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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潮汐(9) ...


  •   这么一走,要带的东西不多。

      从下城区到繁城,来往不密,通常只有少数物流运输,以及部分廉价劳动力——中产区的某些低端体力活,也需要外包出去,通常是网络维修,机器人清洁等等低收入,待遇差,没什么中产愿意干的工作。

      顾雪临的意思,就是伪装成这样的人。

      “环境维护……?”小白看了一眼顾雪临递来的工作证,犹豫道,“……我没理解错的话,其实就是扫垃圾对吧……”

      顾雪临耸耸肩:“不完全。中产区的路面由清理机器人负责打扫,只是需要人去监督,清洁,维修,时不时地帮忙清扫机器人做不到的部分。”

      “就是机器人扫垃圾,我们给机器人做下属。”小白理解道。

      顾雪临:“……可以这么说。”

      那确实是,一听就是中产区的居民不会乐意干的工作。小白心想。

      “不过,”顾雪临说,“这只是我们进入繁城的身份。地下城的居民进去之后,身份会受到严格的监控,而我们要在完成入境,而监控开始之前的间隙里,更换成繁城的身份证,就这样改头换面成为繁城人。”

      小白眨了下眼睛。

      “这个间隙有多久?”他问。

      顾雪临回答说:“0.3微秒。”

      小白:“?”

      “人类眨一次眼睛的时间,是10万微秒。”顾雪临解释道。

      小白:“……”

      他感觉自己被噎住了:“……那来得及吗?”

      顾雪临笑了笑。

      “偶尔,程序会有网络延迟响应,”他说,“这种身份监控的任务里,延迟时间的要求是不多于10微秒。而现代cpu的运行周期是纳秒计,10微秒里可以完成上万个指令,只要提前做好准备,到时不出别的问题,就来得及。”

      小白听完,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听,都还是……太冒险了。

      但如果问他是否有别的办法,他又想不出来。过年期间的确是两地流通最频繁的时候,也是人力防范最松懈的时候,因为有高级人工智能的监视,所以在这种人人都在家过节的时候,边防执勤会放松警惕也实属正常。

      而且……如今地下城暴动,还仅限于城区。但照顾雪临所说,再过几天,等消息蔓延到中产区,这里会变成什么样,真的说不好。

      至少身份监控绝对会更加严格。所以如果错过这个窗口,下次再有机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小白叹了口气。

      他当然想过对顾雪临说,我不走了,你自己离开就好。他原本就属于这个地方,顾雪临是上城人,如果那人找到了机会回去,他不应该做对方的拖累。

      但是话是这样说,在他被顾雪临抱在怀里,说了那些话之后,小白现在没办法提出拒绝了。

      何况,如果真的问他自己的想法……

      小白蹲下身来,在卧室里,检查自己那些零碎的小东西。

      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小白抬起头,看到霜叶蹭过来,蹲在床边。两人白天出门,她就会在床上睡觉,一点不见外,刚才那么大的爆炸声,看来也没让她有多害怕。一双紫色的猫眼圆溜溜的,好奇地低头看着他。

      小白笑了,抬起手来。霜叶仰起脖子,很宽容地让他在下巴上摸了摸。

      “刚才没吓到你?”小白笑道,“也是,你就是在这出生的,这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

      “你喜欢和他生活吗?”他低声问。

      霜叶拱了拱他的手。

      “是啊,”小白轻轻地说,“我也很喜欢。很陌生,但是……”

      哪怕从小就习惯了混乱底层的环境,一旦在能安心的地方待过,就没有办法再能将其忘掉,毫无负担地回到过去了。

      他舒了口气,对霜叶笑了笑。

      “你今天好好睡一觉,”他说,“我们明晚出发。”

      ·

      在走之前,他们还收到了一个消息。

      第二天,小白在给自己的东西分类时,终端意外响了一下。

      顾雪临就在客厅,不会是他,但其他人又没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他点开终端,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大叫一声。

      “怎么了?”顾雪临听到他的声音,走了过来,小白兴奋地把终端拿给他看。

      上面一片黑屏,绿色的字体,还是古老程序员的风格。只有几个大字。

      「886

      天长地久,日后好相见」

      “他语文比我还差!”小白高兴地喊道。

      顾雪临:“……”

