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形记》不会起名字的苦瓜

16、蛇头

　　医院被黑手党包围了。
　　上百个黑衣男子围堵了医院的前后门，楼内所有人员包括医护和患者都不得外出。
　　“这是怎么了？！”
　　“让我们出去！”
　　“报警报警！”
　　“那是黑手党啊，不要轻举妄动！”
　　黑衣男子们抬着机关枪一言不发，枪口整齐划一地指向门口，似乎在等着首脑一声令下，就要无差别击杀门内的所有人。
　　在他们看不见的医院顶楼，气氛比这里更是凝重。天花板、墙面碎裂落下的混凝土渣子、玻璃碎片铺了一地，那是中也在天台上对建筑物使用了重力异能造成的破坏。
　　“在侦探社社长的病房前，有负责护卫的异能者！是金发的小孩！”
　　中也听着耳麦里侦查员的报告，衡量着侦探社的对策。对方出的牌，让他有些心里打鼓，和他推测的情况出现了差异。
　　他想：“这不是我的要的人，能不能换一个。”
　　于是他加大建筑物的重力，如果继续下去，整栋楼大概会因为混凝土无法承受自身巨大的重力而粉碎垮塌。
　　“报，报告！”耳麦内是下属惊惶的呼声，“不仅那个小孩！高大的男人、虎之异能者……几乎所有侦探社的主力，都守卫着病房！”
　　“什么？！”
　　中也大吃一惊，难道自己的预测错误了？！他们竟然全员出动，是要开战？怎会如此？侦探社这样的操作是把整栋楼的人的生死置之不顾。这还是武装侦探社吗？
　　是相信眼睛看到的，还是相信自己的思考？
　　中也一瞬间陷入了决策难题。
　　冷静。
　　他停止向大楼施加重力异能，暗暗吸了一口气，在做出决策前需要的只有冷静。
　　“回到我自己的计划中去……”

　　* * *

　　14:30，森鸥外已遇袭30分钟。
　　中也在安排了所有下属回岗待命后，揣着在电梯门前捡到的信，独自来到了干部会议室等待尾崎红叶。会议室又大又气派，会议桌足可以安排二三十人开会，但只摆放了几张椅子，其中又有一半已经多年没人坐过了。
　　右侧第一张是中也惯常位置，他把那封写着“TO BOSS”的信摆到自己座位的桌面上，并未落座，而是绕桌慢慢踱步，视线始终锁定着首领的空座。

　　——BOSS，你早就察觉到幕后主使的阴谋了吗？
　　那一夜，许多异能者被自己的异能杀死，横滨一团大乱。当一切都平息下来，中也才回到黑手党，那时已天光大亮。迎着晨光，首领承认了当晚的事件有着他和太宰的参与谋划。
　　这次呢？
　　“BOSS知道会变成这样……不，是他亲自设计成这样的吧。”他咬牙切齿地说，“毫无疑问，还有太宰那个混蛋。”
　　暂时失去首领不是问题，最令人头疼的是情报严重缺失。森鸥外和太宰把他们所谋划的一切瞒得密不透风。目标是什么、计划是什么、已经做了哪些前置工作——他全然不知。
　　没有情报，就无从决策；不能决策，就无法行动。
　　一圈。
　　两圈。
　　三圈。
　　中也在自己的座位前停下脚步。

　　“不是没有情报，‘没有情报’本身也是一种情报。”
　　黑手党其中一条规矩是言多必死。在黑手党内，工作都有着严格的密级，秘密、机密、绝密，不同事项不同密级涉及不同的办事人员。你不是这件事的办事员，就不应该多嘴去打听，相对的，你是办事员，就不能够向无关人员泄密半个字。
　　中也身为指挥前线的干部，是森鸥外一手提拔的干部，又是太宰的搭档，不可能密级不够，没有被告知就意味着那些事不是他的工作。
　　“这两人不让我知道前因后果，就说明，那些大目标、总计划，都与我无关，不许我管。也说明……给我划定了情报收集范围——仅限当下；也指明了目标——只解决眼前的问题。”
　　他垂眼看着深棕色会议桌上的纯白信封。
　　“这就是眼前的问题。”

　　森鸥外发生了什么事，幕后黑手想要造成什么破坏，这是警告、威胁还是要挟？当下是什么情况？只要拆开信就一清二楚了。
　　但现在不能拆开信。
　　【TO BOSS】
　　BOSS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只有临时代理首领才有权拆信，可是森鸥外从未指定代理首领。
　　黑手党先代和现任完成权力更替的真相只有太宰清楚，但对于外界流传的先代被杀害篡位一事，森鸥外在初次见面时就对中也直言不讳。
　　有了这样的前情，指定代理首领就成了一种禁忌。这个职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是夫妻也难保被权力诱惑。海的那边，历史上也曾有皇后代身体欠佳的皇帝理政，结果理成了女皇的例子。
　　夫妻尚且如此，更遑论人心隔肚皮的下属。
　　因此，这信只能等两名干部商议由谁作为代理首领之后，再由代理首领拆开。

