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与眸》笔落流光

137、第 137 章

　　周墨第三次低头看向腕表，就在他几乎以为她不会来时，包厢的门终于被无声推开。

　　楚沨渃的身影逆着走廊暖黄的光晕出现，黑色的裙摆随着她从容的步伐微微晃动，周墨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目光贪婪地捕捉着她，她今天把长发放下来了，柔顺的发丝垂落肩头。

　　“路上有点堵车。”楚沨渃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她将小巧的手包放在身侧的座椅旁。

　　“楚小姐能来，”他强自镇定，伸手替她拉开椅子，靠近的瞬间，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中带着微苦的果香悄然钻入他的鼻腔，让他心跳骤然失序，他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调，“就是给我周某最大的面子了。”话音未落，心底便狠狠唾弃自己，这话听起来简直像个初出茅庐，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

　　他坐回座位，他本不该约见的，助理今早还再三提醒，那个至关重要的竞标会就在明天上午，他需要养精蓄锐，可当手机屏幕亮起，那张他偷偷设置成屏保楚沨渃在产品发布会上专注的侧影映入眼帘时，所有的理智和计划都瞬间崩塌，指尖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已经拨通了那个熟记于心的私人号码。

　　“听说…你最近碰到不少事？”

　　楚沨渃抬眼望来，清澈的目光恰好撞见周墨慌忙垂下的眼睫，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周总的消息……真是灵通，不过，周总是不是该多关心关心新生源？国外的几个重要合作方代表，可是已经抵达Z国了。”

　　周墨握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一时竟忘了动作，半个月了……自从上次庆功宴后，他就再没见过她，思念如同藤蔓，在他心底无声疯长。

　　两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一边用餐，一边谈论着润泽与盛耀的合作细节市场动向，周墨的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对面。每一次视线交汇，他心中那股复杂而汹涌的情感就愈发强烈，初见时，他惊艳于她惊心动魄的美貌，后来，他折服于她运筹帷幄的能力和沉稳气质，再后来，她工作时一丝不苟的专注、面对危机时冷静从容的魄力、明媚笑容下隐藏的坚韧野性、优雅举止中透出的不屈傲骨……这一切都像致命的漩涡，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然而，现实如同一盆冰水，时刻浇熄着他心头的火焰，楚沨渃的身边，站着陆璟珩，每次这个念头浮现，心底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他只能将这份汹涌的爱意死死压制在心底最深处，不敢泄露分毫，连眼神都小心翼翼。

　　“楚小姐，最近……有什么新项目在筹备吗？”话一出口，他就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蠢货，这开场白生硬得像是在谈一桩冷冰冰的合同，毫无温度。

　　楚沨渃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前天刚送到她办公桌上的那份新生源利润报表，上面润泽生物分走的那串令人心惊的数字，瞬间浮现在脑海，她红唇微抿。

　　周墨立刻捕捉到了她细微的情绪变化，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补救：“我是说……你最近……好像很少来润泽视察了？”

　　楚沨渃微微一怔，她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周墨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来小心翼翼的喜欢？那目光炽热又克制，带着欣赏、倾慕，甚至是一丝卑微，可是……她已经有陆璟珩了，她无法回应，只能装作浑然不知，将这份情愫隔绝在安全的距离之外。

　　“最近……在处理些私事，润泽那边有王总监在，我很放心。”

　　“嗯，新到的瑰夏咖啡豆……就放在你常坐的那个位置旁边的小柜子里。”说完，他立刻后悔了，这话听起来简直像个卑微的默默关注她一举一动的跟踪狂，他懊恼地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周总。”楚沨渃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清澈而坚定，带着不容逾越的界限感，“你知道的，有些界限……”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晰。

　　“我知道！”周墨猛地打断她，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我只是……”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希望所有重要的合作伙伴，在润泽都能喝到一杯好咖啡。”

