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敌客家的阳角》梅露达尔

186、揍敌客合家欢日常（六）

　　家庭餐厅的包厢里，弥漫着炸鸡和芝士的浓烈香气。糜稽面前堆着小山般的食物残骸，他正努力对付第三个巨无霸汉堡，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奇犽坐在对面，面前只有一杯冰水，亚路嘉则乖巧地小口吃着草莓蛋糕，好奇地看着二哥惊人的进食速度。

　　“……所以，”糜稽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食物，灌了一大口冰可乐，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大姐前几天，真的，很认真地，提议让我去找个女人生个孩子，然后交给她养。”

　　奇犽拿着杯子的手顿在半空，蓝色的猫眼睁大了，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毛骨悚然。连旁边安静吃蛋糕的亚路嘉都停下了动作，眨巴着眼睛。

　　“哈啊？！”奇犽的声音拔高了些，“这，这也太超过了！就算是大姐，这也……”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常人能理解的范畴，甚至比单纯的杀戮指令更令人不适，因为它触及了更根本的关于生命和传承的禁忌。

　　“对吧！你也觉得离谱对吧！”糜稽像是找到了知音，用力拍了下桌子，震得盘子哐当作响，“我当时大脑直接宕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现在带柯特带上瘾了，觉得养育幼崽反馈良好，大哥那变态又不要孩子，她自己没兴趣生，然后就逻辑自洽地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奇犽放下杯子，眉头紧紧皱起，表情是罕见的严肃：“那你打算怎么办？这不可能答应吧？”他了解糜稽，虽然看似废柴，但绝不是任人摆布的傻子，尤其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

　　糜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根蘸满番茄酱的薯条，放进嘴里，仔细咀嚼咽下。然后，他抬起头，脸上那种夸张的崩溃和抱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近乎肃穆的平静。

　　“我最近没打游戏。”糜稽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开场白。

　　奇犽：“……啊？” 这跟打游戏有什么关系？

　　“我去资料库，调了一些外面世界的纪录片看，”糜稽继续说，眼神有些放空，“不是那种光鲜亮丽的旅游宣传片，是真实的关于战乱地区，极端贫困、饥荒，还有各种天灾人祸下普通人挣扎求存的纪录影像。”

　　糜稽的目光重新聚焦回奇犽脸上：“看完之后，我调整好了。”

　　奇犽：“……？”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糜嵇拿起一根干净的吸管，在手中无意识地转动，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仔细想想，奇犽。我出生在揍敌客。这意味着，从我呼吸第一口空气开始，我的生命安全就得到了这个世界顶级的绝对的保障。我不需要担心哪天被流弹打死，不需要为下一顿饭发愁，不需要忍受极端的寒冷或酷暑。我拥有独立的设施完备的空间，无限量供应的食物，最顶级的电子设备和网络，可以尽情发展我所有的爱好，这已经超过了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不，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所能拥有的生存条件。”

　　糜稽接下来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扭曲的优越感和认命般的坦然：“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凭什么抱怨？比起那些朝不保夕，为了一口吃的就能卖儿卖女的人，我现在的处境简直是天堂。我应该知足。”

　　奇犽彻底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糜稽这番话里透露出的，不是认命，而是一种建立在对比之上的扭曲的优越感和庆幸。他在用外部世界的悲惨，来合理化自己身处这个扭曲家庭所付出的代价。

　　“你……你脑子没坏吧？”奇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跟大姐让你生孩子是两码事！你不能因为外面世界烂，就觉得自己被迫接受这种离谱要求是合理的！”

　　“我知道是两码事，”糜稽点点头，又咬了一口汉堡，咀嚼咽下后，才更严肃地说，“所以，我也是有觉悟的。”

　　奇犽心头一紧：“什么觉悟？”

　　糜稽直视着弟弟，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如果大姐一定要我这样做，在我尝试了所有理性沟通，风险分析都无效之后，我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当场给她跪下，痛哭流涕地求饶，求她别逼我。”

