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和影子》别却

56、第 56 章

　　迟聘突然工作忙了起来。
　　过完了年，突然之间，感觉生活就翻天覆地变了样。先是电脑都换成了window7，自己刚刚买的索尼口袋本，就突然接到售后电话，可以免费从XP升级到W7，但是需要自己将电脑送到青岛售后点。客服小姐姐问迟聘是否需要现在就预约，迟聘想了想说：“不用了”。
　　档案系统突然搞业务培训，局里接到市里发过来的通知，想都没想就安排了迟聘去参加。副局长手里拿着文件，轻轻地敲着桌子，对着毕恭毕敬站在面前的迟聘说着勉励的话，局里就你这么一个小年轻，我们这些老的，谁还能学会电脑啊，你任重道远啊，你不去谁去啊？

　　培训设在市里的湘源酒店，迟聘拿着文件和单位介绍信，找到会议楼，在一楼大厅的会务处报到。
　　这个会议楼是两层小楼，各有一个大型会议室，同时安排了两场培训。
　　一场是档案工作培训，楼道里挂着红条幅，写着“档案工作一点一滴 服务人民一心一意”和“档案见证社会发展 档案见证改革开放”。
　　另一个会议室安排的是全市公安机关英模先进事迹宣讲会，条幅也更有气势一些，“对党忠诚 服务人民 执法公正纪律严明”、“坚持政治建警 全面从严治警”。
　　迟聘没乘坐电梯，沿着楼梯，慢慢看着条幅上的字，独自一人上了楼。

　　会议室很大，阶梯式的，迟聘进去了，看看没有名牌，就自己找了个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了。
　　阳光透过旁边的窗玻璃照得迟聘身上暖暖的，看还没有人过来，迟聘右手托腮，慢慢地打起瞌睡来了。
　　等到被一阵掌声惊醒，迟聘才发现真是糗大了。

　　睁开眼，身旁黑压压的坐着一屋子穿制服的人，各个都端直着腰背，双手放在膝盖上。迟聘醒来的时候，这阵鼓掌刚刚停止。迟聘睁开眼，觉得不太对，心里提醒知己“做梦，做梦。再睡一会儿就好了”。
　　“他”嗤地一声笑了，说：“笨蛋，这可不是做梦，真是服了您了，您走错会议室了”。
　　“啥？”迟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坐起身向前方主席台看，果然，一个穿警服、挂了一身奖章的人正在那里演讲，再看主席台上方，果然悬挂着“弘扬英模精神 学习身边榜样”的条幅。
　　“你怎么不告诉我啊”，迟聘忙低下头，心里埋怨他。
　　“那也得叫得醒你啊，他们使劲拍你，你都没醒”，他一幅不管自己事情的语调。
　　“那现在可怎么办啊，我怎么溜出去啊”，迟聘着急地问。
　　“你溜不出去了，大门在讲台两侧，你敢吗？”
　　“我不敢”。
　　“那就是了，那就留下来听听吧”，他一幅无所谓的态度，“反正也没几个人注意到你”。