      “欧叔?”他问。

      小白点点头,嘿嘿一笑:“只能是他,也就他能破解我这个终端的防火墙。他神通广大,犯法了一天牢没坐,找到门路来了地下城。现在肯定也是用什么办法逃脱了,到别的地方继续过他的悠哉生活去了。我就说嘛,祸害遗千年,谁死了他都不会死……”

      如此一来,在下城区的最后一件事,也放下了心。剩下的一天就是其他准备工作,小白知道欧叔没事后,心情好了很多,一直贴在顾雪临身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他闲聊。

      这个家里,大部分东西,小白都不能带走。他的那些小收藏,玻璃片,小金属章,叶子和羽毛,全都被迫留了下来。能带走的只有滑板,改装成手环的武器,以及功能齐备的个人终端,当然还有霜叶。

      顾雪临则带了更多的武器,终端也比他的大了一圈。他自己改装的,必要的时候,可以延展成小型电脑,小白看得十分眼馋。

      “回头教你。”顾雪临笑道,“还有什么东西要带吗?”

      小白回过头,看了一眼房间。

      其实,顾雪临对他非常言听计从。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如果他要求,那人也会想办法带上。是小白自己担心拖累他,所以坚持没要。

      他靠在墙边,认真地将这个小小的房间环顾了一遍。

      他12岁时,下定决心要出来自立门户。在城市里辗转多地,终于找到了这么一个落脚点。在那之后自己存钱,不间断地把小东西搬运过来。在那时,对自立门户这个概念还很模糊,只是隐约觉得,自己不想跟船长他们干一辈子,想过稍微自在一点的生活。

      再过了两年,就遇到了顾雪临。

      从那之后,这个小房间完全变了样。一方面是因为在顾雪临的威逼利诱下,他不得不学习了很多东西,墙上到处贴满了认字时乱涂乱画的痕迹。电路被他改装过,家电也一一糟蹋过,如今灯泡闪着五颜六色的光,没闪出八种颜色纯属顾雪临在第六个颜色出现的时候就叫停了。墙边地上很多地方,都是养了猫的踪迹,当初顾雪临来时坐的那个沙发被猫抓得起了毛,两人讨论程序时坐的椅子成了猫的专座,连他平时用来喝咖啡的杯子,也因为猫喜欢,变成了猫杯,小白忍痛新搞了一个难看的,为此和猫生气了两天。他可喜欢那个杯子上的小鸟头了,不知怎的,感觉它的神态微妙地有点像顾雪临。

      另一方面,小白在想。他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这个房子只是个“房子”,是站点,或者落脚处。在顾雪临来了之后,他不得不经常和对方提到这里,因没个正经称呼,每次都叫做“家”。回家去,在家里,等晚上回家再说。这样一来二去地不断称呼,这个地方就好像真的变成了那名称赋予它的意义。

      是他的家,小白心想。

      是他的人生中,第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但那不只是这个房子。

      “走吗?”顾雪临问。

      小白点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来,拉住了顾雪临的手,感觉到对方明显一怔。小白转过身,抬起头看他,在夜色中,眼眸隐隐发亮。

      “走。”他说道。

      .

      说起来,还有件奇怪的事。

      两人走的时候,是下城区的新年前夕。城区里一片热闹景象,小白最初有点震惊,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竟然还有心情举办庆典——后来顾雪临说,正是因为这个。

      “对他们来说,杀戮本身就是狂欢。”顾雪临淡淡地说,“所以需要最盛大的庆祝方式,展示功绩,享用战利品,提升士气,没有什么比庆典更合适了。”

      小白听到其中一个词的时候,稍微顿了一下动作。

      “战利品?”他低声问。顾雪临点点头。

      “omega。”他简单道。

      有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小白的脑海中,不知怎的,跳出了烟雨的模样。

      隔壁房间的声音持续了几个月,后来就消失了。这种事时有发生,小白知道,多半是住在那里的omega被人带走,养了起来。

      有一些或许能通过这种方式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这其中的绝大部分,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是被某个beta或者alpha带回去,玩一段时间,腻了之后就打发走。所以过一段时间后,他们都会回来。

      烟雨是被哪一方的人带走了呢?