　　奇犽：“……？？？”

　　“跪下，求饶，”糜稽补充，眼神坚定，“痛哭流涕，声嘶力竭，用我能表现出来的最卑微最可怜最无能的样子，求她别逼我。告诉她我做不到，我害怕，我没用，把我所有的懦弱、不堪、无能，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

　　糜稽说到这里，甚至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方案非常满意：“大姐需要的是基于意志的强烈的情感反馈，对吧？当她看到我这样子，她就会意识到，由我这样懦弱无能的人所生的后代，大概率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根本无法提供她所期望的那种依赖和信任的正面反馈。那么，她自然就会对这个方案失去兴趣，甚至可能反过来觉得麻烦而放弃。逻辑完美。”

　　奇犽看着糜稽那副我真是个天才的表情，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扶住额头，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宁愿丢尽脸面，下跪求饶，也不愿意直接更硬气一点地拒绝？或者想办法周旋？”奇犽干涩地问。

　　“不然还能怎么办？”糜稽反问，那副严肃的分析师面具碎了一角，露出底下熟悉的带着疲惫和自嘲的本相，“我没有大姐那种碾压一切的天赋，没有大哥那种偏执到敢跟怪物赌命的觉悟，我甚至都没有你对积极温暖感情的那种向往和勇气。”

　　糜稽拿起已经冷掉的薯条，塞进嘴里，咀嚼得很慢。

　　“这已经是在这个不正常的地方，我能想到的最能保护我自己也最有可能让事情不了了之的办法了。”

　　糜稽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更清晰了：“而且，奇犽，我宁愿丢尽脸面，跪下来求她，我也不想让一个假设中的无辜的生命，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在这种环境里诞生。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负责任的表现了。对我自己，也对那个不存在的孩子。”

　　餐厅里嘈杂的人声仿佛一瞬间远去了。奇犽看着糜稽，看着这个总是缩在角落用食物和游戏麻痹自己的二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清醒之下的绝望，以及绝望之中那一点点扭曲的属于他自己的坚持。

　　过了一会，奇犽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他居然真的顺着糜稽的逻辑想了想。

　　这听起来荒谬绝伦，但奇犽仔细想了想以缇尔妲那套逻辑……

　　“你别说，”奇犽摸着下巴，竟然真的开始分析，“以大姐那种性格，如果你真的在她面前崩溃大哭，毫无形象地跪下求她放过你，让她明确感受到你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情感反馈，只有令人烦躁的懦弱和麻烦，她可能真的会失去兴趣，觉得这个方案索然无味，然后放弃。”

　　糜稽眼睛微微一亮，仿佛得到了权威认证。

　　“但是，”奇犽盯着他，眼神复杂，“你这套扭曲的优越感和战略性下跪理论，真的没问题吗？你心理还健康吗？”

　　糜稽已经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开始进攻下一个汉堡，口齿不清地说：“心理健康？那玩意儿在枯枯戮山是奢侈品。能活着，能吃能玩，能偶尔出来跟你吐吐槽，顺便想想怎么应对家里怪物的突发奇想……我已经很努力地在维持相对功能正常了，好吗？”

　　奇犽无言以对。他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为平凡生活奔波忙碌的人们，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在怪物巢穴里用奇特方式努力正常活着的哥哥。

　　“算了，”奇犽最终放弃纠结，也拿起一根薯条，“你自己看着办吧。需要帮忙或躲一躲的话，你知道怎么找我。”

　　他没办法赞同糜稽的方法，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就是揍敌客，一个能让下跪求饶都变成需要周密计划和心理建设的严肃生存策略的地方。

　　糜稽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投入到与食物的战斗中，仿佛刚才讨论的只是明天天气如何。

　　至于未来？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他还有跪下求饶这个终极预案。这么一想，糜稽甚至觉得，自己还挺有急智的。

　　虽然这种急智，本身就像这个家一样，荒诞得让人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