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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今生(下) ...

  •   【九】红尘万里风云巨变赴苍龙
      【公历2008年】
      金子轩在无数“祝你生日快乐”的恭贺中周旋许久,才堪堪从人声嘈杂的主宴中脱身,目光在人群中的巡回无果,只好抓住正叼着吸管的魏无羡问:“你看到孟瑶没有?”
      “你把我好好的云深学弟抢到金鳞去,现在还问我看没看见?”魏无羡吸了口可乐,好似想喷他一脸沫沫,“刚不是你家服务员叫他吗?往那个小门去了……不是你叫的?”
      金子轩心下微诧,心道他虽然想找孟瑶说话,但也没有倨傲到提前把孟瑶叫出去等……他动身往魏无羡说的方向走去,行到一半,才突然意识到那扇门通向何处。
      他推开侧门,和站在门边的聂明玦撞了个对脸,还来不及惊诧,只听头顶熟悉的人声传来:“你和你妈倒是好本事!”
      金子轩蓦地抬头,目光穿过旋转楼梯,看到少年紧攥在栏杆上的手。
      “处心积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让你站到这儿来了!”

      孟瑶本来站在楼梯口,似被推搡了一下,后撤一步也止不住整个人向后倾斜,摇摇欲坠的一两秒间,金子轩只来得及喊出“小心”,就见不知何时冲上楼梯的聂明玦横手拦在他背上,将人扶稳。
      金子轩急忙喊着“妈”奔上二楼,却看见一向举止优雅的母亲对着孟瑶和聂明玦骂:“人很多啊!我们金家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吗?!”
      金子轩切入对峙现场,抬手拦住母亲,压下她气到发颤的手指,“这是怎么了?”
      孟瑶仍紧紧抓着扶手,目光里是强压出来的平静,稳着声腔道,“我是接了金学长的请柬,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来的。”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金夫人暴跳如雷,什么颜面都不顾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你妈也不知道和谁生下来你这个小杂种……”
      “妈!”金子轩厉声打断她,“您冷静点儿!”
      然而金夫人已经被长期的夫妻矛盾逼到癫狂,用力将亲儿子推开,继续指着孟瑶骂,“你们母子信口雌黄,胡诌出来些死无对证的事,想破坏别人的家庭,敲我们的竹杠,我告诉你……”
      “妈!”金子轩再次上前,把母亲和孟瑶隔开,“您别说了!”
      金夫人全然不顾,挥着手挣扎,口中仍断断续续地骂,孟瑶被聂明玦扶着,整个人都发抖。一片混乱终结于金子轩忍无可忍地低喊:“我验过了,是真的!”
      金夫人蓦地安静下来,看着儿子抬手擦去额角汗珠,将目光投向自己身后,低声道:“我找人做了亲权鉴定。”
      仍在发抖的孟瑶、沉默的聂明玦和神色复杂的金子轩的目光投向同一个方向,金夫人随着他们的眼神转过身,对上了不知何时出现的金光善脸上心虚而尴尬的神情。
      “孟瑶真的是我弟弟。”金子轩对着父亲轻声说,语气艰涩而虚弱,“您怎么能不承认呢?”
      不小心介入一场家庭伦理剧的聂明玦默默将目光转向孟瑶,原本被无端辱骂气到发抖的少年眼睛睁圆,神色却空白一片,渐渐地,露出了一点空洞的嘲讽。
      聂明玦摸到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掌,触及一片冰凉滑腻,继而,被用力紧攥入掌心。

      【公历2009年】
      一室幽暗,只见得一朵朱红牡丹,房门被人推开一线罅隙,室外光亮落在少年蜷缩的脊背上,照出他清瘦而单薄的身形。
      “别趴在地上着凉。”聂明玦将门大开,照亮卧室的大半空间,“你怎么突然来了?”
      金光瑶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微微弯起眼睛,笑意不达眼底,“在那个宅子挨了金先生的骂,我哥把我带出去吃饭,大概是为了安慰我吧,把金先生早年的成名作给我看,大概意思是说咱爹当年也是很厉害的,你不要因为他现在脑子缺根筋就失望,你要等,等他幡然悔悟,给你亲亲抱抱举高高。”
      他在聂明玦面前还是显得小,但眉宇间那点稚气早已和腮边的那点婴儿肥一同消失,只余微圆的眼睛尚留了几分乖巧,整个人愈发出落得俊秀伶俐。
      “我这个哥哥呀——你说好笑不好笑?”此刻他扬起手举着一张金上勾红的符箓,于暗光中似笑非笑地望过来,目光清澈却深不见底,竟有些莫名的撩人。
      聂明玦一言不发地扭过头,打开日光灯。
      “你知道这是谁的独创吗?”金光瑶还是扬着手晃悠那张符箓,笑着又问:“你知道这是谁的成名作吗?”
      他在聂明玦面前神色不加掩饰,面上露出几分迷茫的狠厉,“我妈说这是她画的,我哥说这是他爹画的。”他声音发颤,望着聂明玦,眼中是一览无遗的依赖与彷徨,“大哥,你说这是谁画的?”
      聂明玦回得干脆利落,“你画的。”
      金光瑶“噗嗤”一声笑出来,符修专利制度出台后,符箓版权归属是仙界最不容混淆的东西之一,结果在聂明玦嘴里,倒还似几百年前,符箓只看谁用得好,不论首创。
      “你别想太多了。”聂明玦把他拎上床,单手拢住脚踝塞进被子里,“等阿姨恢复到神智清晰了,你再去问不就好了。”
      金光瑶淡淡称“是”,压下眼睫掩住闪烁的眸光,见聂明玦打开衣柜去拿打地铺用的被褥,急忙爬到床头去拉他的袖子,“别折腾了,我们一起睡不就好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妈出事那段时间……你都和我一起睡的。”
      日光灯照得他一张小脸莹白透薄红,眼角微微下撇,话说出口,竟还露出点委屈来。