　　楚沨渃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想起上次在润泽通宵处理紧急事务，凌晨时分推开休息室的门，却意外发现一杯温热的咖啡静静地放在她常坐的位置旁，旁边还叠放着一块干净柔软的毛毯……那份体贴，此刻想来，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温柔。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接近尾声，楚沨渃适时地以还有要事处理为由，结束了这场饭局。

　　餐厅门口，微凉的夜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停在台阶前，副驾驶车门打开，林奇快步走来，身姿挺拔，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驾驶座的苏青隔着车窗，向楚沨渃微微颔首致意。

　　“周总，今晚的松露汤很特别。”

　　周墨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其轻柔：“你喜欢的话，我知道有家店的甜品也很不错，他们家的熔岩巧克力……”

　　楚沨渃微微低头，整理着风衣的袖口，唇角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这个男人，此刻在她面前，竟像个情窦初开笨拙又真诚的少年般手足无措。

　　“晚安，周墨。”她抬起头，第一次，不带任何职务前缀地唤出了他的名字，“路上小心。”

　　周墨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在林奇的护卫下坐进车里，他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克制住想要追上去的冲动，只能在心底最深处发出一声沉重的喟叹：我计算过所有可能的商业版图，推演过无数种未来的合作走向，唯独没有算到……我和你，连一个正式的开始都没有。

　　他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告白，在唇齿间辗转千回，最终只能化作今晚这句客套而疏离的晚安，他那份深沉的爱意，永远只能小心翼翼地停在将要触碰却又必须及时收回的距离之外。

　　绿灯亮起，黑色的轿车平稳地汇入车流，朝着城市的一端驶去，周墨的座驾则缓缓启动，驶向了相反的方向，两道车灯划破雨幕，如同两条短暂交汇又注定分离的轨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留下转瞬即逝的光痕。

　　车厢内，隔绝了窗外的喧嚣，周墨沉默地靠在后座，解锁了手机，他点开那个设置了多重密码的加密相册文件夹，屏幕亮起，一张偷拍的照片静静躺在那里，那是极度疲惫的楚沨渃，靠在休息室柔软的沙发上，毫无防备地睡着了，柔和的灯光勾勒着她安静的侧脸，卸下了所有防备与锋芒，这是他深藏心底不敢示人的秘密，也是他全部心动的源头，是他兵荒马乱的暗恋里，唯一的光亮与慰藉。

　　林奇将一份薄薄的文件轻轻放在光洁的桌面上。

　　“小姐，查到了，李强失踪前天盾安保的人分三次与他有过秘密接触，接触地点……都很隐蔽，另外，李强……有个亲弟弟，叫李明。”

　　“李明？”

　　“是，我们在深挖李强社会关系时，调取了他老家的档案，这张照片……”屏幕上显示出一张合影，两个穿着朴素的少年并肩站着，笑容青涩，“左边是李强，右边……就是李明。”他放大了李明那张年轻的脸庞，“经过面部特征比对和行动轨迹交叉分析，确认李明……就是之前多次跟踪您，后来在医院跳楼的那个影子，而天盾安保的实际控制人陈天佑是裴玉母亲一系的远房表亲，我们查到，在火灾发生前一周和魏小猛出事前两天，陈天佑与裴玉在私人会所有过两次密会。”

　　“裴玉……”楚沨渃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执着。”

　　训练基地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机油味和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悲伤，何雅坐在角落的旧木桌前，目光落在桌面上，那里，不知何时被魏小猛用油性笔画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鬼脸涂鸦，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

　　“林哥……”何雅的声音干涩沙哑，“有消息了吗？”

　　卫进背对着众人：“他去见大小姐了。”

　　“砰！砰！砰！”

　　另一边，苏青不知疲倦的一拳又一拳狠狠地砸在沉重的沙袋上，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在空旷的训练场里回荡，汗水从她绷紧的太阳穴滑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墙壁上那张合影，照片里，几个年轻的身影勾肩搭背，笑容灿烂，充满了对未来的无畏与憧憬。

