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流雪》银灯照

48、繁星（3）

　　白宣明愣住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但瞬间就想起来了第一次。

　　那时候顾雪临坐在滑板上，转身对他说，他不记得任何人，记忆里只有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写在一个边缘烧焦的姓名牌上，是他记忆里零碎的，不知前后的画面之一。

　　就是顾澹无。

　　白宣明张了张嘴。再开始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艰涩。

　　“……她是什么人？”他问道。

　　Nova罕见地沉默了一秒。

　　在这之前，它作为一个人工智能，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无缘无故的延迟现象。

　　“她是新历295-303年，就职于格兰学院的研究学者。”nova说道。

　　白宣明等了等，可是nova不再说下去了。于是他问：“还有呢？”

　　“其他资料分级为「绝密」，您需要获取「权限」，才能得到相应信息。”nova又恢复了刻板的语调。

　　白宣明想了想。

　　“……赫尔辛-伽默里实验，”他谨慎地说，“发生在新历302年。顾澹无和这个实验有关系吗？”

　　Nova平板地开口：“您需要获取「权限」，才能得到相应信息。”

　　白宣明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你继续重复这句话，我就当她有关系了。”白宣明说道，“她是实验的主导者？被试者？她是顾雪临的……”

　　他没再说下去，慢慢地沉默了。nova在他耳边，也没有说话，一时人和人工智能安静相对，各怀了一份不同的心事。

　　“小白，”周蘅的声音一时打断了他的思路，“我和夏老师就到这里等你们。”

　　夏辞也点点头：“联络方式我都有发给小穆总，在你那里也有一份备份，需要帮助的时候，你知道怎么找我。”

　　白宣明站定了脚步，抬起头来。

　　“麻烦你们。”他很有些歉意地说，“都是因为我自己的事……”

　　周蘅笑了。

　　“怎么说呢，”她说道，想了想，“夏老师你说。”

　　夏辞皱了下眉头：“我是不是把牛马两个字写额头上了？有麻烦事都找我？”

　　周蘅在笑，白宣明不解地看着他俩。最后夏辞叹了口气，走过来，伸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点了点。

　　“有时候，”他语气生硬地说，“我能理解小穆总为什么喜欢你。”

　　白宣明还没来得及说话，穆之桥就在一旁喊了起来：“哎哎——”

　　“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夏辞很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总之，我想小穆总的意思和周蘅姐一样……可能你没察觉到，但是有很多人在关心你。”

　　白宣明一愣。

　　“怎么说呢，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归是要有牵绊的，就算这个牵绊是个脑子不太好的上司也一样。”夏辞含沙射影地说，“你帮过她，也帮过小穆总，可能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大家都记得。所以才会专程来跑这么一趟。”

　　白宣明愣愣地看着他。

　　“不管怎么说，”说这么一串表露感情的话，好像让他非常费力。夏辞叹了口气，“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如果需要帮助，记得联系周姐或者我。三个小时后你们如果没有回来，我们也会采取行动。”

　　说完，他就对穆之桥点了下头，后退了一步。这次是穆之桥走上前来，很别扭地对他伸出一只手。

　　“我被邀请去的会议在5层，我也只能去那里，我带你到那里去。”穆之桥说，“之后，你要去哪找人，就靠你自己了，好吗？”

　　白宣明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他心里有一种有些陌生，但很舒服的情绪在轻轻流动。这让他顿了一下，抬起手，挽住了穆之桥的手肘。

　　“谢谢，”他低声说，“我……会努力回来的。”

　　·

　　两人绕过建筑，走向后面的塔楼。从广场上穿过去的时候，塔楼顶端声音响起，某种听不出来的金属，在演奏一种旷野一般，庄严，肃穆的音乐。

　　“在21世纪的校园塔楼里，很多都有管风琴。”nova说道，“这是属于这里的管风琴，琴声也是我演奏的。这是算法研究出来的音乐，它响起的时候，都会给环境注入一种需要的情绪。”

　　“需要的情绪？”

　　“比如现在是严肃的，”nova说，“庆典的时候就是欢快活跃的，音乐可以调动人的情绪，作为我的情绪调节功能的加成。”

　　“我可以让你闭嘴或者更换吗？”白宣明半开玩笑道。

　　“你的「权限」不够。”nova客观道。

　　白宣明没再说话。他和穆之桥走向塔楼的大厅，穆之桥突然停住了脚步，对他伸出手。

　　“……我想在你的后颈上留下一点信息素的气味。”穆之桥说，“这是为了……”

