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千种气味》一只栗团

3、异常结构

　　实验室的蓝光在午夜格外刺眼。顾濯雪摘下护目镜，揉了揉酸胀的双眼。面前的质谱仪屏幕上，一组异常复杂的分子结构图正在缓慢旋转，像一朵盛开在电子海洋中的蓝色妖姬。

　　"这不合理..."他喃喃自语，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普通蓝雪花信息素的对比图。两张图表并列显示，差异一目了然——温璟晔的信息素样本中多出了一组前所未见的萜类化合物链，形状如同螺旋上升的DNA。

　　玻璃门被轻轻推开，洛榷端着两杯浓缩咖啡走了进来，昙花信息素中带着一丝疲惫："凌晨三点了，你该休息了。"

　　顾濯雪接过咖啡，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你看这个结构，像什么？"

　　洛榷凑近屏幕，银灰色眸子微微眯起："像是...某种加密信息？"他指了指那组螺旋结构，"自然界中不可能存在这么规整的分子排列。"

　　"除非是人为设计的。"顾濯雪的声音低沉下去。他打开抽屉，取出一本陈旧的研究笔记，扉页上写着他母亲的名字。快速翻到中间某页，那里有一张被撕去的痕迹，只残留着一小片蓝色墨迹。

　　"你母亲的笔记？"洛榷挑眉，"你认为这和温璟晔的信息素有关联？"

　　顾濯雪没有回答。他拿起试管，对着灯光轻轻摇晃。蓝色的液体在玻璃壁上留下细微的痕迹，像是某种神秘的眼泪。三天前温璟晔送来的信息素样本，已经展现出太多无法解释的特性——在黑暗中会发出微弱荧光，与其他信息素混合时会产生奇特的和谐反应，最奇怪的是，它似乎对顾濯雪的青柠信息素有着异常的亲和力。

　　"他同意合作了？"洛榷问道，目光扫过实验台上温璟晔签字的保密协议。

　　"嗯。"顾濯雪简短回应，想起今天下午温璟晔出现在工作室门口的样子——栗色卷发被细雨打湿，怀里抱着一个保温箱，里面整齐排列着六支信息素采集管。他的手指在签字时微微发抖，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却坚持要看完全部实验方案才肯落笔。

　　"有趣的是，"顾濯雪放下试管，"他对我信息素毫无反应。"

　　洛榷吹了声口哨："这可不寻常。你的青柠信息素浓度是普通Alpha的三倍，上次酒会那个Omega隔了两米就差点昏过去。"

　　顾濯雪想起温璟晔站在他身边时的样子，鼻尖微动，像是在欣赏某种名贵香水，而非本能让Omega退避的Alpha信息素。这种反常让他既困惑又莫名地...着迷。

　　"我查了他的背景。"洛榷递过一个文件夹，"温璟晔，28岁，毕业于巴黎高等园艺学院，祖父是著名植物学家温世宁，二十年前在一次实验室事故中去世。"他停顿了一下，"有趣的是，他父亲和叔叔都早逝，家族中只剩下一个远房表亲。"

　　顾濯雪翻阅着文件，在一张泛黄的报纸剪报上停下——年轻的温世宁站在实验室里，手中捧着一盆盛开的蓝雪花。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这是在事故发生前三个月拍摄的。

　　"明天他要求参观实验室。"顾濯雪合上文件，"准备一下常规展示区。"

　　洛榷似笑非笑："只是常规区？我以为你会想用那个新发现的分子结构震撼他一下。"

　　顾濯雪摇头："在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之前，我不想惊动他。"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试管边缘，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蓝雪花气息。

　　温璟晔站在"雪霁"工作室的大门前，手指不自觉地整理着衬衫领口。清晨的阳光将玻璃幕墙照得如同水晶宫般璀璨，映出他略显紧张的表情。

　　"放松点，"乐星荧在一旁小声说，"你看起来像是要去相亲而不是商务会面。"

　　温璟晔瞪了助理一眼，却忍不住又摸了摸后颈的抑制贴。今早他特意换了加强型，甚至喷了信息素中和剂。虽然上次见面顾濯雪的信息素没有引起他不适，但Omega的本能让他对Alpha的领地充满戒备。

　　自动门无声滑开，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混合着上百种香料的复杂气息。温璟晔深吸一口气，试图分辨其中的成分——雪松、佛手柑、某种稀有的麝香...