　　“哐当！”

　　训练基地沉重的大铁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林奇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他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右手紧紧攥着一沓厚厚的文件，他没有说话，只是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将手中那沓承载着血泪与真相的文件，啪地一声重重甩在中央那张战术桌上。

　　卫进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何雅、苏青，以及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大斌，瞬间围拢过来。

　　“李明、李强都是裴玉……豢养的恶犬！”

　　何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拿起桌上准备好的战术平板，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操作着。

　　林奇最后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墙上那张合影，照片里，魏小猛的笑容依旧灿烂，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动我们的人……要付……什么代价！”

　　陆家别墅的餐厅内，明亮而柔和的光线，将每一件精美的银器每一道精致的菜肴都映照得熠熠生辉，营造出一种富丽堂皇的温馨，陆璟珩坐在长餐桌旁，面前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诱人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主位上，陆云霆端坐着，面容沉静，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他身材高大挺拔，肩宽背阔沉稳如山，相比之下，坐在他身侧的陆璟珩，虽然身高上更胜一筹，但此刻在父亲无形的威压之下，气场却显得有些内敛。

　　“上季度南城的项目，贺家那边……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吧？”

　　“已经谈妥了，用北区新开发的那条跨境物流专线的部分优先权，做了交换。”

　　“噗嗤”一声清脆的笑声突然打破了餐桌上微妙的平衡，是小外甥叶明珣，他正用叉子笨拙地卷着长长的意大利面，玩得不亦乐乎。

　　江心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儿子身上，带着关切，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气质温婉娴静。“看你，又瘦了。”随即，她拿起汤勺，盛了一碗热气腾腾、汤色奶白的山药排骨汤，轻轻推到陆璟珩面前，“快喝点，你最爱喝的。”

　　叶文景拿起餐巾，动作轻柔地替儿子擦拭嘴角沾上的酱汁：“明珣，别玩食物。”他面容俊朗，气质沉稳儒雅。

　　“下周三的集团董事会议，”陆云霆目光转向陆璟珩，“你代我去主持。”

　　陆璟珩抬起头，目光扫过餐桌，他这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他身上。

　　陆祈宁的筷子尖在清蒸鲈鱼上方悬停了片刻，最终精准地夹起最嫩滑毫无鱼刺的鱼腹肉，轻轻放进弟弟的碗里。“泽欢昨天约我喝下午茶，她说你和贺家那位知许小姐，最近经常见面？”

　　叶明珣的小手突然一滑，“哐当！”一声，玻璃果汁杯被打翻，在光滑的桌面上骨碌碌滚出半圈，橙色的液体迅速在洁白的桌布上洇开一片刺眼的污渍。

　　陆璟珩立刻接过佣人递来的干净餐巾，俯身擦拭桌面，他确实和贺知许见过两次面，但那纯粹是因为瑞丰集团与陆氏的合作项目。“只是工作上的接触，贺知许刚被任命为瑞丰集团的高管，负责与我们对接的项目，周泽欢那边暂时还没有正式接手合资公司的事务，所以只能由贺小姐负责交接。”

　　“项目验收方案需要双方技术团队深度对接。”陆璟珩又抽了一张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他想起那天在会议室，贺知许身上那浓烈得有些刺鼻的香水味，以及她借着递文件时微微倾身凑近说话的姿态，监控摄像头肯定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过分亲昵的一幕。

　　叶文景适时地轻咳一声，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试图缓和气氛：“年轻人嘛，多接触接触是好事，璟珩，你姐这是关心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

　　陆璟珩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家人。他原本计划等姐姐陆祈宁见过楚沨渃之后，再正式向父母介绍，但楚沨渃最近深陷军工厂和润泽的事务，分身乏术，此刻，面对家人无声的询问和姐姐的试探，他决定不再等待。