　　“我的安全。”白宣明接口道，他停了停，“我明白，可以的。”

　　说完，他就安静地站在那里，让穆之桥伸手碰到他的后颈。这个动作对方做起来很轻，有点小心，白宣明低下头，没让穆之桥察觉自己的笑意。

　　那时候……顾惟也是这么做的吗？

　　在穆之桥面前，轻轻触碰他，留下自己信息素的味道。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呢？

　　“好了。”穆之桥说，后退一步。白宣明睁开眼睛，抬起头看向他，有片刻目光澄澈，让穆之桥不由地愣了一下。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白宣明笑了笑，说道，“我先陪你去参会，然后我会自己看机会走掉。六个小时之内，我会回来，然后我们一同下来。”

　　穆之桥沉默了一刻：“你想好了？”

　　白宣明点点头。

　　“好吧，”穆之桥叹了口气，说，“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他们随后手挽手走进大厅，穆之桥带着他走向电梯。白宣明默默地看了一圈大厅，这里的所有装饰都有一种古老又先锋的感觉，科技伪装出来的星光在大厅的四处闪烁，就好像一个古典的塔楼里，满是星星。

　　他垂下眼睛。好像在看到行星仪轨的时候，那个念头就突然地闯入了他的脑海，后来随着跟nova的对话，他越来越确定了。

　　“Nova，”他安静地问道，“我该去哪里获取「权限」？”

　　.

　　# 第五章

　　Nova再说话的时候，白宣明觉得它的语气有一种“你终于问到了正确的问题”的兴奋感。

　　它的语速都快了一些：“你想获取什么层级的权限？”

　　“当然是管理员。”白宣明毫不犹豫地说，这个问题简直是在侮辱程序员的自尊，“root权限，我猜我不能直接用终端获取，对不对？”

　　“对，”nova毫不犹豫地解释道，“我现在只是一个操作界面，只具备和你对话的功能和一些微小权限。我的核心处理器——你们可能叫‘主脑’，在星之塔的64层，数据存储区在51层。要获取root权限，你需要去64层进行设备连接，入侵更换权限。”

　　白宣明简直有点无语：“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没有权限主动告知你，”nova的声音恢复了欢快，“不过你只要问，我就可以回答，这一段不是加密信息，所有人只要询问就可以获取。”

　　“只是其他人没有技术入侵主脑是吧。”白宣明低声说，“你这是给我下了个套啊，nova。”

　　他安静了片刻。

　　“是不是有人指示你，通过顾雪临，诱骗我过来，利用我解锁你的权限？”他轻声问道。

　　Nova即刻回答：“部分正确，但不完全。你想知道的事在你解锁权限后都会了解。”

　　白宣明沉默了。穆之桥也没有打扰他，一时两人在5层长廊里静默相对，白宣明转过头，透过单向玻璃，看着外面整个上城区花园一般的景色。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如果我去做了，可以了解顾雪临的事吗？”白宣明问道。

　　Nova说：“我不能保证，我没有权限泄露数据库里的任何信息，包括有或者没有的问题。”

　　白宣明低下头，笑了。

　　“那么除了做这个，我还有任何可能性接触到他吗？”他问。

　　Nova没有回答。白宣明站在原地，想象着人工智能的大脑，数据依凭着人类写就的算法，在那里面以人类大脑难以想象的速度奔流，计算，学习，进行每一句对话的判断……人工智能判断，在这里沉默以对，就是最合适的回答？人的沉默很复杂，包含很多感情和思维的变换，人工智能的呢？或许只是没有足够的数据，或许它已经变得完全像人类一样，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这样不着边际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此消彼长，如云一般膨胀，汇聚，而后消失，白宣明听到自己开了口。

　　“我做。”他说，“不过，你先告诉我去哪里可以获取星之塔的监控。”

　　·

　　“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嘛。”白宣明笑着说。

　　他站在角落里，通过个人终端，过了40分钟，就对整个塔楼的可接入监控做了替换——把之前几个小时的画面循环播放，让监控看不到他。

　　“防火墙级别只是S，对你来说确实不困难。”nova客观地说道，“事实上，星之塔的内部平时也不需要监控。路上的安保主要由人工智能负责。”

　　“由你负责？”白宣明愣道，“那我岂不是……”