      聂明玦能预料到很多事。
      比如午夜时分金光瑶呼吸均匀,渐入酣眠,而他仍留一线清醒,浑身僵硬。
      比如金光瑶还保留着做孟瑶时侧睡的习惯,睡着睡着便蜷缩到他怀里,像是怕母亲离开的孩子,将手臂搭在他腰间,乖觉至极,连鼻息都轻软。
      聂明玦轻轻摸过他仍然细软的发丝,闭眼调整呼吸,没有发现少年搭在他后腰的手上,那张曾被扬起的明黄符箓无声地化作灰烬。
      他果然还是做了梦,金光瑶如现实中一样蜷在他怀里,却微微弯起眼睛,乖顺得像只成年的猫,笑盈盈地往他身下探去,拉开一段香艳旖旎的好梦的帷幕。
      春梦了无痕,虚实之间,轻盈而温热的人体虚虚伏在他胸前,有什么湿润而滚烫的柔软物什凑近,落在唇间。
      蜻蜓点水,沾之即离。

      【公历2010年】
      “优秀毕业生的奖励,你就换了这个?”
      金光瑶轻笑一声,径自向金鳞学院的校档案室最里走去,“换都换了,你就算想骂我,也不妨等我做完了正事再说。”
      他踮起脚尖,将1987、1988两年的档案盒抱下来,直接坐在地上翻看。聂明玦掐着他的腰提起一点,塞了个垫子至臀下,却没遭受到任何反抗。抬眼看去,只见他正拿着1987年符修系的入学名单发愣,聂明玦自上而下扫过一遍,果然看到了他母亲的名字。
      聂明玦心下了然,也帮着他翻,不多时便抽出几张的奖/助学金发放明细,评优名单之类的留档给他。
      “八零年后,金鳞学院出来的学生档案上会一律转正为兰陵派。”金光瑶自语道,“但我妈妈真的是散修……”
      聂明玦默默站起身,把1990年的档案盒抽出来,翻出毕业生名单给他。
      金光瑶指尖震颤,被聂明玦握着手,一页一页翻过去。
      一遍、两遍、三遍。
      他突然松开手,躬身扑到档案盒上,将里面的文件一张一张抽出来翻看——入学名单、评奖评优名单、报销明细、请假备案、校级处分留档……校级处分留档。
      二十年前的纸张已然泛黄。
      “1987级孟诗,毕业设计《关于鬼道共情的符箓初探》涉嫌剽窃金鳞符箓研究院成果,经校评议会讨论研究决定,予以开除学籍处分。”[ 本节上半段情节致敬《天才基本法》178章]

      金光瑶整个人被聂明玦圈住,箍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身后胸膛坚硬结实,两处心跳相合,渐渐止住了冷颤,徒留虚软。
      “大哥……”他累得只剩细弱的气音,“你知道剽窃对符修来说是多大的罪名吗?”
      “身败名裂,前程尽毁。”金光瑶顿了顿,目光虚虚定在一处,放得长远而恍惚,突然笑了笑,“已成定局的旧事,所有人都相信的真相——我想翻案,大哥觉得呢?”
      他没想得到什么答案,然而聂明玦的回应几乎只是瞬间:“我帮你。”
      金光瑶沉默着,感觉到腰间手臂无声地收紧,身后人轻声说:“人真心想做什么事,拦是拦不住的——就像我这两年一边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一边喜欢你。”
      “阿瑶,你看你今年十八了。”聂明玦亲在他发顶,话音含糊,“可见世上无难事,想做的总能做成。”
      金光瑶似乎被他在这种情况下的告白吓懵了,半晌都没动作,直到聂明玦原本笃定的心里涌起点不安来,才悠悠开口:“我是不是一直没告诉你,因为未婚生子不好报户口,我档案上其实晚出生了一年。”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金光瑶扭过身,扬起脸去咬他的下唇,凶狠地吮过一圈,才喘息着继续说:“我今年都十九了。”

