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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思念如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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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社最新消息,xx地区发生7.8级重大地震……波及范围……B城市中心震感强烈……截止今日零点,灾区已发现近万人遇难……”
咖啡厅墙上电子屏幕里的新闻播报如同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削断英格兰平静的黄昏云霞,让李璟岱头顶布满灰色浓云。
他离开座椅,欠身跟正用英语讲解个人资金离岸代持问题的中年男子说抱歉:“有点儿急事,今天先到这里吧老Lin,我让司机送送您。”
Lin加入智库后得到重用,光是操持李璟岱和唐晏顷的私产就足以让他大显身手,不过他眼光独到,充分相信自己不会止步于此,对眼前年轻人的欣赏更是溢于言表。
“OK,fine。”他难得在李璟岱脸上看到这般焦急的表情,立即起身陪李璟岱往外走,并表示自己不需要司机,他约了智库其他几位同伴,这边结束正好去赴下一个行程。
有Lin运作,李璟岱只需要在关键处拿主意,他说他会着重考虑Lin的提议,这场交谈的结束便顺利收尾。
咖啡厅今日歇业,吧台前看新闻的华裔主理人见他们出来,立刻要起来送。
“老板。”
李璟岱抬手,制止了他再上前攀谈:“回聊。”
玻璃门在身后合上,Lin坐车先行一步,李璟岱拎着公文包,快步往停车的地方走。
新聘的助理孙炳威迎上来,问:“先生回学校吗?”
“不,直接回酒店。”
散布四周的保镖们往汽车周围靠拢,司机下来拉开车门,李璟岱坐进汽车后排,数秒之内,眼珠左右转了十几次,伸手去副驾位。
“炳威,手机给我。”
孙炳威递来李璟岱的工作手机。
他摇头:“不是这只!快点!”
诺基亚8800 Arte握到掌心,刚硬的金属质感带出冰冷温度,凉了李璟岱半片心脏。
往常格外流畅的滑盖今天见鬼的有些卡顿,他按通话键时指尖抖得厉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小臂青筋虬结,李璟岱暗骂一声“草”,重新翻通讯录,找另外一个号码。
嘟声第四下,对面接了起来,犹似睡梦中的少年音迷迷糊糊隔着听筒传进李照烨耳朵。
“李哥?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唐晏顷的父亲是唐家赘婿,他自小难得一见自己的父亲,不过他父亲这个人某些时候固执,譬如央求好友将儿子送去做唐晏顷玩伴,享受同样的教育资源,这位好友儿子叫做陈不错,与唐晏顷同岁,一直在同一所学校念书,他恰好成了李璟岱此时唯一的希望。
李璟岱紧握着手机:“小错,阿晏呢?”
“我们这里宿舍早熄灯了,他应该睡了吧。”陈不错打了个哈欠,“你找他吗?我穿衣服起来去给你叫……”
“不。不用了,你们在学校就好,抱歉,打扰了你休息。”
“哎呀,怎么这么客气嘛,你是不是看到地震新闻了?放心啊李哥,我们没回B城,全在学校里,今天家里都打过电话报了平安,一切都好。”
“好……那就好……”