　　"温先生，欢迎。"

　　顾濯雪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外搭深蓝色实验室外套，整个人如同一块精心雕琢的冰。银灰色的眼睛在晨光中近乎透明，看不出情绪。

　　"顾先生。"温璟晔点头致意，递上一个纸袋，"自家烘焙的蓝雪花饼，用可食用品种做的。"

　　顾濯雪接过纸袋，指尖相触的瞬间，温璟晔感到一股微弱的电流沿着手臂窜上脊椎。Alpha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银灰色的眸子微微暗沉。

　　"这边请。"顾濯雪转身引路，背影挺拔如松。

　　他们穿过一条长廊，两侧是透明的实验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正在操作精密仪器。温璟晔好奇地张望，鼻尖不时因为捕捉到某种特殊香气而轻颤。

　　"你的鼻子很灵敏。"顾濯雪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职业习惯。"温璟晔微笑，"每种花都有自己独特的'声音'，我们需要听懂它们。"

　　顾濯雪脚步微微一顿："有意思的比喻。我通常认为气味更像色彩，有明度和饱和度。"

　　"那是因为你从化学角度理解。"温璟晔不假思索地反驳，"实际上气味是有生命的，会随着温度、湿度和周围环境变化..."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反驳谁，声音戛然而止。顾濯雪却转过头，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继续说。"

　　温璟晔耳根发热："我只是觉得，调香和花艺一样，不能完全依赖科学分析。有时候需要...直觉。"

　　"直觉？"顾濯雪推开一扇厚重的门，"在精确到0.001克的香水配方中？"

　　门后是一个圆形调香室，中央摆放着上百个水晶香水瓶，阳光透过穹顶玻璃照射下来，在地面投下彩虹般的光斑。温璟晔屏住呼吸，这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工作空间。

　　"科学是骨架，艺术才是灵魂。"他轻声说，走向最近的一个展示台，那里摆放着"雪霁"系列的全线产品，"就像插花，我们需要了解每种植物的吸水性和寿命，但最终呈现的是...一种感觉。"

　　顾濯雪站在他身侧，青柠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所以你承认科学是基础？"

　　"但不是终点。"温璟晔拿起一瓶淡蓝色香水，轻轻喷在试香纸上，"这支'冰川'前调太冷了，如果加入一点点甜橙..."

　　"会破坏整体结构。"顾濯雪皱眉。

　　"试试看？"温璟晔挑衅般地扬起眉毛。

　　顾濯雪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转身走向原料架，取下一小瓶橙色精油。他用滴管精确地取了一滴，融入新的试香瓶中。两人同时俯身嗅闻——

　　"奇妙。"顾濯雪低声道，"冷冽中多了一丝温度，像是冰层下的暖流。"

　　温璟晔笑了："直觉的胜利。"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瞬间的默契让温璟晔心跳加速。顾濯雪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像是冬日的湖面，此刻却泛着罕见的微波。

　　"顾先生！"一个女技术员慌张地推开门，"A3实验室的样本出现异常反应..."

　　顾濯雪脸色一变："失陪。"他大步离开，实验室外套下摆掀起一阵带着青柠气息的风。

　　温璟晔独自站在调香室里，突然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小型展示台，上面只放着一个试管架，里面是几支蓝色液体。出于好奇，他走近几步。

　　"喜欢我们的新品研发吗？"

　　温璟晔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洛榷倚在门框上，银灰色的眸子带着审视的目光。

　　"很...特别的颜色。"温璟晔谨慎地回答。

　　洛榷走过来，拿起一支试管对着光："特殊信息素提取物，我们正在研究其分子结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温璟晔一眼，"有些气味，一旦闻过就再也忘不掉，不是吗？"

