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流雪》银灯照

46、繁星（1）

　　“喂，你当心点！”

　　汽车猛地颠簸了一下，把车里的四个人都震得从座椅上弹了起来。白宣明还没说什么，坐在驾驶座后面的人就先嚷嚷道。

　　还没等司机回答，那人就探过身来，关切地拉住了白宣明的手腕：“小白，有没有事？”

　　白宣明：“……”

　　他默默地，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回头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没事，夏老师刚才提醒过我。”

　　“啊？”

　　身后的男人立即把炮火转向了司机：“夏辞！你怎么不提醒我？”

　　夏辞开着车，目光没从前方移开，平静地回答道：“我有说，穆总，您那时候可能在自言自语顾雪临的事，没有听见。”

　　穆之桥开口道：“放……”

　　“他确实说了。”周蘅在后排另一个座位说道，与此同时，把手里的u型枕拿起来，戴回脖子上，“他说，‘做好准备，等一下会有点颠簸，尤其是你，穆总。’”

　　穆之桥：“……”

　　夏辞这时在驾驶座开口：“穆总，您要是不适应，其实可以不用来的。照顾猫也是重要的任务。”

　　穆之桥：“我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玩意儿——”

　　“小穆总，”白宣明及时回头，打断了这两人吵架，“霜叶还好吗？”

　　听他一开口，穆之桥立即闭嘴了。表情迅速从愤怒切换成了殷切，因为切换得太快，眼角都有点抽搐。他点开终端，调出屏幕，指给白宣明看。

　　“我妹妹，她可喜欢猫了。”穆之桥一边展示，一边说道。屏幕上，两个女孩坐在沙发上，一只大白猫在一个人怀里舒服地打滚，另一个人拿着摄像头，转身对着镜头比了个v字手势。

　　“穆之倾是个好孩子，”夏辞说道，“苓苓很喜欢她。”

　　“夏苓也很懂礼貌，”穆之桥冷冷道，“跟她哥哥一点都不一样。”

　　“有的时候，基因确实无法解释行为缺陷。”夏辞淡淡回答道。穆之桥听了正想发作，一时又觉得发作了等于自己认领了，结果就憋着没出声，脸都红了。

　　“你们两个感情也很不错啊。”周蘅一直靠在旁边，谁也没搭理，独自玩终端，这会儿突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结果穆之桥彻底爆发，吼了一声“哪里不错！”连夏辞也抬起一边眉毛，很排斥地笑了笑。

　　趁着他们乱做一团，白宣明关掉霜叶的视频，转过头，看着窗外发呆。

　　在下了决心之后，他当天就回了自己的家。到家的时候才发现，家里十几个未接电话，除了客户的几个，全是穆之桥的。

　　他没打算接，结果当晚穆之桥就找上门来。看到他全须全尾的，对方似乎才松了口气。

　　“繁城爆炸，整个城市都在排查，而且据我所知，还有一些地下势力在那边活动，”穆之桥对他说道，“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联系不到你，很担心。”

　　白宣明准备好的托辞在他这样的坦诚面前败下阵来，最后只是耸耸肩。

　　“我没事，”他说，“最近也不会再出去了，放心吧。”

　　穆之桥却完全没听他说话一样。

　　“顾雪临呢？”他问。

　　白宣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之前给穆之桥写了两个人的故事，就和顾惟逃走了，因为之后和顾惟之间发生了很多，早把这件事忘在了九霄云外，压根没有准备当有人问起顾雪临的时候，他应该说什么。

　　他的沉默就是回答。于是穆之桥前探一步，更紧地盯住了他。

　　“他又被带走了，你要去找他，是不是？”穆之桥问。

　　白宣明沉默了一刻，低声说：“这和你没关系。”

　　在说伤人的话的时候，他没有去看穆之桥的表情。

　　“小穆总，”白宣明说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情谊，我非常感激，受之有愧。但是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回馈这份感情的。所以请你不要再关注我的个人生活了，我……”