　　台上那个英模讲完了，有是一阵整齐热烈的鼓掌。然后再掌声中，再上台一个人。
　　上台的是位女警察，她笔直地站上讲台，给大家敬礼。然后调整了下话筒，开始演讲。迟聘竖起耳朵去听。
　　起初，迟聘没听出什么来，心里还跟他插科打诨，说：“哎，你以前说女警察都不爱美。你看她，多高挑啊，多好看啊”。
　　“嗯”，他没做回应。
　　迟聘觉得无聊，旁边有坐着一排警察，便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子，开始认真听起来。
　　可是，听着听着，就不对劲了。
　　“飞身扑倒持枪歹徒”、“身中四刀仍紧抓歹徒”、“先后破获大要案达70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110余人”、“多次千里追凶奔袭抓捕”、“2010年10月8日在办理刑事案件连续七天七夜后突发脑溢血，经抢救无效去世，终年36岁”、“追认为烈士”…………
　　迟聘傻了。
　　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汪海潮的故事。
　　这不是迟聘熟悉的汪海潮。
　　迟聘认识的汪海潮，是个碎嘴子，好开玩笑，嘴上文质彬彬，心里插科打诨。他是个美食家，哪个小胡同里开了家小饭店，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他还是个自来熟，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他都能跟人家瞎说上两句。他还是个孝子，跟爸爸处的像哥们儿，跟妈妈处的像情侣，总是将妈妈搂在怀中拍着背安慰……
　　哪怕他成了鬼魂，他也是个很有趣、很负责任、很绅士、很守规矩的鬼魂。迟聘上班，他就藏在镯子里面，静悄悄地，一整天不出声。迟聘洗澡，他就藏在香包里，不偷看，不开玩笑。迟聘睡懒觉，他就轻轻柔柔地叫她起床……
　　哪怕是已经离开了，可他不知用了多少努力，换得现在的影子，温柔地陪伴在迟聘的身边。帮着迟聘了解迟骋，掏心掏肺地给迟聘找靠山……
　　这样的汪海潮，不是演讲里面的他。
　　迟聘不想听。不想听台上的人继续讲下去，也不想听到旁边的人低低的抽泣声。迟聘捂住耳朵。
　　“他”感受到了迟聘的难过，温柔地在她耳边说：“多多，把手放下来，别让人家注意到你，那样不好。小心记者采访你”。
　　“嗯”，迟聘乖乖地听话，把捂耳朵的手放下来，在心里跟他说，“我难过。我不想听他们讲你，我不想让他们说你死了”。
　　“不想听就不听”，他温柔地说，“我唱歌给你听”。
　　“嗯，好”，迟聘将辫子解开，头发垂下来，低着头，用头发挡住脸，抽泣着回答他。
　　他叹了口气，轻轻地唱了起来：“别哭我最爱的人，今夜我如昙花绽放。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你的泪也挽不回的枯萎。别哭我最爱的人，可知我将不会再醒。在最美的夜空中眨眼，我的眸是最闪亮的星光。是否记得我骄傲的说，这世界我曾经来过。不要告诉我永恒是什么，
　　我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别哭我最爱的人，今夜我如昙花绽放。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你的泪也挽不回的枯萎。别哭我最爱的人，可知我将不会再醒。在最美的夜空中眨眼，我的眸是最闪亮的星光。是否记得我骄傲的说，这世界我曾经来过。不要告诉我成熟是什么，我在刚开始的瞬间结束”。
　　迟聘的眼泪滚落下来，抽泣地更大声了，旁边的警察看到，悄悄的递了一包面巾纸过来。迟聘接过来，点点头，算是道了谢。在心里说：“你不要唱这个，不要惹我哭”。
　　他停住了，叹了口气，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以前，听郑智化唱这首歌，我就胡思乱想，以后在我的墓碑上放个录音机，谁来看我，我就放这首歌给他听。不哭都不行……”
　　“这么不吉利的事情，你胡思乱想什么”，迟聘心中埋怨着他，“现在可倒好，你如愿了”。
　　“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他轻轻柔柔地抚摸着迟聘的头发，说：“都说当了警察，穿了警服，就无所畏惧了。怎么可能，我们也是硬着头皮上，一边害怕一边往前冲”。
　　“那怎么没人说这个”，迟聘拿面巾纸擦了擦鼻涕，心里跟他说。
　　“谁愿意承认自己胆小啊，况且，我们虽然害怕，可我们谁都不是孬种”，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了会场里的安静。
　　“你们都是英雄”，迟聘心里说。