　　温璟晔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后颈的腺体微微刺痛。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顾濯雪回来了，额前的黑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忙处理完问题赶回来的。

　　"抱歉，临时状况。"他的目光在温璟晔和洛榷之间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该回去了，"温璟晔说，"花艺展还有最后布置。"

　　顾濯雪点头："我送你。"

　　两人走向出口时，路过一个开放式办公区。几个Omega员工正在整理资料，当温璟晔经过时，他们突然集体皱眉，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什么气味...好难受。"其中一个女孩小声嘀咕。

　　温璟晔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这种情况他太熟悉了——从分化那天起，他的信息素就总是引起其他Omega不适。

　　"是茉莉精油洒了。"顾濯雪突然提高声音，指向远处一个打翻的瓶子，"请大家清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站到温璟晔和员工之间，用身体挡住了那些探究的目光。直到走出办公区，温璟晔才长出一口气。

　　"谢谢。"他低声说。

　　顾濯雪摇头："你的信息素确实有些特别，但不会让人不适。"他停顿了一下，"事实上，我觉得很...舒适。"

　　这句话像一滴温水落入冰湖，在温璟晔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他抬头看向顾濯雪，Alpha的侧脸在阳光下如同大理石雕塑般棱角分明，却因这句话而有了温度。

　　"我想请你看看这个。"顾濯雪推开一扇标有"授权人员"的门，里面是一个小型实验室。中央的仪器正在分析某种蓝色液体，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分子结构。

　　温璟晔走近几步，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我的信息素样本？"

　　"嗯。"顾濯雪调出一组数据，"看这里，这种分子排列方式在自然界中极为罕见。"

　　温璟晔盯着屏幕，心跳加速。他知道自己的信息素特殊，但从未想过会被如此精密地分析。一种被解剖般的不安席卷而来。

　　"你祖父是植物学家？"顾濯雪突然问道。

　　"是的。"温璟晔警惕起来，"为什么问这个？"

　　顾濯雪关闭屏幕："只是好奇是否与遗传有关。"他转向温璟晔，"我需要更多样本进行深入研究，如果你同意的话。"

　　温璟晔犹豫了。祖父的警告言犹在耳——永远不要让人研究你的信息素。但面前这个Alpha眼中纯粹的科学探究光芒，又让他难以拒绝。

　　"我需要考虑..."他话音未落，手机突然响起。乐星荧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

　　"温老师！不好了！"电话那头乐星荧的声音带着哭腔，"物业带人来看场地了，说下周就要清退我们！"

　　温璟晔脸色瞬间煞白。顾濯雪敏锐地察觉到变化，银灰色眸子微微眯起。

　　"我马上回去。"温璟晔挂断电话，手指微微发抖。

　　"租金问题？"顾濯雪直截了当地问。

　　温璟晔惊讶地看着他。

　　"你工作室的墙面需要维修，但近期没有施工痕迹，说明资金紧张。"顾濯雪分析道，"而且你签字时特别关注了报酬条款。"

　　温璟晔苦笑："观察力真敏锐。"他深呼一口气，"是的，如果下周交不上租金，我们就要搬离。"

　　顾濯雪沉默片刻，突然走向办公桌，写了一张支票："预付款。足够你应付半年租金。"

　　温璟晔盯着那张支票，数字后面的零让他眩晕。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自尊心在尖叫这是施舍，但现实的压力却让他伸出了手。

　　"谢谢。"他艰难地挤出这个词，"我会按协议提供样本。"

　　顾濯雪摇头："这不是交易。是投资。"他顿了顿，"我认为你的花艺理念对我的香水研发有价值。"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线。温璟晔站在暗处，看着光中的Alpha，突然觉得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或许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得多。

　　"下周见。"顾濯雪送他到电梯口。

　　电梯门关闭前，温璟晔突然问道："为什么是我？"

　　顾濯雪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沉默了几秒才回答："因为你的蓝雪花...让我闻到了雪霁时分的气息。"

　　电梯门关上了，将Alpha最后的话语和青柠气息一同隔绝在外。温璟晔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后颈的腺体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像是冬眠已久的种子，突然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