　　“我知道，”穆之桥静静地打断他，说道，“你生是顾雪临的人，死是顾雪临的鬼。他失忆多少次，再怎么不记得你，你都会一直爱他。现在你想着就是为他死了也没关系，是不是？”

　　白宣明低着头，没有说话。穆之桥看了他一会儿，也叹了口气。

　　“小白，”他诚恳道，“我确实很喜欢你。我也做了反思，之前也确实如你所说，是因为对你不了解，觉得你很神秘，很想更多了解你。现在我知道更多和你有关的事了，对我来说……”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白宣明。

　　“对我来说，”穆之桥说道，“虽然很想说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但我也清楚我自己。我是个温室里长大的小孩，对你的很多事，我没有办法像顾雪临一样理解，也没办法像他一样能给你想要的东西。假如长久相处的话，或许……我没有信心说，你在我身边，会一直让你感到快乐。”

　　白宣明有点发愣，抬起头来看他。

　　“我还希望和你做朋友，也想帮你找到顾雪临，就算给我这段感情划个句号。”穆之桥对他说道，“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事。在这之后，我会慢慢去探索真正适合我的东西。”

　　白宣明顿了顿，摇摇头：“谢谢你，但你帮不到……”

　　“别说这么急。”穆之桥笑了，说道，“你需要去上城区，不是吗？你猜谁拥有下个月去上城区开会的资格？”

　　白宣明一怔。

　　“而且还是加一位，”穆之桥说道，一时之间，白宣明觉得他像只骄傲的孔雀，“我带一个omega过去，任谁都挑不出不对，你说是不是？”

　　“这会给你带来麻烦的。”白宣明说。

　　穆之桥耸耸肩：“除了这个方法，你还有什么进入上城区的手段？就算你能想出来，也需要等很长时间，我说的没错吧？你等得起，顾雪临等得起吗？”

　　看白宣明沉默下来，穆之桥又笑了。

　　“至于麻烦，”他笑着说，“那么你——你让顾雪临努力，不要给我带来麻烦。”

　　.

　　除了他以外，夏辞是跟过来的。任劳任怨，和白宣明说话的时候，平淡地阐述自己对老板的任性没办法，又给他添麻烦了。

　　“没有，”白宣明说，“是我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

　　他本来打算跟穆之桥聊聊，说他们去就可以，不用带夏辞。但是后来看到小穆总对夏辞颐指气使的样子，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总感觉夏辞某种意义上是穆之桥的主人，小穆总似乎离了他不行……

　　无论如何，穆之桥说，夏辞只是会开车把他们送到上城区的入口，白宣明也只好答应下来了。而在委托周蘅照顾霜叶的时候，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不行。”周蘅双手环抱，挑起眉毛，“我也要去。”

　　白宣明：“……不是……”

　　“你别想总把我和猫扔在一起。”周蘅恶狠狠地说，“我又不是你雇来管猫的，我是你朋友。你要去找顾雪临是吗？这次我也要去。”

　　“是工作……”白宣明有气无力地说。

　　“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傻逼工作是什么样的。”周蘅说道。

　　白宣明抱着霜叶坐在沙发上，忍不住叹气。

　　以前，在下定决心不再去找顾雪临之后，他自己在中产城区生活下去。那时候独自一人，带着一种想把自己的人生彻底毁掉的心情，上了暗网接程序员单。越是危险的大单子，接得越痛快，不把自己作死不罢休。

　　不过上了战场，往往是不怕死的人会活下来，在这方面竟也是相同的。违法犯罪的工作干了不少，自己竟然毫发无伤，躲在电脑后面，变成了一个暗网上有名的幽灵黑客。

　　后来还就这样，认识了周蘅。

　　那时候都说她是黑市里有名的大姐头，认识的人很多，你想要任何东西，她都有渠道。白宣明最初也是她的渠道之一，后来和她在线下见面，惊讶地发现她有份普通的朝九晚五的工作，在某个银行做柜台。每天运动鞋高马尾，不修边幅，戴着一副活像猫头鹰的大眼镜。

