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瞌睡爱神》一否否

2、第 2 章

　　庄尧在研究院的地下停车场等了十五分钟，看到不会开车的某人走出电梯，便闪了闪车头的两个大灯。
　　许亭珊原本在跟同事说话，注意到灯亮，便朝庄尧的位置挥了下手。和她关系好的同事看到庄尧下车，也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庄美人。”
　　庄尧点点头：“改天聚。”
　　一旁新来的小朋友忍不住扯许亭珊的袖子：“哇哦，珊珊姐，这你男朋友啊？姿色可以啊。”
　　许亭珊跟看外星人似的转头看她：“……这我姐妹。”
　　“快点。”庄尧立在打开的后备箱旁，语气不善。
　　“说错了说错了，是哥们儿，纯直男。”许亭珊连忙大声说给庄尧听，挥手跟同事告别后哗啦啦拖着行李箱，小碎步跑向车子：“来了来了。”
　　庄尧臭着脸把她的行李箱放入后备箱，打开车门重新坐进驾驶座，而许亭珊已经扣好了安全带哼着小曲等待出发，连接音响的也换成了她的手机，热血昂扬的ACG音乐响彻车内。
　　“你有点边界感呢，许亭珊。”
　　许亭珊眨了眨眼：“你指教一下呢。”

　　回老家的车程大约两个小时，但因为今天格外拥堵，四十分钟还没有出城区，估计到家要超过晚八点了。
　　许亭珊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转头问驾驶座上的人：“庄尧，你饿不饿？”
　　又来了，好麻烦的一个人。庄尧扫了眼地图：“再开两公里有一家专做bagel的店，你要吃吗？”
　　许亭珊摇了摇头，片刻的犹豫之后：“好久没看过栖霞山了，反正都晚了，我们绕过去看看吗？”
　　庄尧没作声，但让导航重新规划了路线。
　　他们抵达山脚停车场的时候，晚霞正如火如荼地在天边铺开，山峦的半面被镀上一层金橙。
　　晚风犹带余热，空气，或者说霞光存在的空间，呈现出一种梦幻的蔷薇色。
　　许亭珊下了车，和其他游客一样，跑来跑去兴奋地拍照，仿佛多说一句话，就会错过此刻的朦胧绮丽。
　　庄尧靠在车旁，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没有烟瘾，只在项目压力大的时候偶尔来一支。
　　晚风温柔地吹拂着他的衣角，也同样吹拂着许亭珊的。也许是刚才跑太久，也许是晚霞映照的原因，她的长发飘起来一点，随手被她别到耳后，露出的面颊绯红，对着前置摄像头笑得很温柔。
　　烟雾悠悠散开，无形中带走工作中烦闷的东西。庄尧放松了许多，便摁灭了烟。
　　这时有个裹着遮阳头巾的中年阿姨在他身边停下，大着嗓门：“你这小伙子，站在旁边看女朋友有什么用，你倒是过去给她拍照啊。”
　　庄尧反应了一秒，有些错愕：“我们不是……”
　　快点去快点去，男人要有点用。热心大妈推了他一把。
　　无奈之下，庄尧打开手机，对着十步开外的那个身影唤了一声：“许亭珊。”
　　于是许亭珊停止自拍，站在一片蔷薇色中，询问地看向他。
　　咔，庄尧拍下一张照片。
　　他没去看拍得怎样，很快地收起手机，尽量让自己神色如常：“差不多了，走吧。”
　　忽略热心大妈批判的目光，庄尧拉开车门率先坐了进去。
　　许亭珊不情不愿地跟着上了车，看着庄尧发动车子，仍是很狐疑：“你刚刚拍我做什么？”
　　实话解释起来也尴尬，庄尧只好拿些半真半假的话搪塞她：“给你介绍你喜欢的那款帅哥，人家要看你的照片。”说完又补充：“不会直接发给他，下次见到他，给他看个样子就行。”
　　你们程序员一个个弱得跟白斩鸡似的，你能认识我喜欢的那一款？
　　虽然白斩鸡三个字，庄尧只跟第一个字有关，不属于许亭珊的攻击范围，但许亭珊预感自己要真把心里话说出来，庄尧非把她扔马路上不可，于是难得克制地闭上了嘴。

