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流雪》银灯照

47、繁星（2）

　　从如月港过了跨海大桥，出现在几人面前的就是上城区所在的岛屿。一扇巨大的全息门伫立在那里，除此之外，门口空荡荡的，并不像他之前想象的那样有很多守卫。

　　Nova在白宣明耳边给他播报了情况。

　　“‘圆环’通过ai检测所有通过它的人——也就是我啦，”它说，“扫描身份芯片，健康数据，信用等级和当前情绪，只有通过许可，信用良好，身体健康，情绪稳定的个体才被允许进入。”

　　白宣明：“……”

　　他沉默了一刻，问道：“我的情绪算稳定吗？”

　　“你的情绪稳定值评分是「中差」，”nova语气欢快地说，“情绪波动低，压力耐受高，但积极情绪与幸福感得分极低，综合评分为36，要是没有我的帮助，你是无法通过‘圆环’的。”

　　白宣明：“…………”

　　“修改身份芯片信息，我的权限不够，不过调节情绪信息我可以做到，虽然只能帮助你，不能帮助你的同伴。”nova说道，“顺便一说，在同车的四人中，周蘅的情绪稳定指数最高，达到98，夏辞第二，76，穆之桥差一些，62分，刚刚及格。”

　　白宣明默默地听完，用眼角扫了一下靠在车的角落，事不关己地打游戏的周蘅。

　　相信我，如果这些人真的进去了，危险程度的排序也是这样的。

　　车停在圆环门口，除夏辞外，几人都下了车，走到圆环门前去验证身份。原本白宣明和周蘅商量的就是送到门口，夏辞也是，然而这会儿，他们两人都落落大方地走向圆环。

　　“哎，”白宣明叫住他们，“你们怎么……”

　　周蘅回过头：“我给我和夏老师弄了个临时身份，都是走的小穆总的关系——是他的秘书和经理。这是特别申请，不过卖个人情，就能弄到。”

　　白宣明瞠目结舌。

　　“不过，只有伴侣才能跟他进学院啦。”周蘅耸耸肩，笑道，“我们陪你们到星之塔。”

　　星之塔——就是格兰学院所处的地方，是城市中心的一座巨大的塔楼。即便仍在圆环之外，白宣明也可以看到，塔楼从林立的建筑群中高耸入云，威严高大的影子。

　　“这样真的会给你们添麻烦的。”白宣明无力地说，人在这里，已经阻拦不住了。周蘅笑了笑。

　　“我最不怕的就是麻烦。夏老师——”

　　“相信我，”夏辞平静地说，“要是没陪你来，小穆总以后对我来说才是更大的麻烦。”

　　穆之桥冷哼了一声，罕见地没有反驳。那两人率先走了进去，穆之桥在他身边，对他伸出一只手，白宣明面带愧色地摇了摇头。

　　穆之桥表示理解，当先走过去了，白宣明紧随其后。

　　走过圆环的时候，他感受到蓝色的电弧光线均匀地打在身上，扫描一阵后，平稳地过去了。他的胸前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牌子，他低下头去看，上面有两行字。

　　「访客伴侣

　　omega」

　　白宣明皱起眉头。

　　他看了一圈。穆之桥是alpha，周蘅是beta，两人胸口的牌子上都写着「访客」，但没有对性别的进一步提醒。

　　“官方理由是，因为omega很少到上层来。”nova说，“不过这种身份的‘指示’，正是一种权力结构不平等的象征，人类社会的顽疾之一。”

　　白宣明：“……原来你知道啊。”

　　“这不是我做的，这是我的代码里指定的功能，”nova礼貌地说，“科技只是手段和形式，实际行为是人类自己的选择。”

　　白宣明笑了笑，没说什么。他为了顾雪临而来，早已经把自己置之度外，被用这样明显的字体将性别写在胸前，也几乎不怎么在意。灵魂从躯体上脱离了，全身心地都是为了唯一关心的事。

　　他没跟nova说，它这句话的语气和内容，都很像顾雪临——事实上，他们两者相像的地方还不止此，在和nova沟通的过程中，他时不时都会觉得顾雪临和它总有些相似的思维。