　　后来他们成了朋友，白宣明也搬到了她家附近住，出门的时候让她帮忙看猫。现在周蘅在暗网上已经是半退休状态，三十多岁就财务自由了，竟还在上她那份银行柜员的班——白宣明问起的时候，她说她喜欢体验人生。

　　谁也不知道她这人生是怎么体验的，现在还体验到他头上来了。

　　最后白宣明叹了口气，无奈答应她跟车，但只能和夏辞一样，跟到上城区的入口。就这么着，东拼西凑，不知怎的给他整出了一车小队，春游一样，前去找他失忆的男朋友。

　　搞得去上城区的紧张感完全消失了……

　　白宣明转过头，看着车窗外。从如月港到上城区要通过跨海大桥，刚刚就是上桥时到颠簸。如今夏辞驾着车，平稳地在海上穿行，大海从他的眼前掠过。天气寒冷，天空是下雪前的灰白，让整个外界暗淡无光，朦胧一片。

　　“赫尔辛-伽默里实验。”

　　他刚刚问完，几秒之后，终端上就收到了这条消息。然而白宣明点开之后，发现只有对实验的简单介绍。

　　“是新历302年，由格兰学院的研究小组所主导进行的一项对脑神经网络、信息素和人工智能结合领域的科学研究。实验目的是探索大脑结构和功能的数学模型或计算模型，以用于人工智能自适应系统功能的研发和应用。该实验为当代人工智能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奠基作用。”

　　除了这段让人看得似懂非懂，十分官话的简介以外，下面所有内容都被隐藏了起来，折叠符上写着【加密】。白宣明尝试过，然而加密手段非常繁复谨慎，除非他有超强算力的量子计算机，否则确实无法破译。

　　后来他又通过类似的方法，和nova进行了一些沟通。nova坦诚地告诉他，这些加密信息，它都没办法给白宣明弄来。

　　白宣明简直有点无语：“……那你有什么用？”

　　“我可以告诉您煮咖啡的最佳火候和温度^_^”nova欢乐地说。

　　白宣明长叹一声，放弃了。

　　他发现，虽然nova主动来找他，但是完全只是一个用不上的，加了密的人工智能窗口。除了基本信息以外，上城区的大多数信息，他都没有权限调阅。即便是他问到nova为什么要来找他的时候，它也依然在闪烁其词。

　　“您需要获取「权限」，才能得到相应信息。”nova说。

　　气得白宣明差点没把终端摔出去。

　　虽然当然，就算终端摔碎了，nova也死不了。他长大了，顾雪临也长大了，可人工智能幽灵还是一如当年一样悬在他们头顶。

　　最终他问出来的有限信息，只有上城区的大致风貌，以及从如月港到上城区的路线。他本打算让nova想办法给他伪造一张凭证，像当年来繁城一样，作为修理工之类的上去。后来发现这个手段也行不通，上城区根本没有修理工。

　　“中产区居民去上城区，”nova礼貌地说，“有两个途径。作为高价值访客被邀请得到临时通行证，或者作为实验对象。”

　　白宣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对象？”

　　“实验对象。”nova说，“上城以格兰学院为中心，实验中偶尔会需要中产区的居民作为研究对象，可以在监管下进入上城区。”

　　白宣明：“……”

　　他愣了一会儿，脑子里浮现出顾惟在那个文档里，给他写下的信息。

　　顾雪临是……作为研究对象，去那里的吗？

　　Nova提供的信息虽然没用，但也有两条重要信息。其一，实验的时间是新历302年，顾雪临比他大两岁的话，那时候他才5岁，还没有和白宣明相识，确有可能参与了实验。其二，主导研究的是格兰学院，而在顾惟留给他的录音里，那男人也隐隐提到了“学院”。

　　他没有别的任何信息。只有按这条似是而非的线索，沿着顾惟留给他的面包屑，前去那里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