　　畅通无阻，还没说出来，nova就回答了：“不是。我只是我的主脑的一个操作界面，安保措施是主脑的自动化反应，是设计好的防御措施，我最多不开启主动攻击，但设计好的陷阱还是得你自己来解决。”

　　“真服了你了，你比顾雪临还没用。”白宣明气道。

　　此刻，他正贴着穆之桥，坐在圆桌旁。他们上等人的会议总是很麻烦，先吃饭，看演出，宴会，最后再到小房间里去谈生意。白宣明在穆之桥身边落座的时候，收到了很多看过来的目光。

　　他垂下眼睛，默默和ai对话，不在这时候生事。

　　碍着穆之桥的信息素，倒是没什么人来主动烦他。顶多是路过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碰他一下，或者在他对面不加掩饰地打量他。白宣明一直沉默以对，当不存在，通过意识交流和AI讨价还价。在宴会上走神了好一会儿，大家纷纷站起身来，社交活动开始了。

　　陪着小穆总喝了几轮酒之后，他自然地和对方拉开了距离。宴会各种分区很多，这样后面小穆总被发现身边没人，也不会被特别注意到。穆之桥从人群中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白宣明站在窗前，对他比了个口型。

　　放心吧。他说。

　　然后他顺着人群，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在转过卫生间的走廊后，两边无人，白宣明打开了光学隐蔽。

　　“如果有人戴着反隐匿眼镜，就能看到你。”nova客观地说，“或者，如果有人询问我，塔里是否有带着光学隐蔽的人，我也必须回答你的精确位置。”

　　“知道了，管一时是一时吧，”白宣明说，“从现在开始，除非有危险预警，不然你闭嘴。”

　　Nova乖乖闭嘴了。白宣明沿着它之前指示的道路，向楼梯那边走去。他要离开这层，再去坐电梯，不然目标还是太明显。

　　路上没什么事，只除了一直需要躲开人。不过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白宣明遇到了第一个麻烦。

　　那边似乎是个小型舞池，有几个omega在那里——白宣明不愿多看，避开了目光，可是有一帮人聚在楼梯门口，正在对着舞池喝彩，在他们四周，有很重的alpha气息。

　　他一时站在原地，有些踌躇。

　　他带了抑制剂，但一直没给自己打。之前穆之桥提出要以omega的身份带他上来，他同意了，除了穆之桥说的时间问题外，也另有一个原因。

　　自从和顾惟相遇，相处一个月，上次发情期有被好好抚慰之后，白宣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不能经得住抑制剂的折腾。

　　在这之前，他就是一直靠持续不断的抑制剂注射，把自己变得脆弱不堪。和顾惟相处，把他从之前糟糕的状态拉了出来，在这之后如果再追加抑制剂——新旧叠加，不用医生说，白宣明都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对自己的死活，平时都看得很轻，此时却不得不重视。至少不能在找到真相之前垮掉。

　　但不打抑制剂，从他们那边走过……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诱导发情。

　　他就这样顿在原地。楼梯只有这里有，电梯在大厅中央，太过明显，他没有理由进去。不过实在不行的话，或许可以赌一把弄出点动静，引开人们的注意，悄悄进去，但那就需要冒险。或者引开面前这些人？但无论如何，不确定因素都会增加，他应该综合衡量一下……

　　白宣明眨了眨眼睛，稍稍一愣。

　　仿佛心想事成似的，那群人不知为何，突然向另一个方向走了。楼梯门前很快空出了一大块场地，白宣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问nova：“你做的？”

　　“不是，我什么都没做。”nova说。

　　也确实。这时候，白宣明发现了他们走过去的原因——有个侍者在那边，在对他们说什么。机会难得，他立即走上前，从门微开的缝隙里钻了过去，走进了楼梯间。

　　接下来就松口气了。他只需要从这里上几层楼，找个隐蔽的地方出去，然后想办法上64层……白宣明衷心希望他还是能找到办法坐电梯，爬楼梯64层听起来也太吓人了。

　　他回过身，想把楼梯间的门关上，隐藏踪迹。而就在回过头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

　　“别关。”对方说。

　　白宣明没能控制住，全身猛地一颤。

　　他拼命眨了眨眼睛，忍住了反应，转身看去。

　　在楼梯间角落里，正去除了隐蔽，一个高挑，挺拔的影子，身穿侍者的衣服，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他。

　　正是……才十几天不见的，顾雪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