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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夜喊 ...


  •   受伤的地方总会长好,法国城堡露台那夜,李璟岱就与唐晏顷谈好并肩作战、共同报仇,如今旗开得胜,又将心意表明,李璟岱认为他们该好好庆祝一番才是,可唐晏顷哭个不停。

      他放轻声音哄人,说L市的事情已经成为过去,詹姆斯失去了最想要的东西,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现在他们都好好的,让唐晏顷不要再为此难过,将此事翻篇。

      本意是不想让人难过,可唐晏顷攥紧他手,敛眉激动起来:“我们生而为人!我们生来平等!我们……”

      脑中惊雷轰然炸响,李璟岱从他认真严肃的表情里,隐约猜出他究竟要表达些什么。

      “阿晏,有些事不能这样去追根究底,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已经向詹姆斯讨过了公道。”

      他想安抚蝴蝶,可蝴蝶从指间飞走。

      唐晏顷骤然松脱他手,兀自挣扎着站起来,推开他的搀扶,径直冲向窗边。

      推拉式窗户被蛮横拉开,砰地撞向合金框架。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醉酒之人的力气本就很大,可他像是想要宣泄,宣泄他的不甘和不服,窗户被拉一推,上面镶嵌的双层隔热玻璃竟然震出长长的不规则裂痕。

      李璟岱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雨,雨势不大,丝丝缕缕被室内光线描出模样。

      年满十六周岁的唐晏顷,站在雨幕背景前,双眸含满泪水,眼神极其不甘。

      他近乎咆哮:“Cliff呢?谁给他公道?!”

      “阿晏……这世上的事情……不是我们凭一人之力就能彻底颠覆的……”

      李璟岱僵在半空的手臂垂了下去,顿在原地,甚至无法向他靠近半步。

      凉风伴微雨,润湿唐晏顷飞扬的发丝。

      他哭着笑,眼神黯淡无光,目光变得坚定而凌厉。

      李璟岱听到他低声嘶吼:“凭什么啊!难道就因为他生在一个不够富足的家庭,就要受血亲拖累,就活该用命换取剩余的价值,空留一座孤坟?就因为他是这样的出身,他活该卷入富足家庭内部斗争,死了都无人追责?当权者!就该心安理得将他的死随意盖棺定论,手握优质资源的世家豪门!就该将他的不幸归咎与他应付的责任?我也应该这样吗?哥哥!我应该这样?!”

      没有雷霆自九天来,夜是漆黑而静谧的。
      李璟岱却听到长江和黄河为这一夜送来滚滚涛声,眼前瀑布狂吼,耳边冰川垮塌,脑中火山喷发。

      他无数次设想过唐晏顷亲昵地喊他“哥哥”,也许是风和日丽的慵懒春景,也许是蝉声密切的夏日午后,也许是秋高气爽天,也许是爆竹烟火时……

      总之,绝不是在这样的阴雨夜。

      他不语,唐晏顷越发激动,泪水决堤,声嘶力竭地说:“你知道吗?自那日后,我不敢闭上眼睛,我害怕闭上眼睛,我很怕疼,只要我闭上眼睛!我的脑子里就会出现他冲过来将我护住时的毅然样子,出现L市街头的血色咖啡馆,他倒在血泊里,我身上全是他的血,我永远也擦不干净!”

      直到此刻,唐晏顷双眼爆出无数血丝,李璟岱才恍然大悟。

      他们不是要讨论个人感情,唐晏顷要与他讨论的是人命、人性,社会运转的冷漠规则和阶级的不对等现状。

      “我们和……”已经不能用“司机”这个职位来称呼那人,可李璟岱不忍提那人的姓名,他不想再刺激到唐晏顷,便说:“我们和那位,没有同样的命,阿晏,大家都要顺应世道,不论唐家还是李家,你或是我,心怀仁慈是好的,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们无能为力了。”

      这些话好残酷。

      唐晏顷自出生便未曾受过什么生活的苦,他置身象牙塔,过于单纯,过于仁慈,李璟岱每一秒都在重新爱上他,爱上独一无二的他,因为太爱,更不愿意让他沉浸与一个无法挽回的悲痛中,想要让他面对现实,从中脱身。

      唐晏顷不。

      唐晏顷读了太多书,他有他自己的是非观念,谁也无法动摇他,包括他自己的身份,在他眼里,整个世界应该是各凭本事、能者居之,却又要法外容情的。

      这样的他其实非常矛盾,唐氏如同一个冰冷的刽子手,赋予他弱肉强食的本领和视野,可又形似母亲隔绝一切污秽与真相的子宫,浇灌他过度的单纯和良善。

      于是哪怕他身处比Cliff高出很多的阶级圈层,是出身正统的真正贵族子弟,享有一切普通人无法企及的生存环境和优渥资源,他的思想却背道而驰,凌驾在物质世界之上,追求的是如今世道上绝不可能有的东西。

      男女平等,人人平等,法律面前,公平公正。

      这是每个平凡的人心中祈愿,是大众心声,可横在他们眼前的是国界,是不同文化、不同制度,地球运转的轨迹不会因人力而产生变动,唐晏顷的精神世界必然与之当面对冲。

      会撞碎的!