      【公历2012年】
      金光瑶在早上九点钟接到了中央仙史研究院的入学通知。
      五分钟后,金子轩就打来了电话,刚一接通,对面急吼吼地咂下一篓话:“阿瑶你什么时候去北京考试的?想换专业怎么不和家里说?在符箓研究院不好吗?是子勋又欺负你了?你倒是和我说呀!阿瑶……”
      “哥。”金光瑶开口时声音有点哑,只好清了清嗓子,“你也知道我符修的成绩虽然不错,但其实没什么研究的天分,仙门史倒是个我相对熟悉的领域,我论文的评价也不错。趁着还年轻,早转行早好,你不用担心我。”
      金子轩默了一默,才道:“那你也不用直接考到中央仙史研究院去啊——家里在那边完全没人脉——而且仙史这一领域,是姑苏和清河的主业,你这么孤零零地进去,出了什么事,我们兰陵派说不上话的。”
      金光瑶无声地笑起,面上半是嘲讽半是感慨,话里却依然温柔地安抚着兄长,“研究仙史是清水专业冷板凳,我能出什么事?再者——门派之别日益式微,事情没你想得那样糟。”
      金子轩又念叨了几句,他随口安抚一番,那边江厌离也柔声劝慰,这才勉强结束了通话。
      金光瑶侧躺在床,明明是刚睡醒不久,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上一次吃饭还是前天晚上,昨晚空腹灌了一肚子酒都吐了,又和聂明玦争执厮打……折腾到凌晨才睡。
      似有根细细的棍子在胃里面搅动血肉,臀上的疼仍热辣地烧着……身体不适,再想想金光善那些还没扫尾的破事,气到金光瑶想直接发给金子轩让他去和他爹闹——最终还是给苏涉发信息吩咐下去,顺便咬着牙点了个外卖。
      外卖支付成功,微信里苏涉的回复也弹了出来,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怎么鱼死网破地搞,您以后还怎么在临沂混?
      ——不混了!跑路!谁稀罕天天给兰陵派那群无耻下流的老东西擦屁股?

      金光瑶开门拿外卖,外卖是碗小混沌,小混沌在聂明玦手上,聂明玦撑着门不让他关。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聂明玦被他通红的眼睛瞪过,声音也低了一度,“我早上是去给你买药……”
      ——滚你妈的蛋!
      金光瑶抬脚就踹,奈何牵动身上痛楚,直接歪到了聂明玦怀里。
      论年纪,他比聂明玦小六岁;论修仙,一个手上没符纸的小符修打不过赤手空拳的刀修;论职业,一个常年做文职的脑力工作者更招架不住刑警队长——金光瑶被聂明玦轻松地反剪住双手提起来,抱回到小客厅里。
      聂明玦单手虚拢在他臀尖,轻轻亲了一下额头,“还疼不疼?”
      金光瑶默默挣开他的禁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腰肢猛地弹起坐直,浑身都打颤——却没有吭声。
      长久的寂静里,金光瑶飞快地吞咽他的燕皮小混沌,视线全落在碗里,而侧脸却被聂明玦的目光烤着,宛若放大镜聚焦的太阳光线,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看够了没,看够了就快滚。

      直到他把所有的小混沌都吃完,聂明玦才再次开口。
      “我知道你生气。”
      “但我必须和你说;哪怕为了合情合理的目的,也不能不择手段,有些红线你不能踩,尤其是法律的红线。”聂明玦顿了顿,还是选择了拿自己举例子,“就像我明明能把门破开,可是我没有——因为那是私闯民宅。”
      ——我给你三秒钟时间把最后一句收回,换成“你会更生气”。
      “你不能留在这个大染缸里。”聂明玦小心地搂上他的肩头,“我不会看着你往死路走。”
      室内温暖,日光正盛,聂明玦神情肃穆,如言重誓。
      可是金光瑶知道,其实没有那么多的“不能”和“不会”,人生不过就是一个接一个的选择,他能选择做任何“舍弃”,只为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只是他想要的,有孟诗的好、有公道、也有聂明玦。
      他就这样梗着脖子望着聂明玦,良久之后,终于轻轻地“呵”了一声,把收到的入学通知递了过去。
      “我下个月去北京。”他淡淡地说起之后的打算,“这边我晾着他们,不会完全抽身出来,但也不会参与得太深了——不过,无论你什么态度,对金光善的调查我会参与到底。”
      聂明玦愣了一瞬,“你是半年前就……”
      “怎么?”金光瑶笑起来,神色是明明白白的挑衅,姿态却是放松的,像是一只亮爪子的猫崽,“薛洋去做卧底,你们系统里有档案;我每天游走在法律边缘,还不能给自己找条回头路吗?”
      聂明玦只好点头说“能能能阿瑶你最聪明”,双手按在他腰间小心地提起一点点,让他跨在自己腿上,把人搂到怀里细细地亲在侧脸,单手虚浮在他臀尖,抚弄刚刚被金光瑶折磨得更肿痛的皮肉。
      “再摸头都给你打掉!”小崽子伏在他颈窝处,细细地抽着气,奶凶奶凶的,“滚蛋,疼死了……”
      “还是上药才能好得快些。”聂明玦含着他的艳红的耳垂,话音喑哑而模糊,“让我看看……”

      【公历2014年】
      聂明玦推开公寓门时,薛洋正叼着根棒棒糖,坐在沙发打游戏,警服半挂在身上,吊儿郎当地对着他招呼,“聂队。”
      “阿瑶呢?”
      “我把拷贝的监控录像给他了,然后他就把自己锁房间里了。”薛洋眼不离手机,但话里还透着点忧心,“晚饭也没吃,我还想等你回来踹门呢。”
      “点三份外卖,一份不加辣。”聂明玦吩咐一句,而后轻轻在金光瑶房门上敲了敲,“阿瑶,我回来了。”
      无人回应。
      聂明玦心下一沉,摸出房门钥匙。