　　将近十点，庄尧才把车停在许亭珊家的院门外，许家父母也正在门外等着。
　　他有点踌躇地降下车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歪在副驾驶座上的人，好在韩阿姨已经快步上前：“许亭珊！”
　　许亭珊很少睡得这么沉，睁开眼，在懵懂中一字不落地迎下了来自亲妈的全部数落：“小庄一个人开那么久的车，你不陪着说话，你就管自己睡觉！”
　　三秒过后，许亭珊醒透了，便转过头对着庄尧：“我都说了让你叫我，你为什么不叫？我就知道你嫌我吵。”
　　“许亭珊！”连许爸爸也听不下去了，打开车门把许亭珊拉出来，然后对庄尧说：“哎，真太麻烦你了，小庄。”
　　许亭珊一条腿跨出车外，此刻又回过身，打算看看庄尧说违心话是什么表情。
　　庄尧不看她，表情摆得挺谦逊：“不麻烦的，叔叔阿姨。刚好顺路。”他准备下车把许亭珊的行李箱拿出来，但被许爸爸制止：“许亭珊，你等人伺候呢？快点自己把行李拿出来。”
　　于是许亭珊一脸“好累啊好苦啊”走去拿行李箱。
　　庄尧婉拒了许家父母让他进屋吃夜宵的提议，双方道别结束，他正要升起车窗，许亭珊忽然弯腰，在窗外冒出个脑袋：“哎，明天中午我去舅妈家吃饭，你一起吗？那边就我舅妈和表弟两个人。”
　　她右侧脸上仍留有脸压在安全带上的红痕，看着怪傻的。
　　庄尧犹豫几秒，最后点点头。
　　许亭珊笑嘻嘻的，唇边梨涡若隐若现：“那你明天中午再来接我呗。”
　　庄尧不耐烦极了，别开眼，拒绝继续看她：“你自己打车去。”

　　吃完一小碗汤圆，许亭珊舒服地往沙发上一躺，一边刷自己朋友圈的评论，一边摸到边几上的果篮，捞了只脆桃出来啃。
　　韩晓敏也坐了过来，跟她唠嗑：“哎，听说小庄跟女朋友分手了？”
　　许亭珊啃着桃，含糊地嗯了一声。
　　安静了一会儿，韩晓敏又问：“那你觉得小庄喜欢你吗？”
　　许亭珊移开手机，看向自己妈：“什么意思？”没等韩晓敏回答，她想了一秒：“喜欢啊。难道有人不喜欢我吗？我一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接着又玩起了手机。
　　韩晓敏啪地给了她膝盖一下：“能不能有点正形？”
　　许亭珊痛呼一声：“什么意思嘛。你想庄尧做你女婿？韩女士，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喜剧天赋。”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母女闲聊间，许父也走了过来，看见自己女儿泥一样占据了最大的沙发，忍不住数落：“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坐有坐的样子？”
　　许亭珊无奈地翻身坐起，把桃核扔进垃圾桶：“干脆明天你们见着庄尧，自己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处对象好了。看看是不是会把他吓得不敢再登门。”
　　韩晓敏脸上有些挂不住：“哎，就随便瞎聊么，又没真要你俩怎么样。我不就看小庄挺踏实一孩子，长得好，工作好，对你也好，觉得如果你们能处一起那我跟你爸也挺省心。”
　　“之前你还让我离他远一点呢。”
　　“那是多早之前的事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么多年看下来吧，小庄这人，除了家庭情况有点复杂，不大爱笑以外，也没什么毛病。”说完，韩晓敏又强调：“比起你，毛病可少太多了。”
　　许亭珊不想继续这个奇葩的话题，起身抻了抻腰，打算上楼睡觉：“我跟他不来电，你别瞎琢磨了。万一让他听说了，我还怎么面对人家？”

　　老小区停车位很紧张，尤其是周末。等许亭珊跟表弟一起打完一局游戏，庄尧才停好车上楼，先跟表姑（许亭珊舅妈）打了招呼，放下自己带来的礼物，然后把许亭珊刚才匆忙下车，落在他车上的小盒子丢还给她。
　　“粉饼要被你摔碎了！”许亭珊抗议。
　　庄尧对许亭珊的习惯性夸张语言只作无视，完全不想搭理这个在他兜来转去找车位期间，一连打好几通电话提醒他找粉饼盒，此刻还倒打一耙的烦人精。

