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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翻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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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云翻涌,天际之下却是一条醒目的红流。
远山之处,隐隐掠过几道雷光。
锣鼓升天,刺耳的乐声与雷声交织,人群在潮湿的街巷中涌动。
“这鬼天气,怎会有人家选择结亲呢?”
“那候府小姐怕是急着让那良家郎赘入府,所以才改了日子。”
耳边满是喋喋不休的言语,唐晋安静默地置身其中,目光死死盯住那马背上的新郎官。
山匪自那日后并没有回信与他再度联手。
如此,他便不能当即杀了那个碍眼的人。
故技不得重施,那就另寻他法。毕竟只要他想,就没有得不到的,除了……那个香师。
她定然是在府中察觉到了什么,不然怎会跑得这么急,急得把自己的木箱都没带走。
“我们会再见的。”
在咿咿呀呀的人群中,唐晋安冷冷地自语了一句。
方才他的目光都落在新郎官的身上,不经意间,他看到了接亲队伍一侧铺子的牌匾——“沉檀铺”。
他的瞳目怔然睁大,眉头拧在一起,目光变得愈发阴翳。
他明明记得那是个不知来处的叫花子,何时摇身一变成了沉檀铺的人。
或许是心中促使,他鬼使神差般抬眼瞥向马背上的人,正是这四目相对之际,他猛然打了个激灵。
不同于寻常结亲之人眼中的欣喜与期待,那人的眼里分明看不出任何喜悦,反而携了几分冷冽。
与那夜他撞见在暗巷私会的男子一模一样。
一股寒意骤然涌上心头,伴随着一声惊雷作响,他慌了半分心神。
本想再望一眼,可接亲的队伍已然走远。
此时,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回荡:“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是一伙的。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惊叫了一声,但很快便被响彻天际的锣鼓声所掩盖。
唐晋安转身冲出人群,不顾死活地往唐府的方向奔去。
他预感到自己的秘密会被揭露,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亲手销毁那一切。
雨天路滑,他一个趔趄便栽倒在地,再度起身之时,天雷作响,他霎时便感到自己周遭的毛发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吸附,就连那腰间的长带似乎都在晃动。
“轰隆——”
他的脚不经意地踩踏在那略显松动的石砖上,尚未来得及抬脚离开,便被雷生生劈倒在地上。
不远处的众人都被这异响所吸引,纷纷将目光挪到身后。
“有人被雷给劈死了!”
“天呐!”
惊慌之色在每个人的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人们东奔西逃,四处寻找能躲避的地方。
唯独那焦黑的人瘫倒在原地,他抬了抬手,但无济于事,没有人会来看他。
不过,还是有人来了。
街巷的尽头,衣衫褴褛的女子们排列成两对,人手捧着一盏明烛,面色森然地向他走来。
她们在他的身边围成一圈,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她们念的是手中明烛背后的名字——那些被他囚禁、残害的女子。
唐晋安自知死期已至,绝望地阖上了眼。
灯烛一盏接一盏地落下,微星的火光相互聚拢,很快便将地上的人吞噬。
“要让你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为首的女子冷笑地看向那团跃动的火光,她干枯的眼眶中缓缓落下一股热泪。
***
路行至半,雨便落了下来。
棠溪徹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回望身后的方向。
今一早,他便没看到顾朝暮的身影,问遍了铺子里的人,无一人知晓她去了何处。
她好似总是这般神出鬼没的。
那答应带他走的话还算数么?
晃神之际,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突然拦在了接亲队伍前。
他们皮肤黝黑,衣着打扮很是粗野,只是手上并没有拿任何武器,空着手便来了。
“呦,这就是候府小姐的新郎官啊。”
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抱胸抬首打量着马背上的棠溪徹。
身后的人也走上来,嬉笑道:“我们来接你回山寨,给我们寨主当乐子哈哈哈……”
“何人指使你们来的?”棠溪徹冷眼相待,手微微攥紧了缰绳。
“有人可是出了大手笔,买了你的命。”其中一个粗汉往地上啐了一口痰,摩拳擦掌道,“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唐府的唐大人。”
此话一出,周遭的人群里更是炸开了锅。
囚禁女子,暗结山匪,买凶杀人……
唐晋安可真是死有余辜啊。
眼看着几个壮汉步步紧逼,马背上的棠溪徹把心一横,翻身下马。
他刚迈出一步,不知从何处投来三五颗烟弹,不偏不倚落在他与壮汉的身边。
迷烟四起,在雨幕中很快便消散,一个人挡在他的身前。
一眼望见熟悉的面纱,他便知晓了面前人的身份,还未张口唤她,颈侧被人利落地一劈,他晕倒在她的怀里。
“睡会吧。”
顾朝暮将怀中人放在马背上,回首和壮汉们使了个眼神,几个人就这般赤手空拳地打了起来。
红绸飘落,喜篮乱飞,接亲队伍乱作一团。
几个人有意将打斗范围扩大,以至于原本想看戏的人都四散奔走,生怕自己挨上一拳。
也不知是何人报了官,一波官兵浩浩荡荡地向他们逼近。
“撤!”