      屋子里没拉窗帘,外面的灯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给桌前静坐的人半身都染就昏黄,金光瑶精致秀气的脸被屏幕的冷光打亮,神色柔和带笑,却含森冷。
      聂明玦打开日光灯,在金光瑶下意识遮住眼睛时,上前拔下了耳机线。
      金光善醉醺醺的话音传出来:“……都是贱民,仗着点天赋就妄想能和我们平起平坐——到头来,她什么都是我的……”
      金光瑶默默揉着太阳穴,指着这段不知看了多少遍的视频道:“除了骂人,半点有用的都没漏出来,口风死紧。”
      话音没落,他紧攥的拳就被聂明玦掰开,男人朝他手心吹了口气,轻轻揉按那一处被指甲磨出的红痕。
      画面里的金先生又在说话了,“……自命清高的女人要不得,用着倒还成,留着可麻烦,早死早好,可惜还是留了个祸害给我。”
      “儿子?别提了吧。”金先生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笑得格外大声,“要不是子轩跟我犟,就他?一个贱民的野种,也配进我家门?”
      视频中男男女女嘈杂声响成一片,聂明玦终于忍不住拔下了电源线,力道没收住,落在桌上发出“咣”的一声,换来金光瑶低哑的轻笑。
      “大哥别生气了,你看我都没事。”金光瑶起身跨坐到聂明玦腿上,乖巧地抱住男人青筋微露的脖颈,慢慢摩挲,“我都看了十来遍了,最开始想扔个爆灵符把他炸了——但又一想这已经是上周的录像了。后来再看几回,也就没事了。”
      话没说完,后背就被用力按住,聂明玦把他抱起来颠了颠,低头把吻落在他额角面颊耳后,急慌慌地乱亲一通,最后还是金光瑶仰起脸来将唇珠送上,让他含住吮吸,将舌顶入口腔席卷津液,直至嘴唇都红肿发麻。
      正当金光瑶伏在聂明玦怀里喘息,后脊被刀茧摩擦出一片战栗感时,只听门外薛洋忍无可忍地喊了一声,“你俩好没好啊?外卖都要凉了!”
      金光瑶刚刚煨起来的欲念瞬间散得干干净净,脚上一抽撞到桌腿上,痛得足趾蜷缩,被聂明玦小心地拢在手心。
      金光瑶猛地一缩,却被捏住了脚腕,还认真地吹了吹。
      实在是不自在,他别过头去,故作平常道:“今天你回来得挺早啊。”
      “因为有件事要告诉你。”聂明玦说,“阿瑶,那个酒驾司机翻供了。”

      【公历2016年】
      自孟瑶改名金光瑶的那一天,他就在等这一刻,想象中那样多的情绪宣泄、怒骂责问,都在长达八年的时光里归于沉寂,如今尘埃落定,却只余沉重的快意。
      监狱会面室的桌子很长,光线诡异,恰好一端明一端暗,隔开他与金光善。
      金光瑶看着在空气中飘舞的尘埃,还有心思想这是个很好的摊牌环境,最适合为多年爱恨情仇和是非恩怨做个了结,不知上演了多少大戏……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赢家不需要遗言。
      最后开始金光善憋不住,张嘴便骂:“狼心狗肺的贱种!你现在有的——全是我给你的!”
      金光瑶懒得和他吵,只微微笑道:“我考金鳞,靠的是临沂最好的符修成绩;我的符修学位,靠的是我的毕业设计;我进仙史研究院,靠的是笔试面试和论文;我如今的工作,也是我自己找来的。八年来学费生活费我一分钱都没要你的——你给了我什么?‘金’这个姓氏吗?”他顿了顿,神情冷下去,“要不是轩哥,你当我愿意和你一个姓?”
      话匣子打开了,他也就顺口说了下去,“您现在是不是很可惜,当年没把我和我妈都撞死啊?没如您的愿,我没死,我妈也活着,她现在沉冤昭雪,身体也渐渐好起来了——怎么?没想到?”
      “贱种。”金光善像是只择人而噬的野兽,吐字嘶哑,“没有我给你的出身,你以为谁看得上你?”
      “您自然这样想。”金光瑶眉目舒展,笑意盈盈,说起话来不急不缓,“您出身兰陵派的符修家庭,家谱上的名字,提起来都是大人物,又姓‘金’——一千八百年前的四大家族之一,在临沂扎根到今日。您自然觉得自己觉得出身显赫,高人一等啦。”
      他顿了顿,继续道:
      “修为平常怎么了?您有前辈遗泽,金鳞学院和研究院照样进得去。
      “我母亲少时得意,有些天分又如何?她小门小户的出身,只配给您这位慌作未婚的世家贵子当情妇,她还傻到还以为你会娶她。
      “您研究出来的符箓缺少独创性又怎么了?反正身边有一套基于‘金星雪浪’而创的共情符,至于到底是不是您的独创,在研究所内部稍作打点,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学生,连档案都没转正,也难和您挣版权——反正最后也是给您做了嫁衣裳。
      “您一符成名,仕途坦荡,至于原创者是不是被你逼得走投无路,啧,反正也是平民的命,理应如此。
      “至于后来,您真做了兰陵派符修的掌事人,当年的污点,当然是能擦就擦;擦不干净还被门当户对的夫人发现,买凶杀人也就解决掉了,不过是首尾料理得够不够干净的问题。
      “至于我嘛,生来下贱。阴差阳错之下,您给我这个姓,给我一处可容身,就算是个好人了。我就该对您感恩戴德,一生做牛做马,任劳任怨,适时再帮您料理些脏了手的事,关键时刻推出去背锅——这不都是应该的吗?谁让我没个好出身。”
      金光善面色惨白难看,却没有动静,反而是金光瑶越说越开心,若不是顾忌会面室不宜做大动作,他甚至想站起来摊开手做个演讲,再鞠一躬,摔门离场。
      他一直小心谨慎地活到二十五岁,从未肆意快活成这个样子,也从未面对金光善笑得这样真诚,几乎要喜极而泣。
      金光瑶眉眼间笑意盈盈,他面相生得极占便宜,哪怕此刻语气轻慢露讽刺,依旧笑得那样清隽漂亮,他语气温顺而恭谨,做最后的陈词,“金先生,您醒醒吧。”
      “世家制度都亡了一千年了。”