　　可能是因为那人小的时候，思考方式总是过于理性吧。这么说来，这方面倒是顾惟还更可爱一点……

　　这段时间里，他在想到那人的时候，也已经习惯把顾雪临和顾惟分开。越是这样想，越觉得他们两人不同，但基础底色又十分一致。

　　像是一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下长大，会成为的不同样子似的。

　　几人都过来了之后，白宣明四下看了看，首先让他惊异的是环境。他们下车的时候，圆环之外还是寒冷的冬天，穿几层衣服都冷，不过nova告诉他穿一件衬衫就可以，穆之桥也这么说，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了。

　　圆环内外，完全是两个季节。整个区域如同一个巨大的公园，草色茂盛，鸟语花香，温度宜人，不冷不热，穿单衣正好，短袖或者大衣也不违和，似乎在每个人身体附近都有一个小小的温度调节场。

　　在公园内部，小路向远处延伸，他们眼前的路面上，浮现出来字迹。

　　「请选择您的目的地：

　　住宅区；商业区；星之塔；闲逛」

　　“选闲逛会怎么样？”周蘅好奇问道。

　　“会送你去公园山顶上，你可以从那里自主选择探索城区的路线。”白宣明复述出来nova的话。周蘅看起来非常跃跃欲试，而穆之桥一副见惯的样子，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公园。

　　见到白宣明的目光时，他耸耸肩。

　　“以前跟我爸来过几次，”他说，“我一向不喜欢这里。”

　　说着，他面色阴沉地点了下“星之塔”。路面突然变成了滑动带，以一种平稳又不慢的速度，将几人一路带向那个巨大塔楼的方向。

　　“上城区的人完全不用走路的吗？”白宣明有些惊讶地问道。

　　“不需要‘被迫的走路’，”nova说，“想走路的时候可以去健身园行走，不想走路就不必在这上面耗费精力和时间。上城人的精力非常珍贵，需要用在自己喜欢的地方，琐碎生活的消耗属于浪费，没有性价比。”

　　白宣明眨眨眼睛。

　　也就是说……他问。这里的人想做什么，就只做什么，连走路的时间都不用消耗，自然不用花时间做家务，办事，处理不喜欢的工作。nova听完，回答了他的话。

　　“后半段是的，所有琐碎工作都由人工智能代替，这就是被人工智能所全面接管的城市。”它的语气还是十分殷勤欢快，就好像一位友善的主人，“前半段不是。腾出精力和时间之后，人类需要处理的是——其他人类。”

　　白宣明一愣。

　　“社交，和权力斗争。”顾雪临翻着书，对他说，“这就是上城人唯一会做的事。”

　　花园不大，很快就把他们送到了目的地。巨大的塔楼近在眼前，抬起头来，完全看不到它的顶端。几人从路面上下来，看着眼前，在塔楼前方，一尊雕塑伫立在那里。

　　那是一个巨大的行星仪轨。不知名的星体顺着金属的轨道缓缓移动，四周围绕着漂浮的，如同尘埃一般闪烁的细碎星光。它造型精美，由细致的，看不出材料的金属搭建而成。因此他们都有片刻安静，而白宣明的惊讶更上一层。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握住了胸前的吊坠。

　　那里面，雪花落到地面上，再打着旋生气，在小圆球里回环的样子，和眼前雕塑那些浮动的星星，运动轨迹异曲同工，让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虽然并不一样，但是……

　　……总觉得，制作它的人，是对这个雕塑非常，非常熟悉，熟悉到即便失忆，那种运动轨迹也不知怎么残留在意识的角落里。所以在制作小东西的时候，无意中带了出来。

　　“看。”周蘅伸手一指。白宣明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在行星仪轨的托台上，看到了用金字铭刻的一行拉丁文。

　　Sub stellis crescimus

　　“什么意思？”他问nova。

　　“直译的意思是，”nova回答道，“在繁星之下。”

　　白宣明愣了愣。

　　“怎么理解都可以，不过一位我认识的人，是这样说的。”nova说。它的声音还是像一个常见机器人女声一样没有起伏，但不知为何，白宣明总觉得，它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显得比平时要温柔。

　　“她说：下城之上有中层，中层之上有上城，上城之上，还有星辰，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理性、平等地陈列在繁星之下。”

　　“你认识的人？”白宣明问。和nova相处这么久以来，这是它头一次以一个偏向私人，而非是人工智能助手的语气说话。

　　“是的，”nova说，机械的声音饱含一种白宣明认不出来的感情，“她叫顾澹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