      遇上了这样的暴动,他又会面临什么?

      这样想下去,会让他难受。小白强行中断了想法,转过头,望着顾雪临。

      从下城区到繁城,要穿过整片荒野。路途起码要两天多,靠滑板过去太过勉强,这方面顾雪临又做了夸张的事——他不知从哪搞来一辆报废的汽车,将滑板的动力核心拆下来,装在了汽车引擎里。

      车的内部空间还算宽大,驾驶时他们两个在前面,霜叶一个猫霸占后面整个车厢,虽然她似乎还是更愿意在两人身边打转。晚上可以把椅子折叠起来,在地板上铺毯子睡觉。

      小白什么环境都待过,对此觉得已经十分舒服了,倒是担心顾雪临不适应。因此出发前,假装是自己需要,让他多带了一个更厚的垫子。

      开车是两人轮流。顾雪临不知道从哪学了开车,做起来驾轻就熟。小白没开过,但学得也快,荒野上无人无车,到处乱撞了几个小时,就上手了。上午是顾雪临,下午是他,现在到了傍晚,视野不好,又换成了顾雪临。

      小白坐在副驾,把玩累了的霜叶抱在怀里,悄悄侧过头去看他。

      奇怪的是,顾雪临明明两天前,还受了十分严重的伤。肩上被子弹划过,伤了一大片,血肉模糊,又被爆炸的玻璃片划伤,其中有一片还扎进他的大腿……当时小白心疼得要命,要他等伤养好再走,但顾雪临说,不碍事。

      而事实确如他所说。才两天过去,他身上那些细碎的伤口就基本已经痊愈了,肩伤和腿伤还留着痂痕,却已经消下去很多,不影响行动,像是养了小半个月似的。

      小白问他伤怎么好得这么快,顾雪临只是顿了顿,说自己可能最近体质比较好。

      他既然没事,小白也就不再追问。两个人待在车上也不无聊,讨论了欧叔可能的逃脱手段,以及地下城的现状,小白总觉得恍恍惚惚的,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总有一些片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他真的跟着顾雪临,离开了自己生活了这么久的地下城区?

      而这种……飞一般的,轻盈自由的感觉,真的是他自己的体验?

      觉得车子每走一步,他就从某个十分沉重黑暗的深渊里走出来了一点点。想到前方的时候,看着顾雪临,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涨满。

      希望下一秒到来,希望明天到来,希望还能看看前方有什么他没有见过的东西。哪怕下一秒就在荒野上爆炸,因为此时的心情,也觉得没什么妨碍。

      从小到大,小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开到夜晚的时候,顾雪临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停下了车。两人说笑着把椅子折叠起来,铺上毯子,小白躺上去,发现从他的角度,可以透过前面的车窗,看到黑暗夜色里闪烁的星星。

      他招呼顾雪临过来,顾雪临却跪在毯子的另一侧,犹豫了片刻。

      “你睡吧。”他说,“我下去走走。”

      小白:?

      他猛地翻身坐起来:“你不睡,我也不睡。你要去哪里?”

      顾雪临坐在车尾看着他。有片刻的功夫,那人的脸色在黑暗中有点模糊不清。

      最后他摇摇头:“没事,那我也不出去了。睡吧。”

      说完,他躺下来,像往常那样把小白搂进怀里。小白有些不安,贴在他的颈侧,听着他的心跳声。

      “雪临。”他低声喊。

      “嗯?”顾雪临轻声回应。

      小白犹豫了一下:“……你真的没事吗?你说过不会再瞒着我的。”

      顾雪临好像微微一怔。

      过了片刻,他低下头,贴近小白的耳朵。

      “我有一点担心的事,但还不确定,所以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他认真回答道,“让我自己再想想,明天如果还没想明白,我会先告诉你,和你商量的。”

      小白满意这个回答,所以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不知怎的,他又抬起手,圈住了顾雪临的脖颈。

      “我睡着的时候,你也不要离开。”他说。

      顾雪临沉默了一刻,抬手在他头发上揉了揉。

      ”我不出去。“他说,”我保证。“

      这下,小白才觉得安心。他贴在顾雪临怀里,因白天开车和忙碌的疲惫,原本就支撑不住,这下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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