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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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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透,安德郡王府的角门“吱呀”一声轻启,一顶青绸小轿悄无声息地拐出巷口,穿过尚在沉睡的街市,稳稳地落在“金琥珀”酒坊门前。
帘子掀起,一抹浅碧色的身影盈盈落地。
“郡主安”早已候在门前的老师傅陈三躬身行礼,花白的眉毛在晨风里轻颤。
“陈师傅早。”许蔓轻轻颔首,步履未停,径直入内。
这是许蔓来这里的第十日了,今日祖母未与她同来,许蔓与这里的师傅、伙计都已熟络,对酒坊的基本运作也基本了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今后她要独自面对酒坊的各项要事了。
许蔓先去酒坊最深处的“品香阁”。
这里藏着经年累月的陈酒,空气里弥漫着芬芳的酒香,把早起的迷糊催散。
她今日依旧跟着陈三师傅例行巡坊,同账房先生对账。
起初许蔓不过是半推半就,祖母要求,她便做。如今日复一日,她却越来越感兴趣了。
酿酒需要匠心,陈三师傅对酿酒的每一道工序的把控极尽严苛,他说酿酒如做人,每一个环节都是修行。
陈三师傅无妻无儿,将他的一生都贡献在酿酒中,他想把自己的酿酒技艺传承下去,所以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伙计,陈三师傅都倾囊相授。
浸米间里,水汽氤氲。
陈三师傅以指尖轻划过水中的糯米,道:“郡主你试试这水温。”
许蔓挽起衣袖,露出半截手臂,学着陈三师傅轻轻试探,并未有发现。
“这水温和昨日记录差了一分。”陈三师傅语气不紧不慢,又转头问负责的伙计,“昨夜井水是否有新涌?”
伙计一愣,连忙查看记录:“师傅说的不错,昨夜子时确实水位微涨......”
“今日蒸米时间延长半刻钟。”陈三师傅笃定地说道。
“是!”伙计点头答应道。
祖母说过,陈三师傅是几十年的酿酒老师傅了,对水米都极度敏锐,许蔓十分佩服。
陈三师傅又转向许蔓,耐心解释道:“这水温是浸米的要害,水温突然变暖,会加速米的软化。若仍按原定的时间来浸泡,会导致米过度吸水,后续在蒸米时会过于软烂,影响发酵......”
许蔓认真听着,陈三师傅的每一句话都是他这么多年努力的精华。
浸米、蒸饭、拌曲、发酵、封坛、看帐、查帐......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太阳下山了。
“姑娘,该回府了。”霜月提醒道。
许蔓放下酒提,最后看了眼账簿,道:“走吧!”
回去的路上,许蔓忽然明白—祖母教她酿的不仅是酒,更是她往后的人生。粮食在发酵中变成美酒就像人在历练中成长,都要有耐心,有敬畏之心。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守住那份匠心。
轿子抬起,一个身影从巷子里走出来,跟在轿子后面。
王府门外,等许蔓的轿子进了府,容妈妈轻声招呼那人走进巷子里。
两人交头接耳,说了一会儿话,容妈妈递过一包银子,那人便走了。
玉芳阁。
“娘子,今日老太太没去,是郡主自己去的酒坊,一进去就是一日,这才回来。”容妈妈把打听道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王氏神情悠闲地坐在主位上,容妈妈给她递过了茶碗。
“那老太婆还真是的要把酒坊给她了。”王氏掀开茶盖,喝了一口。
“老太太是怎么舍得她的亲亲孙女做贱商去,就不怕王爷生厌?”容妈妈质疑道,王爷最在意脸面,对那些商人更是不屑一顾。
“老太爷在的时候就反对老太太做这营生了,当初还因此大闹一场,老太太不肯放弃,甚至还提出了和离。老太爷最后也没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这王府的开支常更是要老太太的体己补贴,王爷腰都挺不直,反对也没用。”王氏用帕子拭了拭嘴巴,不以为然地说道。
安德郡王,听着是宗室贵胄,却只了个清水闲职,岁禄不过区区几百石,折成银两,堪堪能够维持王府门面的光鲜罢了。
而王府中真正的“定海神针”是老太太。她未出阁时,跟着父母走南闯北经商,赚得盘满钵满,甚是风光。老太爷在的那些年,老太太不好放开手做,况且要主持中馈,难以顾及,又遇上些灾年,生意更不好了,很多铺面也因此关闭。
虽如此说,老太太手下还有些得力的管家,如今手里还经营着不少铺面,虽不比当年兴盛,到底是有些进项的。
先如今,这王府里里外外,许多开销窟窿,节令宴请、人情来往、府中修缮等都要靠老太太的体己钱来填补,若单靠安德郡王的俸禄,为儿女请先生教养都不堪。
容妈妈听着不妥,突然不妙地拍了拍手:“哎呀,若是老太太把铺子都给了郡主,郡主是要出阁的,那日后王府的日子......若老太太去了,咱们日后还得低头向那蹄子拿银钱?她是好说话的人么?那不就......”