一声令下,几个假扮山匪的壮汉身手矫捷地往暗巷跑去。
顾朝暮跃上马背,又扔出了几颗烟弹混淆视听。
紧接着,她攥紧缰绳,一马二人向城外奔去。
按照宋师父的信中所讲,去檀州与宿州交界的山中寻到那位神医,便可治好棠溪徹的病了。
当然,她也是考虑到了自己,昨日去诊脉,医师说她中的毒虽不是什么难解的毒,但还是需要将近一年的时日去调理。
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想必一切都会慢慢回到正轨。
在甩开官兵的追捕后,顾朝暮将马拴在了郊外的树旁,又拿起早就放好的包袱。
望了望天色后,她走近俯卧在马背上的人,在他耳畔轻声道:“阿徹,别装了。”
见马背上的人迟迟未醒,顾朝暮在心中暗自腹诽:糟了,指不定是自己下手重了些。
她欲要再唤一声,那紧闭的眼眸倏忽间睁开,漆黑的瞳目里映照出她的身影。
“路线图给我。”
“什么?”
棠溪徹跃下马背,一步一步将顾朝暮向后逼退。
雨后的泥泞让她有些趔趄,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她讶异地蹙了蹙眉头:“你这话是何意?”
“你我之间本就不是姑侄关系,出了檀州,你便可不必再与我装模作样。”
冰冷的言语伴着泛凉的风吹醒了她的思绪。
几经波折,到头来他竟还是信不过她。
抛开他忆不起先前之事,这几日的相处,他都是在与自己逢场作戏。
“好。”
顾朝暮从包袱中拿出路线图,和衣物一同塞到棠溪徹的手里,二话不说抬脚便离去。
应是风吹落了叶间的雨,她感到脸上温凉的水渍,抬手一抹,却越抹越多。
她索性迈开步子跑了起来,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力竭地倚靠在树下。
一处阴影投向她身前的泥泞上,随即那阴影朝她靠近。
“走开。”她冷冷地瞥了面前的人一眼。
褪下婚服的棠溪徹,只手拎起一旁的包袱,背对着她蹲下身:“上来吧,我背你。”
“我自己能走。”顾朝暮一手抓住包袱,愠怒地说道,“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
“我不能丢下你。”棠溪徹从衣袖间拿出一张诊治的方子,面露惭愧道,“我只是怕自己拖累你……”
满是褶皱的纸张在指腹间摇动,顾朝暮轻叹一笑。
她赌对了。
她把在医馆看病的方子也塞进了衣物中,试探他到底是不是一个无情之人。
如此看来,哪怕他因此也只信了她三分,至少她在他心底还是有分量的。
“棠溪徹,下回不许再与我说这样的话。”
“还是唤我‘阿徹’吧。”
顾朝暮撇了撇嘴,抬手攀上棠溪徹的背,她轻轻依偎在他的背上,嗔怪道:“不好,你都不唤我‘姑姑’了。”
“可……你也不是真的姑姑。”棠溪徹将背上的人轻颠了一下,低声叹道,“好似轻了不少……”
背上的人单单听到了前半段话,解释道:“但我们去寨里寻人,自然要有合适的身份啊,思来想去,还是这个好。”
“依你。”棠溪徹颔首笑了笑,“那姑姑,我们当下要去何处?”
“檀州和宿州交界的季家寨,顺着这条小道下去,翻过那座山头,再往上到山顶便到了。”
“去那里做甚?”
“师父说寨子里有一位神医,能治好你的病,让你想起从前的事情。”
“一定要想起来么?不想起来可以么?”
顾朝暮愣了愣,莞尔一笑道:“顺其自然便好,若治不好,我也会带你回去。”
半晌过后,背上的人努力睁开眼,轻声道:“阿徹,我睡一会儿,到了半山腰,你放我下来。”
说罢,她昏昏沉沉地阖上眼,两只手揽在棠溪徹的脖颈间,额间滚落下细密的汗珠。
心头隐隐的疼痛让她不禁呜咽起来,潜意识想起自己还被人背着,她便咬牙忍住不再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