      聂明玦看着金光瑶从会面室走出,从墙壁投下的长长阴影中行至明媚阳光下,面色平静,步伐从容。
      他的眉目已然彻底长开,五官精致端正,无论是面无表情,还是扬眉含笑,都自有一番风流俊秀。
      聂明玦没有去接他,只是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前,伸开手,眉目真心实意地舒展开来。
      他客气而礼貌地拥抱金光瑶,却长久地,没有松开那人汗湿的手。
      “回家吧。”

      【公历2017年】
      孟诗在十年前的车祸里伤了脑袋后,一直浑浑噩噩,神智不清,记事也七零八落。她被聂明玦送到云梦莲花坞旗下的疗养院里,定期检查治疗,再有金光瑶尽可能抽空回来陪护,才渐渐好起来——甚至在一切尘埃落定,看到金鳞学院补发的学位证书时,连贯地说完了好些话。
      孟诗就这样又将养了一年,已然恢复如常人,甚至画了些简单的常用符箓,给疗养院的年节使用。
      金光瑶陪母亲散步回来,见气氛恰好,不由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妈。”
      孟诗正执笔画符,倒没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我有个很喜欢的人。”
      “嗯。”
      金光瑶得到的回应太平淡,不由加重语气道:“是想和他一辈子活在一起,也死在一起……那种喜欢。”
      孟诗终于有了些反应,她将刚画好的符小心地移开,抬起头看着儿子,温婉的神情中涌现一点促狭,“那个耍大刀的女同学?”
      “……这个梗您就不能忘了吗?”金光瑶托着脸,心下紧张,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也……也差不多吧。”
      “那很好啊,我还一直担心呢。”孟诗动手吧符箓折叠成形,随口道:“你今年也二十……二十六了,要是觉得喜欢,对方也喜欢你,就早点把事情办了吧,我还……”
      “妈你听我说!”金光瑶急忙打断母亲,生怕听到什么“还等着抱孙子”之类的话,絮絮叨叨地讲起“不能生孙子”的那位的好话来,“他是刀修,虽然刀修这些年处境不好,但他有工作,不影响生计;他和我在一起挺久了,您身体不好的时候,他一直很照顾我;之前我查金光善,他也一直帮我陪着我;他比我大几岁,家里有个弟弟,经常管着我早睡早起按时吃饭之类的事情……”
      孟诗一边折纸一边点头,“不错啊”“很好”“那挺好的”,眼中笑意愈蕴愈盛,直至金光瑶再说不出什么来,才戳戳他的额头,真正笑开了,“这么好的人,你怎么就这么害怕我不同意?”
      金光瑶一向舌灿莲花,难得这样嚅嗫,“有……有一点怕你不喜欢……”
      他顿了顿,刚要把最后一句说出来,便听见房门敲响,随即见聂明玦带着冬夜的寒气推门而入,心头一跳,下意识叫了人,“大哥。”
      剑眉星目的男子微微露出点笑意来,“阿瑶。”转向孟诗时顿了一顿,“妈。”
      金光瑶怔怔地看着孟诗点头,“明玦坐吧。”继而就被母亲戳了脑袋,“你,拎着灯笼出去玩!”
      他傻愣愣地没动弹,又被母亲推了一把,“还怕我吃了你男朋友不成?”