　　“其实，我有女朋友了。”

　　江心竹手中的汤勺突然停在半空，她保养得宜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这孩子……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陆云霆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向上挑动了一下，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哦？是哪家的姑娘？”

　　陆祈宁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有惊讶，有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该不会是……”她的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不知道弟弟会说出谁的名字，心中暗自叹息，祈祷着不是那个她担心的名字。

　　“她叫楚沨渃，姐见过的。”陆璟珩的目光转向陆祈宁，“之前在李燚的婚前晚宴上。”

　　“哦？”陆云霆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他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淡，“楚家的人？楚明礼的孙女……确实…门当户对。”

　　“是的，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陆云霆突然转向妻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语气变得异常轻快，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热情：“心竹，多喝点汤。”他亲自拿起汤勺，稳稳地为妻子盛了一碗汤，“王师傅这炖汤的火候，真是越来越精到了。”

　　“这汤……确实不错。”江心竹的声音有些飘忽。

　　叶明珣困惑地眨巴着大眼睛，手里攥着的鸡腿都忘了咬，小小的脑袋显然无法理解大人之间无声的暗战。

　　陆祈宁看着弟弟紧绷的侧脸和父亲刻意回避的态度，心中不忍，还是想替弟弟争取一下：“爸，您……不问问楚小姐的事吗？比如她……”她想说比如她人怎么样，但话未说完。

　　陆云霆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他抬眼看向陆璟珩，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璟珩，周末记得回来一趟，新到了一批酒庄的红酒，你回来试试口感。”

　　陆璟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他原本预想过各种反应，父亲的反对、母亲的担忧、姐姐的盘问，他甚至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父亲会用这种近乎漠视的态度，轻描淡写地将楚沨渃的存在一笔带过，这种刻意回避的冷淡，比激烈的反对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愤怒，这就是父亲的态度？用无视来表达不认可？

　　“璟珩，最近集团几个重点项目的进展如何？南城那个核心地产开发案，听说……遇到了一些阻力？”

　　陆璟珩微微一怔，随即压下心头的波澜，迅速调整状态，回答道：“是的，爸，南城的项目确实遇到了一些政策层面的调整，主要是地方新规对容积率有了更严格的限制，不过我已经让法务和公关团队介入，正在积极沟通协调，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这件事你要盯紧一点，南城的地块是我们未来五年的战略重点，不容有失。”

　　“我明白，爸，我会亲自跟进，确保万无一失。”

　　“西区那个科技园项目，第三季度的审计报告我看过了，盈利增长点……不够理想。”

　　陆璟珩心中一震。父亲从不会在家庭聚餐的饭桌上谈论具体的季度报表细节……这明显是在施压，他抬眼，正对上陆云霆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眼睛。

　　“我们在调整投资结构，新引入的几家生物科技研发团队潜力很大，预计下个季度……”

　　“祈宁。”陆云霆突然转向女儿，毫不留情地截断了儿子的话，仿佛陆璟珩的解释根本不值得一听，“你上个月带队考察的X国新能源项目，可行性报告我看过了，市场分析和风险评估做得相当不错。”

　　“谢谢爸，其实……璟珩在技术评估方面帮了不少忙……”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角的余光瞥见弟弟僵直挺立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不忍和无奈。

　　“阿嚏！”

　　叶明珣突然响亮地打了个喷嚏，小男孩揉着发痒的鼻子，左看看，右看看，感受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压抑，怯生生地拽了拽父亲的袖口：“爸爸……我能……先去看动画片吗？”

　　叶文景立刻放下餐具，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好，去吧。”

　　餐桌上，关于楚沨渃的话题，再也没有人提起，仿佛那个名字，那个被陆璟珩郑重其事介绍的女孩，从未在这个空间里存在过，这种刻意的忽视与回避，比任何言语的反对都更清晰地表明了陆云霆的态度，也像一层寒冰，悄然覆盖了陆璟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