电话挂断后,李璟岱直接脱力,手机滑下去掉到了脚边,他大口缓匀呼吸,后知后觉发现背心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国内这么重大的新闻,孙炳威和华人司机其实早已经得知消息,李璟岱太忙,忙到二十四小时按分钟计,除去工作相关的事宜,其他人不好主动向他提,如果不是在咖啡厅里意外听到的话,他到此刻依旧不知情。
车厢里氛围凝重,谁也没有说话。
司机将后排车窗调下去一点,街边的人气实时随凉风飘入,一时半会儿,自然灾害带来的沉重心情其实无法被那点人气消弭。
汽车遵循交通规则缓缓向前行驶,李璟岱弯腰捡起手机,重新拨通Lin的电话,询问账户上有多少可活动资金,他打算挪用一部分,预估了一个数额,对方在电话那边诧异地询问用途,他直言不讳说:“捐款救灾。”
钱是他和唐晏顷赚的,唐晏顷是否知情,有没有异议,Lin作为顾问,自然而然要提这一嘴,毕竟他们筹备大量流动现金,眼下处于备战状态,随时要进入市场大干一笔。
李璟岱想了想,自己也觉得应该给唐晏顷提前打个招呼,只好说那再等等,等他问完唐晏顷的意思。
用电脑在长住的酒店房间内处理完当日工作,李璟岱看表,凌晨十二点十五分,他有一刻钟时间洗漱,裹上浴巾去吧台拿水滴形醒酒壶,倒出一杯罗曼蒂康帝1974,再回到窗边沙发坐下。
窗外的剑桥夜间洒落零星光点,街道路灯光线朦胧,当红酒的酒香溢满唇齿,他第一次觉得这酒竟有些发苦。
楼下偶尔会经过车辆,驶过碎石路面远去,他的思绪随轮胎转动飘过大西洋回到故土。
国内B城深山遇险,海外L市街头惨案,两件很不愉快的往事像隔着毛玻璃看到曾经的旧相片,模糊不清但强势烙印于李璟岱的脑海。
他不后悔放弃入读清华回国发展的大好机会,替唐晏顷入狱是他最应该做且最无憾的事,可这世间对唐晏顷来说已人祸频频,毫无预兆降临的天灾更形似出膛炮弹,将李璟岱击得惶恐不已。
借助红酒助眠失败,夜间凌晨一点十七分,李璟岱面朝墙壁睁着眼,看到墙上时钟走针,国内应该是上午九点多,按照唐晏顷今日课程表,这时候他在上语文课。
李璟岱翻身,面朝书桌。
桌边贴着密密麻麻的便签,他平时会随手记下不那么急的待办事项,其中一张写着“智库接洽进度”,另一张则是“L市线索梳理”。他的目光在那张“L市”的便签上停留良久,最终还是闭上了眼。
必须维持固定睡眠时间,理智这样说服他,断断续续浅眠,梦境支离破碎。
一会儿是莲池边叼着画笔回首看向他的少年,笑容活泼而生动;一会儿是警车车窗里瞥向他的孩子,眼神茫然而无措;一会儿是机场拥抱时长时间不动的青年,呼吸温热而真实;一会儿是站在窗边质问“凭什么啊”时的唐晏顷,泪水潮湿而滚烫。
这些画面交织缠绕,越来越模糊,始终跟他隔着什么。
清晨四点三十分,李璟岱彻底醒了,他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保温杯。
水已经凉了,灌下半杯,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稍稍压下心头躁意。
滑开私人手机,屏幕亮光驱散李璟岱眼前的黑暗,他没有开灯,就坐在这小片光线里,再次拨打烂熟于心的号码。
那边是中午,唐晏顷吃午饭的时间点。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劈头盖脸一声质问:“李璟岱!你是不是又熬夜!”
李璟岱愣怔了一下,忍不住唇角上扬,马上接话道:“没有啊。”
“没有,你那里现在才四点过吧,不都是六点半起床的?哄鬼呢!”
“我,睡不安稳。”李璟岱的声音弱下去,“打你电话你关机……”
唐晏顷大概正在和同学一起吃食堂餐,背景音有些嘈杂,李璟岱听到他跟身边人讲话说要出去接,随后说话声便清晰很多。
“你啊你,老陈早上就跟我说你昨晚打电话来了,我是不想打扰你睡觉才没回过来,结果你还是不好好睡,逗我呢?”