容妈妈说的句句关要,王氏抓紧了扶手,眼神飘远,道:“那咱们以后的日子恐怕就难了......”
文竹娶妻的银钱,书瑶的嫁妆也都得仰仗老太太,不说赵君源常收集名贵墨宝的闲钱,就是她平常的穿戴用度......若是......
王氏不敢再想了,她可再也不想过那种穷酸的日子。
王氏突然抓住了容妈妈的手,着急问道:“王爷回来了吗?”
“回了,这会儿在书房呢。”
“容妈妈,该用膳了,请王爷吧!”王氏回了回神,端正坐姿说道。
“是!”
暮色渐合,王氏点起了灯。烛火不算明亮,映在陈设上,却十分温馨。
赵君源看在楠木圆桌上的四菜一汤—一道清蒸鱼,一叠笋子炒肉,豆腐汤和时蔬,目光有些出神。
王氏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襦裙,把混在笋里的肉都夹在王爷碗里,笑容温婉,柔声道:“又快到月末,妾身先把博文先生的束脩送了过去,王爷这几日就当是清清肠胃,等月初王爷领了俸禄,妾身再给王爷补补身子。”
赵君源看着碗里不多的肉丝,王府里是连两个人的肉都买不起了?
他蹙了蹙眉头,道:“先生的钱,不都是老太太......”按理说,每月超出用度的银钱,老太太都会补贴上,怎会连肉都快吃不起?
王氏不等他说完,接过了话,道:“这些日子,老太太带郡主早出晚归,甚是劳累,妾不敢再去叨扰,便想着自己紧着些...”
“王爷不知道,娘子把自己最喜爱的首饰都...”容妈妈作哭腔状道。
“容妈妈,不得多嘴。”王氏厉声道,容妈妈敛下眼,一时止住了话。
赵君源自猜到容妈妈未说完的话,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道:“委屈娘子了,这几日跟同僚们下馆子,胖了不少,正是要清减些......不过,老太太带着疏影早出晚归?她们这是去哪儿了?”
王氏也拿起筷子夹菜,微笑道:“也没什么,老太太不过带郡主去酒坊,让郡主多学些手艺傍身。”
赵君源眉头紧皱,“那些贱商的营生有什么好学的,荒唐!”
王氏不察觉地轻哼一声,真是个不清醒的,你的家产都要被你女儿偷走了,你还在着为商人的贵贱发脾气,当初真是瞎了眼了看上他。
“王爷说的是,但也多得老太太这些营生,我们王府的日子才过得体面些。”王氏依然温柔地笑道。
赵君源听闻,一时倒不说话了。
王氏观察着他的神情,继续道:“文竹近日功课长进不少,我们日后还能依靠他,老太太那些营生让郡主带出阁去也无妨。”王氏故意放慢语速,她都说到这份上了,总该明白了吧?
赵君源脸黑了下来,文竹还没考学呢,就算能依仗,也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可疏影出阁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了,蒋韩杨不过一年半载便回来了。
赵君源放下了筷子,道:“突然想起有重要的事情没做,我先回书房了。”
王氏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脸色,心里自是满意,道:“王爷好歹吃完再去罢。”
赵君源摆摆手,起身道:“不了,事情比较紧急,须先处理了。”
“好,妾身用参须枸杞炖了汤,晚些送到书房去。”王氏站起来,送他出去。
“有劳娘子了。”
王氏站在门口,目送赵君源离开,脸上挂着笑意。
“娘子,王爷这是要去颐养斋吧?”容妈妈看着王爷的身影突然拐了个道,那是颐养斋的必经之路。
“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王爷怎会不懂,老太太在的时候还好,若老太太撒手而去,把营生都传给了那蹄子,赵君源日后想请客应酬都得掂量掂量还有银钱几两,更不用说收藏墨宝了。
赵君源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王氏轻提裙裾,“妈妈,我们回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