      金光瑶裹着聂明玦的外套,拿着母亲做的符纸灯笼,怔怔地发呆,直到一双手从后面将他环住,他才稍稍回身,看向来人手上拿着的另一个纸灯笼——啧,比自己手上的还精致些。
      “你和我妈……”他不知找什么词说好,只能轻轻地踩了聂明玦一脚,“什么时候啊?”
      “两个月前。”聂明玦把下巴搁在他头上蹭了蹭,“她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又是经过事的,一看就明白了。”
      哦,就那次莫名其妙让他去买销金纸的时候,金光瑶心下盘算,之后聂明玦被借调到清河查案子,两人连见面都难,就一直拖到现在——拖得他十分丢人!
      他又踩了聂明玦一脚,闷闷道:“你和我妈在里面那么久,都说了什么呀?”
      之后他听见聂明玦轻轻笑了一声,“阿瑶,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怀桑小时候,我爸妈去参加他的家长会,他就在门口蹦来蹦去,又害怕又好奇——看起来特别可怜。”
      金光瑶愤而抬脚,却被身后人瞅准了时机掐着腰拎起来,一时间被聂明玦抱得双脚离地,一边移动一边听他说,“你妈妈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工作就算要遍地跑也不能委屈你换工作,顺便说我在你未成年的时候就肖想你,非常不是个东西,以后看表现,还有她画爆灵符也很棒了,大概是暗示我要是敢欺负你她就敢炸了我……”
      聂明玦在金光瑶一脚踹上他小腿之前把人抱到高高的花坛上,使得两人平视,伸手递给他几张闪着光的符箓,抵着他的额头笑起来,“她还说为了庆祝你顺利出柜,让我给你放点烟花开心一下。”
      金光瑶本还要踢,却在看到那几张符箓时悄然收起脚,弯着唇笑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知不知道这几张符连着用出来是什么花样?”
      聂明玦当然不知道,但他马上就知道了。
      ——缓慢出鞘的长刀,刀刃游走,挽出一朵渐渐盛开的牡丹花,花形聚散成字……
      身侧的金光瑶伏在他背上,湿热的吐息破开寒气落在他后颈,一边带来酥麻的痒,一边带来得意的轻笑,“知道我们符修的厉害了吗?”
      ——“聂瑶”。

      【十】天若有情凡心动
      【公历2018年】
      毛巾浸透温水再拧干,展开一点裹在脚面上,轻轻擦过一遍,再以手托起肿胀的脚踝,擦拭足底。不知是因为被摸到足心发痒,还是纯粹脚腕酸胀,金光瑶微微抽了口气,脚趾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之前还说我工作调动,不能委屈你换工作。”聂明玦小心地握着他的脚腕,再次擦到足心,看着手下莹白足趾不住蜷缩夹紧,微微露出点笑来,揶揄道:“金副教授,你现在是想全国遍地跑,让我换工作跟着,是吗?”
      金光瑶被他搔得想踢,可脚踝处又实在是痛,只得忍气吞声,一边把红花油递过去,一边小声邀功:“我不就这次走的时间长一点啊——而且我还经常和你通视频的。”
      聂明玦不为所动,一手用红花油在他肿胀的脚腕上揉捏,另一只手还不忘拢着他的足底摩挲,“我提醒一下金副教授,你走了两个月零八天,大部分时间在偏远山区接不上网,能接上网的时候你就开着视频睡觉。”手上重了几分,“好不容易回来了,还一瘸一拐的。”
      “啧。”金光瑶听出他话音里的语气不对,轻轻笑起来,“聂队怕不是想跟我来个小别胜新婚,结果发现我脚都动不了不好欺负,所以现在挠我撒气?”
      说着,金光瑶抬起另一只完好无伤的脚踩过去,足尖压在聂明玦腿上磨蹭两下,还没蹭到腿根,就被男人抬手推开,“不要试图挑战一个两月没见伴侣的男人的自制力。”
      一点灵力合着红花油揉在脚腕上,揉得金光瑶舒服得直哼哼,遮着眼睛听聂明玦哑声说:“给你擦完药顺便收拾上床,两不耽误。”
      喔唷,金光瑶心说丈母娘真是改变世界,之前人狠话不多的聂明玦,在孟诗面前叫了“妈”之后,愈发地放飞自我索要无度,现在还会一本正经地开黄腔了。

      聂明玦嘴上说得狠,真把金光瑶收拾上了床,还是不敢动他,反倒是被金光瑶懒洋洋地勾着脖子嘀咕,“我倒真的希望你和我一起去的——这一路上的魏无羡和蓝忘机啊……要不是我还有个能视频的手机,头都给他俩打掉。”
      聂明玦闷闷回应:“你走第一天我就想把魏无羡头打掉。”
      金光瑶吭哧吭哧地趴在他怀里笑——魏无羡从云深乐修系毕业后,一边工作一边修了个艺术学位,现下自己做导演,按夷陵老祖和含光君的故事写的剧本,请研究这一时期仙史的金光瑶做顾问,一行人辗转多处遗迹,采风的采风,考察的考察,还和蓝曦臣碰面挖了好几座坟。
      金光瑶有心转移聂明玦的注意力,讲了些考察过的地方——清河聂氏的祭刀堂遗迹、各处古瞭望台、射日古战场、还有苏州望仙山的合葬墓……和蓝曦臣碰面时不免说起多年前一起在云萍开的棺,蓝曦臣说当年棺中的东西虽然都被金子轩炸碎了,但碎片拿回去分析,倒还确认了腐烂前的尸体有被缝补的迹象……
      “魏无羡当场脑了个敛芳尊求而不得,怒把赤锋尊分尸藏在九州各地,最终怀刃君缝起赤锋尊反杀敛芳尊的故事……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回到宾馆就把剧本改了,非要给这俩配角加戏。”金光瑶看聂明玦发呆,不满地戳了戳他的嘴角,“你!给点面子笑一下!”
      聂明玦很给面子地弯了弯唇,继而躬身伏在他的颈窝,双臂无声地收紧。
      金光瑶一脸疑惑,抚摸他的脊背,“你听到这个也不舒服?”
      “也?”
      “我不舒服。看敛芳尊赤峰尊的相关遗迹,还有翻那些史料,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金光瑶喃喃,“也可能是因为挖过人家的坟,身上被那位的怨气侵过——难受到我都觉得……诡异的感同身受。”
      聂明玦默默把婚检安排在计划里。
      “魂魄消散归天地,灵入六道有轮回。”金光瑶蜷了蜷身体,微一叹气,“说不定我几世之前就是什么大人物,或者就是那位仙督呢。”
      聂明玦摸摸他的发顶,唇落在眉梢,含糊着安抚,“前世如何没什么要紧,你们又不一样。”
      “时代境遇不同,人自然不一样。”
      金光瑶从他怀里翻出来,仰躺在床上,抬手遮去入眼的灯光,语气怅惘,近乎梦呓,“可我还是会想,未必有那么大的不同。要是没碰上大哥你……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活成什么样子。”
      说不定一生庸碌,蝇营狗苟;说不定画几张爆灵符和金光善同归于尽,成为新闻上的反面教材;说不定和那位敛芳尊一样——走得比所有人都远,做的比所有人都绝。
      “也许会很糟,也许会更好。”身畔人将手覆在自己面上,他笑得无声无息,“嗯……不会有更好的了,哪怕有,我也不想要。”
      ——只想遇到你。