      李璟岱蹒跚上前,紧紧抱住他。

      “阿晏,不要这样,求你,我们改变不了这世道,求你不要这样……”

      唐晏顷不。

      他在李璟岱耳边字字铿锵有力地说:“既然无法改变,那我就捅烂这该死的世道!”

      李璟岱心尖都在震颤。

      他不说话,只是用力将唐晏顷抱得很紧,前方的路是悬崖,是深渊,他不舍得唐晏顷去。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执拗?

      可好像,这才是真正的唐晏顷。

      和风细雨是他,雷霆万钧亦是他,涓涓流水是他,滔天大浪还是他。

      不知过去了多久,耳畔风声渐渐疏狂。

      李璟岱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我陪你。什么我都陪你去。”

      他拉着唐晏顷去床边坐下,哄着嗓子发干的人将重新倒来的温水一点点喝掉。

      “我们从长计议吧,你想要的‘理想国’是什么样子?你跟我说说看,我觉得还是要施行霸术,推动一个国家律法修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替那位讨个公道,只能先站到规则的顶峰,再向下施压。”

      唐晏顷喝水润了嗓,情绪慢慢平和了一些。

      他很热,不由自主靠近李璟岱,贴在李璟岱胸膛。

      “我想要的……”

      李璟岱被攀住脖子,听振振有词的言论,对唐晏顷的贴近感到无措。喝过酒的唐晏顷身体太热,热意隔着衣服、通过说话时的呼吸,传到他身上。

      唐晏顷搂着他,侧耳听他的心跳,絮絮叨叨,小声描述自己所喜欢的理想世界。

      “哪有那样的啊,你想得未免太好了。”李璟岱有些想笑,“古往今来都没有那样的。”

      他们一人说几句话,你来我往,几乎把整个人类发展史和中西国家发展史拖出来背课文似的背了一遍。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而去,唐晏顷说到激动处,巴掌大的脸贴在李璟岱胸前乱蹭:“霸术的最终目的不正是仁术?否则就本末倒置了。一切资产阶级的幸福感都低于无产阶级吧,我就喜欢张载的横渠四句嘛,我就要那个。”

      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不惧哄堂大笑,不惧异样眼光,大声喊出自己的梦想是再造一个地球。

      李璟岱按住他来扯自己衣襟的手:“好好好,就要那个。”

      今夜,身处其中者对无辜逝者的哀伤叹息,理想主义者对不公世道的放肆呐喊,在心中留下深刻痕迹,唐晏顷蜷在李璟岱怀抱,他安分下来,李璟岱慌乱的心也逐渐宁定。

      彻夜长谈,直至黎明将至,唐晏顷倾吐心声后,散光了酒意,困乏入睡。

      李璟岱悄悄退出房间,将那橡木门轻轻关合。

      离开唐家庄园时,他额前的碎发被晨雾染出湿意,雨仍然下着,崔上前撑伞,黑色伞面像压至他头顶的天幕,让他的压力感大到空前。

      与世道争。
      唐晏顷好敢啊。

      李璟岱忽然头顶泼天压力,勾起唇笑。

      还真是年少不谙世事,“理想国”的路要走到太阳出来那天,恐怕要他们一起倾尽此生,但李璟岱无所谓,他只想唐晏顷好好的,他陪就是。

      在到达终点以前,他得先想想办法,让唐晏顷解开关于Cliff的心结,如果国外的法律在该事件上无作用力,不如从找出凶手的角度出发,要找凶手,他需要先动用智库最高权限,调出当时备份在系统里的现场照片。

      上飞机后,李璟岱把这个想法编辑成信息,发送给唐晏顷,并嘱咐唐晏顷要忌嘴,伤胃不是小事,一个健康的身体,是他们去“打江山”的基础资本。

      天空阴云密布,私人飞机滑出航道,上升高度,收了起落架,李璟岱收到唐晏顷睡醒后的回复,连续数条。

      “昨晚酒后失言,岱岱,别忘心里去。”

      “Cliff的事我自己会办的,你已经帮过了。”

      “相隔万里,请君务必多珍重。”

      李璟岱视线滑过“请君务必多珍重”这一行字,利落地抬起头,招来机组乘务员:“请给我一杯红酒。”

      他才不要听唐晏顷与他客套,这凶手——他找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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