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流雪》银灯照

32、潮汐（8）

　　“原来如此。”小白说。

　　他们回家的路途还算平静，两人绕道荒野，躲着城区一路走了回去。

　　在路上，顾雪临给他讲了听来的情报。小白一路上都沉默，在经过城区的时候，看到远处升起的黑烟。

　　下城区本就混乱，帮派斗争时有发生。但今天这种紧张的氛围，还是和往日不同。

　　一回到家，他就翻出药箱，把顾雪临按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服。

　　面对触目惊心的伤口，小白还是忍不住咬住嘴唇。

　　顾雪临低头看了一眼。

　　“只是擦过，”他说，“子弹没有留在里面，很好恢复的。”

　　“你闭嘴。”小白没好气地说。

　　顾雪临乖乖闭嘴了。小白从药箱里翻出消毒的药物，仔细看了看。

　　下城区药品珍贵，这些存货也是他们长久以来积累的。消毒剂其实就是蒸馏酒精，在这种伤口上用非常疼。

　　可是他没有别的东西用了。小白拿着酒精，只觉自己手指尖在发抖，顾雪临默默垂着眼睛，看着他的手。

　　“我来？”他低声问。

　　小白一皱眉头。

　　“你想都别想。”他说。

　　而后他想了想，伸手拉住那人没有受伤的手。

　　“疼的话就捏我。”他说，“我听说这样会有用。”

　　顾雪临好像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只是点点头。

　　那人握住了他的手。小白尽量控制自己手腕稳定，在顾雪临的伤口上喷了酒精。

　　那只手没有握紧。拉着他的手仍然虚虚地握着，只是掌心相贴，温热的体温传达过来。

　　“疼的话可以喊。”小白一边用纱布给他包扎起来，一边说道。

　　顾雪临只是点点头。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那人低头看着他，不仅没喊疼，反而竟露出了一点他熟悉的神色。

　　“没事，不怎么疼。”顾雪临说。

　　那是宽慰他的表情。

　　小白没说什么，放下酒精，尽力控制着自己离开顾雪临的身子，不要不小心碰到他。

　　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顾雪临一顿。

　　“在你的终端上，”他说，“我放了定位器。”

　　“为什么？”小白问道。

　　“……我怕你遇到危险。”顾雪临低声说。

　　说到这里的时候，对方很理亏地垂下了视线。

　　小白沉默了一刻。

　　他其实并不在意。回想起来，顾雪临并没有刻意瞒着他这件事。自己的终端上改造了多少莫名其妙的功能，他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由着那人折腾。这会儿他心里翻涌的情绪，也并不是为了这个。

　　他低下头，望着顾雪临刚刚包扎好的伤口，有几秒钟没说话。

　　然后他开口了。

　　“你说，你不在乎那些，”他说，尽力控制着声音的稳定，“是什么意思？”

　　顾雪临一怔。

　　“我听到你们说的话了。”小白说，“他说你不能活着离开，你说你不在乎。那是什么意思？”

　　顾雪临愣了几秒，仿佛完全没想到这话会落进他的耳朵。

　　他回答说：“那是骗他们……”

　　“骗他们玩的，是不是？我猜你就会这么说。”小白道。他“哗”的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顾雪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对我说真话？”

　　顾雪临看着他，一时没出声。

　　“你连疼，都不肯让我知道，”小白说道，看了一眼他的伤口，“你到底在想什么，从来都不肯告诉我。今天的事你不会也早有预期吧？”

　　顾雪临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只是……”

　　“只是？”

　　顾雪临犹豫了一刻：“欧叔之前和我提到过，可能会有一场乱子。所以我把自己的计划提前了一点，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和欧叔商量过，你还有计划！”小白怒道，“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欧叔现在在哪，你不会也知道吧？”

　　顾雪临摇摇头，又一顿。

　　“我只有猜测。”他谨慎地说，“暗流在护城河边有个仓库，如果只是劫持，没有动他的性命的话，有可能会在那里……”

　　小白一点头。

　　“我要去找他。”他说。

　　这一下，顾雪临猛地抬起了脸。

　　“不行。”他说。

　　小白气得太过，听到这话，反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了。

　　“不行？”他问，“你凭什么命令我？”

　　顾雪临没说话，只是目光恳切地看着他。

　　“现在出去会很危险。”他说，“城里完全陷入了混乱状态，你……”

　　“哦，”小白笑着说，“我出去会有危险，这就是天大的事！除了我死掉以外，不管是欧叔出事，还是你出事，都和你的大计划没有一点关系，对不对？”