      聂明玦。
      金光瑶默念这个名字,心想:这个人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对他有多重要。
      ——他是他少时乍逢的一点暖,是他在家庭外得到的善意之始,是他多年的靠山石,是他一生的光明所向,是他漫长岁月中的同路人,在他人生中的每一个节点,告诉他应该怎样选择和生存。
      ——无论有意或无意,你支撑了我,也成就了我。
      茫茫人海,萍水相逢,一念一错,终成因果。

      金光瑶闭着眼,任由聂明玦俯身一下一下地啄吻在脸上,覆在唇间吮吸……
      ……
      “不是……聂明玦你先停下。”金光瑶被他跨坐在腰间,霎时气得眼睛发红,“你给我起来!”
      他的语气是床笫间少见的严厉,不似平常□□时的软语,聂明玦一愣,直被人踢得一歪,整个人翻躺下去,只见金光瑶哆嗦着手从乱糟糟的身下摸出个小盒子来,侧身露出腰间的已然青紫的硌印,眼角发红,又气又疼地抽着气。
      他指间拢着那个小盒子,气呼呼地仔细一看,却突然笑了。
      “聂警官,你今天来接我穿得那么好——原来是想求婚啊。”

      聂明玦很懵、非常懵。
      今天打扮妥当去接机,接到一个灰头土脸一瘸一拐的金光瑶,他就有点懵。
      回家路上想说话,金光瑶直接歪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他更懵了。
      现在两人衣衫不整,□□暴露,在这个非常不适合求婚的场合,他的求婚对象捏着戒指盒子似笑非笑——他很懵,非常懵。
      见他吃瘪,金光瑶倒是笑得很开心,弯着眸光闪烁的眼睛,像只一肚子坏水的狐狸,“想不想知道怎么化解尴尬?”
      聂明玦点头。
      “你能给我擦完药顺便上个床,怎么就不能上着床顺便求个婚呢?”
      聂明玦懵逼。
      金光瑶看他反应,乐不可支,突然道:“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聂明玦愣愣地点头。
      他的阿瑶以左手托起圆滚滚的戒指盒,送到他面前,双眼都笑作弯月,“给我戴上。”
      金光瑶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灯光里泛着莹白。刀茧擦过指腹的薄茧,将银环送抵在指根,银光衬莹白——那只漂亮到极致的手紧攥成拳,扣在他颈后,摩挲出一片酥痒。
      “大哥……”金光瑶的声音颤巍巍地抵在耳边,尾音拉得又娇又软,恍若少年,“我要你进来。”

      【终】几经爱恨成繁华
      【公历2019年】
      魏无羡执导的电影《陈情》上映了,观众对夷陵老祖和含光君的旷世奇恋好评如潮,拥有这座夫妻合葬墓的苏州望仙山风景区也配合着打广告。而原定剧本里敛芳尊和赤锋尊的感情戏倒是被删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些大是大非原则对立的恩怨,最后达成双杀成就,七十二颗桃木钉九重禁制永封地底——还在片尾曲中放出了2007年一行六人去开棺的照片,备注一行字:就是他们挖出了敛芳尊和赤锋尊。
      金光瑶和聂怀桑拉着聂明玦去看了首映,聂明玦郁郁寡欢,金光瑶和聂怀桑却都对敛芳尊和赤锋尊的剧情表示“超好磕”,聂怀桑直接在社交网站上卖安利出同人,求着金副教授写历史科普。
      原剧本的感情戏早就被当彩蛋扒了出来,磕敛锋CP 的网友们喊着“啊啊啊啊官方锁死”过大年,聂明玦家里老婆和弟弟蹦跶着发刀磕糖,直至聂明玦忍无可忍,把聂怀桑赶出家门,又把金光瑶扔到床上收拾了一晚上,才勉强压住了这股魔幻的不正之风。
      但邪教偶尔也死灰复燃一下,比如金光瑶总是把电影里的插曲《天地难容》[ 现实中小说《遇魔》的广播剧主题曲,原曲《所向披靡》,填词马小瞳]外放出来,而且理由充分——旋律是蓝忘机根据清心曲《洗华》改编出来的,多听仙乐有助于身心健康。
      但聂明玦表示词太悲了,令人消沉。
      金光瑶呵呵冷笑,说歌词就是我写的,爱听就听,不听就滚!

