,此树,肖家必保。”
“给城隍爷塑金身,肖家义不容辞。”
杨于蔚也站了起来,脸上是溢于言表的愉悦,笑道:“老夫人慈德昭彰,德被后嗣,实乃阖府之幸!贤侄天资颖异,他日必能蟾宫折桂,届时老夫人可尽享天伦至欢了。”
县丞走后,肖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走了进来,“老夫人,我扶您起来吧。”
却见那老太太的脸上挂了两行泪。
“老夫人!您怎么了?”丫鬟惊道。
这是要吸干肖家的血啊。
“去,拿我的库房钥匙来。”
一座金像换那棵树不值,可是若是换肖容的命呢?
肖容那救命的玉,是认了城隍庙那古树做干娘后,在树底下捡到的,那是棵灵树,绝对不能砍。认了干亲,就要一生祭拜,保护这古树。
若是这古树没了,那肖容……
肖老夫人何尝不知那县丞绞尽脑汁地从豪绅手里取钱,他们肖家再大,家底再厚,出过再多官,如今族中到底没有出仕之人,没有权力,只能任人宰割。
肖府老爷不成器,只知道挥霍祖业。膝下两儿一女,大儿子体弱多病,二儿子混账顽劣,更别提那个尚在襁褓的幼女,她能指望的,肖家能指望的,只有病弱的长孙肖容。
若是肖容再保不住,大厦将倾,肖家的祖宗基业怕是要坏在这些没出息的儿孙身上。
这古树,肖家不得不保。
肖容下了学后,过来陪肖老夫人用晚膳。
裴九思站在一旁侍候。
那肖老夫人平常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今日不知怎地,眼见疲倦,连晚膳也没动几口。
肖容也注意到了不寻常,询问道:“祖母可是身体不适?”
肖老夫人笑道:“只是午睡的时候被魇了一场,醒来后略感疲倦。”
肖容问道:“祖母可请大夫来看没有?”
肖老夫人道:“看过了,用了些安神汤,天黑后早些休息就好了。”
肖容:“可是邪灵撞客作祟?祖母可要请人来看看。”
肖老夫人点点头:“已经吩咐了管家,让他请人来家里送祟。”
“祖母。”
“嗯?”
“我听闻晌午县丞老爷来过,不知这县老爷来府中所谓何事?”
“不过是和往常一样,为着那城隍庙募集捐款一事。”肖老夫人说着便笑道:“算不得什么大事,那城隍庙还有你干娘在那,咱们捐钱修庙,不说攒功德,你干娘也受那城隍爷荫庇,捐些钱也略表咱们的心意。”
祖孙又闲话了几句,用膳结束后,各自回去休息。
晚间绿鼬伺候肖容更衣睡下后,裴九思在隔间守夜,他躺在地上,听那少爷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
裴九思都看出来肖老夫人有所隐瞒,肖容岂会不知?
县老爷来府中的目的,当真如肖老夫人所说那般容易,何至于晚间用膳时依然愁眉不展?
那人在床上辗转难眠,裴九思听见了卧房唤他的声音。
裴九思从地铺爬起来,进了卧房。
“脏猴儿,我睡不着,你来给我讲故事。”一只细白的手臂伸出来,拉开了床幔。
“少爷想听什么?”
“随你。”
裴九思给肖容讲奔月,移山,填海的故事,那少爷都听过了。
“不准掉书袋!你既是邬州人,讲你们那儿的异闻传说。”
听到“邬州”二字,裴九思的眼底暗了暗,一缕不易察觉的悲伤划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那小的便给少爷讲一个老鼠娶亲的故事吧。”
“哦?”肖容来了兴趣,支着下巴撑起身体。
“相传很久以前,不知何处,有一座山叫做不忧山,那里有一窝成精的老鼠,法力高强,老鼠女儿看上了住在山脚下的书生,鼠大王派出十几只老鼠抬了花轿,吹锣打鼓地去接那书生……”
肖容笑了一声:“人间只有抬轿接新娘子的,这老鼠倒有趣,竟颠倒过来。”
裴九思道:“少爷与那书生想得一样。”
“书生得知老鼠女儿要与他成亲,又见那不到脚踝高的轿子和身着衣衫的小老鼠,书生觉得荒谬滑稽,大笑不止。领头的老鼠见书生不敬,骂道:‘不知好歹的呆子,我们大王要你做他女婿,旁人求都求不来!今日你不去也得去!’说罢,便从袖里拿出一个金圈,往那书生头顶一扔,那书生竟慢慢变小,与那老鼠变得一般高了。”
肖容听得入了迷,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辰,他催促道:“然后呢?”