　　庄尧刚开始给韩止戈做家教补习的时候，韩止戈还是一名初中学生，如今已经快大学毕业了，学历涨了两倍，体重也是。
　　这个小胖子的大学生活似乎非常悲催，所以好好一顿饭，只听他一个人在那儿大吐苦水，什么辅导员只偏心跟自己关系好的人，什么选了个女生太少的专业眼看快毕业了都没找到女朋友，什么论文查重好严他都被逼得掉了好几斤肉之类的。
　　作为学业上顺风顺水的两个人，能给的正面回应其实很少。说到后面，许亭珊舅妈都觉得脸上无光，只好勒令胖儿子闭嘴：“吃你的吧，这么多菜都堵不上你的嘴。”
　　随后她清了清嗓子，堪称温柔地重新起了个话头：“小庄啊……”
　　听这语气大概率是有话要说，庄尧放下筷子，心想如果表姑提出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那么他会竭尽所能，这是他该还的恩情。
　　当年让他给韩止戈做补习，这位远房表姑确实存有一份补贴他生活费的好意。
　　但庄尧很快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你爸爸呢，其实出来也有三个月了，他身体不大好，在工地做着很吃力，一直想见见你们母子，你看……”
　　盛夏三伏天，对方的每一个字都让庄尧感到彻骨的冷。也许是空调开得太大了，也许是那段阴森森、仿佛躺在烂泥里，竭力呼救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的过去，又爬出来勒住了他的脖子。
　　表姑还在说些什么，但是他已经听不到了。他的眼神落到了许亭珊的脸上，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她看。
　　许亭珊心里狠狠打了个突，几乎是本能地替自己辩解：“我不知道叫你过来是要说这些给你听……”
　　许亭珊的反应使得过去和现在的界限变得分明，庄尧平稳了下自己的情绪，竭力平和地开口：“我的态度始终没变。第一，那个人，不是我的父亲。第二，如果他还存有一点羞耻心，那就不要再和我们的生活产生交集。”
　　随后他站起身，拙劣的借口最终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抱歉，我想起来自己还有事。你们继续吃，失陪。”
　　随着关门声响起，许亭珊深深地拧起眉头——她很难得这样严肃：“舅妈，早知道你说这些，我就不该叫庄尧过来。你，我，还有其他人，管得着庄尧怎么选吗？”
　　韩止戈也跟着帮腔，连连摇头：“妈，你管得着人家怎么选吗？”
　　面对自己这个外甥女，她其实是不太好摆长辈的谱的。她老公常年在外工作，一直以来，家里得了不少来自许亭珊父母的帮扶。
　　因此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讪讪地笑。等许亭珊也走了，她才一个爆栗落在儿子头顶：“反了你了。”

　　庄尧走得很快很急，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走去哪里，只是一直走着。但即使如此，他也注意到许亭珊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唯独没有追上来跟自己说话的意思。
　　又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庄尧终于停下来，发现自己连车都忘了开，最后还是得走回去。他揉了揉眉心，忍不住苦笑。
　　想到那个还跟在背后的人，庄尧转过身，没好气地呵斥：“你在玩什么跟踪游戏吗？”
　　许亭珊站在几步之外，耸肩：“要是我拉住你，你肯定要朝我发脾气。我才不想触霉头。”
　　不得不说，许亭珊身上有种小动物一般的精准直觉，帮她躲避大部分伤害或者误伤。这一次，庄尧确实没道理地迁怒于许亭珊。
　　他想说：那之前呢？我什么时候朝你发过脾气？何必说得好像忍受出了经验似的。但又转念想到，也许这十年里是有过的。毕竟很普通的批评，也会被许亭珊认定为对她进行了很可怕很没道理的霸凌。假如他真问出这句话，毫无疑问接下去就会发展成一场对他的批斗大会。
　　大概许亭珊的神奇直觉再次起效了，知道危机已经解除，否则无法解释她此刻笑盈盈地跑过来，问自己：“我们去吃陈记好不好？”
　　明亮清澈的双眼，笑起来唇边两枚梨涡深深——虽然许亭珊三言两语就能撩得人火冒三丈，但不可否认，她有着一张与被责备、被拒绝这些字眼绝缘的清纯面孔。庄尧忽然觉得有必要找几张许亭珊的旧照片看看，这样才能确认，十年来她几乎从未变过，这种想法是不是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