      聂明玦回到家时,又听见熟悉的旋律,只觉眉心凉意微微,进屋见金光瑶坐在茶几前沉默不语,估计又是磕CP吃到了刀子,不由额角青筋抽搐。
      金光瑶抬起头,眼角微红,对他露齿而笑,“大哥,你知道赤锋尊和敛芳尊为什么悲剧结局了吗?”
      聂明玦已经被老婆和弟弟联合洗脑了,答案张口就来,“三观不合,命运弄人。”
      “错!”金光瑶拍案而起,手下是一新一旧两份文件,“因为赤锋尊刀灵晚期!放弃治疗!”
      他言行一向温柔和顺,生起气来怒火也是阴阴地烧着,现下这样的神情语气,只在聂明玦面前真正生气时才有。聂明玦心下一沉,抄起文件扫过,立时愣了。
      旧的那份是2007年金光瑶怨气入魂,在莲坞医修研究所使用共情机除怨后,江厌离给出的“实验报告”——实验人聂明玦:精神数据波动异常,怨气残念侵魂可能。
      新的一份则是刚出的婚检结果——怀疑怨气入魂,建议进一步检查。
      “阿瑶,”聂明玦尝试安抚他,“这是十二年前……”
      金光瑶站着跳脚,“怨气入魂多严重你知不知道!你检查了吗?治疗了吗?”他指着聂明玦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骂,“你是觉得清河派刀修的刀灵问题解决得太早了,你没体验过,不过瘾,所以想养个怨气玩玩是吧?!”
      “婚检为了结婚吗——结婚吗?!”金光瑶被聂明玦猛地拉到怀里,毫不留情地蹬在他腿上,接着骂,“这么多年放弃治疗,结什么婚?冥婚吗?!”
      “阿瑶害怕这个?”聂明玦轻松将他制住,目光转沉,“反正你画共情符熟练得很,那不如再贴我一张,亲自帮我除怨如何?”
      被当事人提及旧年的尴尬事,金光瑶气势顿时一弱,被噎了几秒,色厉内荏道:“我……我才不想看你的春梦。”
      话题瞬间向不可描述的方向转折。
      “你不想看?”聂明玦将他细瘦的胳膊反箍在身后,单手搂住腰背,见他下意识抬腿缠在自己身上,满意地凑到他耳边揶揄,“那你当年共情结束醒过来,又给我贴了张昏睡符方便猥亵?那是不想看的意思?”
      说话间喉间低低哼出一个“嗯”,鼻音嘶哑撩人,眼见怀里人面上绯色瞬间漫上了耳根,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点微带得色的笑意来。
      “你…别转移话题,我们刚刚说的是怨气。”金光瑶身上被他撩拨得发软,头脑却仍留一丝清醒,只恨这尴尬事就竟然记了那么久,偏偏对聂明玦不设防,前些日子醉得狠了就胡乱说出口,“十年前的糊涂事,你该讨的也讨回来了,还想怎样?”
      “我怨念在身,也是十二年前的事了。”聂明玦将他抱到床上,伏身压得严实。
      “阿瑶,论翻旧账,你翻得可比我远。”
      沉沉夜色被隔在窗外,一室柔光昏黄,回应聂明玦的只有一声压抑着欢愉的细软喟叹。

      云雨初歇,大抵是开着灯,又有些前情的缘故,这一次闹得不成样子,聂明玦做清理时,金光瑶连蜷缩都不能,呼吸悠长倦怠,只在聂明玦关灯搂住他时,抬起酥软无力的手去摸索男人的眉心,意识昏沉之间,犹在呢喃,“怨气……清理掉……”
      而他的恋人握住那停在自己眉间的手指,吻过指腹薄薄的笔茧,无声地笑起来。
      ——这眉心一处,有不属于这一世的执念留存,却没必要清理。
      ——前世往昔,早已作古成灰,这一点执念没有神智。
      这在眉间寄存的一点执念,未曾干扰过任何,只会在金光瑶的每一个生命节点,在每一个他心悸的瞬间,在每一个不曾相伴的夜里,泛起一点带着刺痛的凉意。
      聂明玦抱住呢喃不休的爱人,吻在微微他红肿的唇瓣上,眉心相贴,一片温热。

      公历128年的赤锋尊驭尸还愿,那愿里有公义,有恩仇,有愤怒——手刃仇人后,剩下最后一点执念,和敛芳尊的残魂无言缠斗了一千八百年。
      ——此心牵念一人身,受世事人心所累,囚于命运桎梏,不能言,不能圆。

      公历2007年,CT共情机所创造的精神世界里,挣扎千年不曾解脱的残魂问,“聂明玦,你的执念是什么?”
      ——我想护着你,想抱着你,想陪你面临寒霜,历经风雨。
      “只恨相逢晚。”

      前世已矣,今生重逢。
      宿命洪流,他终于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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