裴九思回过神,垂下眼,继续道:“然后,这老鼠精就把书生塞进轿子里,抬上了山,进了那老鼠的洞府。那洞府满堂红彩,摆了宴席,众鼠形态举止竟同人一般。书生涕泪纵横地求鼠大王放他回去,鼠大王不允许,可是那鼠女儿却心软了,向父亲求情,鼠大王这才答应放书生回去,不过条件是,书生需得在三日内给女儿找个如意郎君,否则三日后仍要抬他上山成亲。”
“书生回去后,在大街上遇见了一位道士,对道士说了那鼠妖的事,道士决定收妖。两人谋划让道士扮做新郎,书生按照约定在家门前洒米,告知老鼠那新郎的住处,道士变化作一位翩翩公子,众鼠抬他上山,进了洞府后,那道士施展法力,收了那群鼠妖,一绝鼠患。书生亦放下心来,安心读书。”
“只是好景不长,当地的老鼠以鼠大王为君主,书生被老鼠们记恨,家里时常闹鼠患,书生夜里入寝会被老鼠啃鼻子,捅眼睛;晨起穿鞋会被躲在鞋里的老鼠咬脚趾,终日不得安宁,书生到处搬家,鼠患亦步步相随,纵使远遁深山亦不能避,书生自此无心学业,穷苦一生,直到这书生躺进棺材后,鼠患才得以平息。”
肖容斜躺在床上,一只手撑着头,从鼻间呼出一声轻笑:“那老鼠竟是报复心如此重的畜生?”
“这只是小的家乡传说,小的也不知。”
肖容的笑意更深了,“那你说,今日在书斋被我用砚台砸死的老鼠,会来报复我吗?”
“奇谈怪闻,都是编造的故事,少爷信不得。”
“本少爷也不想相信,只是你偏偏讲了这故事,今日砸死的老鼠不知可有亲友,我着实有些害怕,不然你去门口站着给我守夜罢,仔细看着别有老鼠跑进来报复我。”
“是。”裴九思二话不说,走到门口站定。
如石像一般站了一夜。
清晨,绿鼬等丫鬟进来伺候少爷晨起,看着站在卧房门口的裴九思,瞪了他一眼,“杵在这里做什么?少爷都要起了,还不快把你那铺盖收拾了。”
裴九思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是。”
卧房里的肖容似乎听到了两人的声音,懒懒地叫道:“叫阿闰进来伺候。”
绿鼬疑惑地瞥裴九思一眼,“少爷叫你呢 ,还不快进去?”
裴九思进入卧房,肖容坐在床边,目光在裴九思的脸上逡巡片刻。
“脏猴儿,多亏了你,我一夜无梦,没有那吱吱叫的畜生来打搅。你过来,为我穿鞋。”
裴九思走到床边蹲下,一只雪白的脚伸了过来,裴九思为那只脚穿上了云袜,正要为肖容穿鞋的时候,听见坐在床边的人低笑一声:“不检查一下鞋里可有老鼠?”
裴九思动作一顿,胸口突然挨了一脚,他一屁股坐到地上。
“胆子不小,敢戏弄你主子。”那少爷瞬间变了脸,“念你之前寻玉的功劳,我不与你计较,下次再有,我叫人掌你的嘴。”
裴九思低着头跪下,“小的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