他明明比李璟岱小四岁,此刻却像个小大人,教训起人来头头是道,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李璟岱没有插话,正一点点习惯他的成长和变化。
那边又数落了几句,唐晏顷回归正题:“学校这边距离震源一千多公里呢,没什么震感啦。现在我比较担心余震,B城离得太近……”
“你要回去?”李璟岱瞬间坐直,眉头深蹙,心脏紧跟着强烈跳起来。
“不回去啊,昨天已经打过电话给外公,他好着呢,说话嗓门儿还是那么洪亮,老宅那个地理位置嘛挺好,丝毫没受影响,他说房子都没晃,让我们这些在外面的安心啦,对啦,他还特意叫我记得通知你他没事。”
唐晏顷轻笑起来,那笑声带着电流的细微杂音,竟让李璟岱眼眶有些发酸,他知道唐家老宅是风水宝地,背靠的大山左右走势形成太师椅把手状,房屋位于太师椅正中间,地基绝对夯实,可听到唐老托唐晏顷报平安,总不是滋味。
他们又聊了几句别的,唐晏顷分享学校里的课业,语气始终轻快平和,听不出任何异常,可李璟岱就觉得哪里不对——太正常了,像是在演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通话的最后,李璟岱提议:“晚上通个视频吧,你那边晚上九点下晚自习。我这儿差不多中午饭点。”
“好啊,那我回寝洗漱好给你打。”唐晏顷直接答应了。
收了线,李璟岱走到窗前,天边泛起鱼肚白,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窗玻璃,呆呆在窗前站了许久。
晨雾散掉,街对面沿街商铺陆续亮灯,世界正在醒来,而他的心悬在半空,找不到落点。
接下来一整个上午,李璟岱都心神不宁。
研讨会上,教授在上面声情并茂讲解知识点,李璟岱盯着投影幕布上错综复杂但他能看出乱中有序的联盟关系图,脑海里想的却是唐晏顷第一次来剑桥看望他时的情形。
那天他从机场接到人,回酒店房间后,唐晏顷就坐在他睡的那张床上,打开双臂说“让我再抱抱”。
思念像海潮,翻涌的波涛是纯白色,浪花成为唐晏顷说那句话时看向他的眼神,干净、清澈,浇灌他所有隐秘念头,直至涨满他的海岸。
课后和Lin视频连线,告知对方提交的资产配置方案通过,李璟岱拿笔签字,递给孙炳威叫他马上传真,Lin心情好,顺嘴问他要挪用的资金唐晏顷同意没有。
李璟岱喝着唐老让唐晏顷留的母树大红袍,因回甘抿了抿唇:“不急,我还没跟他说呢,过会儿视频里讲,九成把握他会答应。”
Lin见李璟岱胜券在握,笑说他们关系真好,亲兄弟似的。
李璟岱皱眉,淡淡“哦”了一声算完。
回英国后,李璟岱依旧连轴转,百忙中着人四处打听凶手藏身地,詹姆斯到底有些斤两,没拿到那些遗产对其影响并不算大,为避免东窗事发,将当时派去肇事的雇佣兵藏得极好,形同人间蒸发,天大地大,令人一时束手无策。
他抬腕看时间,离午餐还有半个小时,绕到图书馆查资料,原本是想找一些关于跨国司法协作的文献,想看看能不能通过正规途径为Cliff伸冤。坐在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阅览室里,他对着摊开的书页,眼前浮现出唐晏顷哭着说“我永远也擦不干净”时崩溃的脸。
他胸口闷得慌,一时又无所适从,扭头看向窗外。
剑桥骄阳暖,古老的橡树枝繁叶茂,几个学生抱着书走过石子路,笑声隐约传来。
这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他和唐晏顷相隔太远,彼此都凝视着一个他们暂时无法触及的世界。
正午了,李璟岱重重合上书,从椅背摘下西装外套,沉着脸起身离开。
他突然不想再等。
国内的晚上九点,视频请求准时弹出。
李璟岱接起,屏幕上出现了唐晏顷的脸。
应该刚回宿舍,唐晏顷还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背景是宿舍书桌,课本和笔记堆成小山。
暖黄的台灯光晕柔和地笼罩他,让他的眉眼看起来那么温柔。
“这是谁家的哥没睡好?”唐晏顷开口第一句就带着笑,眼睛微微弯起,“课业很重还是操劳过度啊?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李璟岱摸了摸眼下:“有这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