　　“英雄谈不上，比我们大无畏的人多了去了。我们这就是尽职尽责而已”，他轻声说。
　　“可是，我还是好难过”，迟聘的眼泪又簌簌滚落。、
　　“你还小，慢慢地就调整过来了。况且，我不是还没走吗？你看，我还在这里听别人宣讲我的事迹呢。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厉害，破获着这么多案子，这都是谁帮我数着的啊，别不是掺假了吧……”他故意地说着俏皮的话去逗她。
　　“胡说，谁拿这个掺假”，迟聘严肃地反驳他。
　　“是是是，让我说，他们也没这个胆子”，他轻轻柔柔地抚摸着迟聘的两颊，说：“快，擦擦眼泪。回头中场休息，你还得回你自己的会场呢，让人家看见，可怎么好”。
　　“你身上真的中过刀吗？”迟聘擦擦眼泪，小声地问他。
　　“嗯，这个倒不是说谎”，他说。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过”，迟聘想都不想就问。
　　他不怀好意地嗤笑了一声，说：“在腰上，你又没看过我脱衣服，你哪里知道？要怪就怪我自己，这么老实干什么，都没胆子去亲你”。
　　“别胡说”，迟聘嗔怪着，“刀伤严重吗？”
　　“还行，口子不大，但是有点深”，他蛮不在乎地说。
　　“什么？”
　　“都好了，别担心”，他还故意叹了口气，说：“唉，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别胡说”，迟聘可不觉得好笑，“你受苦了”。
　　“没什么大事。当警察的，谁不受点伤啊。不光是我，我哥，他也有伤，你不知道吧？”他故意地转移着话题。
　　“他也受过伤？”迟聘疑惑地说。
　　“他中过枪，身上还带着钢钉”，他说，“具体我也不清楚，洗澡的时候看到过，想问，他不细说。听师傅说，曾经昏迷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怎的，又醒过来了。反正，他获得过个人一等功。了不得，活着的一等功，这得是积了大德了，阎王爷不收，给送回来了”。
　　“这么严重吗？”迟聘低着头回忆，想不起来迟骋哪里像受伤的样子。
　　“你以为天下太平啊，那是你们小姑娘这么以为”，他很严肃地说，“穿军装、穿警服，是牺牲率最高的工作。没有牺牲，哪来的和平啊”。
　　“是”，迟聘点点头。
　　“所以啊，小丫头，珍惜幸福生活，别整天哭哭啼啼的，高兴起来啊，这么多人保护着你呢，你要是不好好活，那可就不对了”，他语调温柔又坚定地教育迟聘。
　　“我知道，我没想死”，迟聘以为他又在批评自己曾经的想法，忙辩解。
　　“你死不了，你想死也不行”，他严肃地说，“跟你说啊，我办了这么多年案子。大部分自杀的人，到声明的最后一刻都是后悔的。超过九成的跳楼的人，都伤在腿部、手肘，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他们自由落体的时候，突然后悔了，想活了，就采用了撑地的姿势。可是，那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我没想死，你别吓唬我”，迟聘辩解道。
　　“我就是跟你说说真实情况，别小姑娘家家的，整天哭哭啼啼地胡思乱想”，他捏了捏迟聘的耳垂，冰凉的感觉瞬间透过耳垂传遍半个身子，“小丫头，好好过这一辈子”。
　　说完，他靠了上来，戏谑地说：“我帮着你，观察观察老大，他要是靠谱，你就嫁给他。他这个人，别看冷冰冰的，一副谁欠他钱的样子。其实，他骨子里脆弱的很。只要他认定了你，能一辈子对你好。他小时候吃过苦，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所以养成了这幅冷冰冰地扑克脸。实际上他心里很温暖，很想有个家。这样的人，轻易不会出轨。你嫁了你也能放心。再说了，他当过兵，散打、八卦掌练得出神入化，又一身好武艺。那个枪啊，在他手里，就跟长在他身上似的，百发百中，十米之外能打中钉子……”
　　“知道了，知道了”，迟聘不好意思地说，“你怎么跟个媒婆似的”。
　　“你以为我好过啊，我一边看着他步步紧逼地追你，一边吃着你们俩的醋。真要是我还在，我他妈跟他拼了……”他说着说着，戛然而止。
　　迟聘也听到了，低着头，不说话。
　　他俯身上来，从身后抱住了迟聘，虽然她感知不到，可是，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她，温柔地说：“多多，你还小。生离死别的见得少，突然让你见到这个，接受不了很正常。可是，你不能陷在这里走不出来，你还有更美好的生活等着你去享受。勇敢起来，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我享受不到的，你替我享受到，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