　　顾雪临看着他，一时之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么说是真的了，”小白心里一阵冰凉，难受得要命，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说出口的话，“你都不在乎你的死活，那我的死活又关你什么事！我是你什么人？你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少管我，我想去哪就去哪，在你来之前，我就是这样过的，下贱种子烂命一条，说死就死了，学什么认字，写什么程序！你……”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打断了。

　　在窗外有光芒亮起时，顾雪临猛地朝他扑过来。光热袭进窗户的时候，顾雪临已经将他搂过来，牢牢地护在怀里。碎玻璃片像无数瑰丽斑斓的影子，砸进窗口，小白耳朵里一时嗡鸣，什么都听不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被顾雪临抱在怀里。

　　窗户震碎了，但窗外并没有别人的声音，应该是附近某处爆炸的冲击波。小白愣了一瞬，猛地低下头，查看顾雪临的情况。

　　他自己在那人怀里，毫发无伤。而顾雪临原本肩上就受了伤，因为护着他，身上多了几道碎玻璃的划痕，不知道还有没有更严重的伤口。

　　小白看着那些细碎的划痕，伸手隔空摸过去，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这时候顾雪临跪坐起来，不顾别的，抬手碰到了他的脸颊。

　　“有没有事？”那人声音很焦急地问。

　　小白怔怔地看着他，眨了下眼睛。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绪，一滴眼泪就这样毫不讲道理地落了下来。顾雪临看到他这样，一怔，而后飞快伸出手，将他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小白贴在他的胸口，熟悉的体温紧紧将他包裹起来。一时思维乱成一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本能地伸出手，搂住顾雪临，在他怀里止不住地流泪。

　　顾雪临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是不是很害怕？”他低声说，“对不起。”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小白只觉得心里有个气球瞬间被戳破，全身软了下来。

　　他往对方怀里埋了埋，一时喉咙干哑，无法出声。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跟你说，”顾雪临说，“我……”

　　他顿了一下，轻声说下去：“……我完全记不起以前发生的事，这点没有骗过你。所以时不时会觉得，自己就像浮萍一样，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外面，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这种感觉，唯有在你身边的时候，才会消失。”

　　小白怔怔地听着。

　　“所以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活着，是个人类，会开心，也会难过，还有很多担忧害怕的情绪。”顾雪临低声说道，“刚刚……我发现你离开了往常路径，走向城郊的时候，那种恐惧让我几乎无法处理。为了不失去理智，我好像……不得不暂时封起自己的一部分情绪，才可以冷静下来，去找到你，把你带回来。”

　　小白听到这里，下意识偏了下头，用脸颊贴着那人温热的胸口，隔着皮肤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明明是这样生机勃勃，温暖的跳跃着的心脏，他想。怎么会不是活着呢？

　　“……直到刚才，我都一直很害怕。”顾雪临低声说，“害怕你见到了我这个样子，还会希望让我留在你身边吗？要是你不需要我了，我还能去哪里？”

　　“以前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你，也是我……很害怕，如果你知道了，会觉得我是个很可怕的人。”顾雪临说道，“就像欧叔一样，他觉得我这种人不应该接近你，事实上，我完全认同他的观点。我和你在一起的话，可能会害你出事，也可能会害你犯下没法回头的错。我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所以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你……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应该值得所有最好的事。”

　　小白摇摇头，抬手揽住他的脖子。

　　“我没有你说的这些，我就是地下城出生的。”他低声说，“和欧叔，烟雨他们一样，都没什么区别。运气好因为帮派斗争随随便便死了，运气不好，就一辈子活着，烂在这里，就是这样。你……”

　　他忍住心里的难过，低声说：“你肯定来自上城，这个我清楚。你在外面，肯定是有亲人在等你回去的。是我把你带回来，拖进这种地方，让你受伤，下次说不定会让你死掉。所以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

　　去确认了欧叔的生死，然后自己找个角落默默地，像以前一样半死不活地过下去，小白心想。但因为太过痛苦，一时没能说出口。

　　顾雪临却低下头，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抬起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脑后。

　　“你想知道我在计划什么，”他说，“现在我告诉你，以后也全都会告诉你。虽然本来打算再准备一些时间，不过眼下看来，也是赶早不赶晚。小白……”

　　他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喊他的名字。小白全身微微一抖，感觉像细小的生物电流从头到脚流过，没有出声。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欧叔的帮忙下实验身份芯片的事。”顾雪临说，“已经差不多可以试试了，所以……”

　　小白一愣。

　　顾雪临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到繁城去。”他说，“过两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