　　“中也。”
　　会议室的门打开了，红叶快步走进来。
　　“大姐，BOSS怎么样？”
　　“发烧到40度了，医生说可能是伤口感染，病程快得很不寻常。”
　　“大概不是感染。”中也两指敲敲桌子，“看这个。”
　　“信？”
　　红叶拿起信，扫了一眼正面的文字，又翻过来看看背面，放到耳边晃了几下，既没有夹带物体，也没有盛装粉末。她想了想，把信递向中也。
　　“拆开看看。”
　　“大姐你拆吧。”
　　“客气什么？”
　　“才不是客气！”中也转过身去。
　　红叶轻笑说：“老大倒下了，现在就是战时状态，总得有人带领黑手党，你就是最适合的人。
　　“大姐，你来做首领吧，我原本也是你的部下。”
　　“怎么了？平时的任务你都会答应的。”
　　中也说：“现在是敌人攻击了BOSS，与平时的任务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我曾经是‘羊’，也是黑手党的敌人……由我领导黑手党，岂不是笑话。”
　　红叶看着他背后，黑色的帽子把鲜艳的头发也遮了个严实，但红叶早就看穿中也的内心所想：虽然森鸥外从未指明接替权力的干部，但黑手党的首领是一个高危职业，特殊情况下如何挑选出接替者是必须准备的预案。这预案早就存在，并且已有一个未知定论。正因如此，中也才会在这里推三阻四。
　　她从和服的袖子里取出一沓票据，说：“也有不这样认为的人在哦。看这个。”
　　浅粉色暗纹的票据上是手签姓名。
　　“支票？”
　　“你知道钢之计划吧？”这并不是疑问句，作为黑手党的一员，中也和红叶都签署过那张特殊支票。
　　红叶继续说：“在支票上写下全部财产，背面写上希望领导自己的人的名字，那就是即便失去自己性命也要跟随的人。被票选最多的人，也就是突发状况下的临时首领。隔壁房间还有八箱这样的支票。”
　　“八箱？”
　　中也没料到数量竟累积到了如此之多。
　　支票签完后，被成批次呈送给首领过目，然后归集到房间保存。由于是记名投票，签下的名字影响着成员们的工作前途，所有的支票都作为秘密档案进行管理，从未被大规模地清点统计。因此，除了见过每一张支票的森鸥外，谁也不知道到票选结果。想要知道答案就得将八箱支票一一清点、唱票、计票，这将花费大量的时间。
　　若是干部之间谁也不服谁，事情就非得走到逐一计票的地步，可即便开箱点票，也有可能造成平票僵持的局势。
　　如果干部之间能达成一致意见，又不许其他人擅自接触这些支票，那么票选结果就全由干部宣称。
　　地下室的魏尔伦毫无疑问是站在中也一边的，唯一的变数就是红叶。中也正是担心得不到她的支持，即便票选获胜，这个代理首领也坐的不稳当，红叶一方的下属执行起命令来也会敷衍了事、阳奉阴违。
　　与其相互争执，不如由当选可能性更高的中也向红叶谦让，试探她的立场。
　　红叶是滚在阴谋诡计里长大的老资历，中也又曾是她的部下，这小子加入黑手党七年能长出那么多的心眼，她自认可以领个三分之一的功劳，怎可能预料不到中也的以退为进？
　　安顿好森鸥外后，她就先去了开了支票箱，从中挑了二三十张签有中也姓名的带了过来，就等“三请三让”的戏码演过一遍，再表明自己的倾向，用手上的支票证明中也是众望所归，将中也安安心心地推上代理首领之位。
　　“明白了。”
　　中也严肃的神情软了下来，事已至此没什么好再你推我让的了。他接过信件坐下，小心拆开口子。

　　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纸。
　　【贵司首领以及武装侦探社社长，均身中某犯罪者拥有的名为“共噬”的病毒型异能，极小型异能生物将在四十八小时后成长，然后吞噬宿主身体。在时限之前有一名宿主死去，异能就会停止。武装侦探社社长已转移至□□医院。】
　　“可恶！两天？”
　　中也瞬间攥紧了信。
　　“是异能？太宰呢？”
　　“听芥川说他也出事了，被侦探社的人背回去救治了。”
　　红叶叹了口气：“这是想把侦探社和黑手党一网打尽的奸计吗？”
　　中也感觉太阳穴突突地疼，原来这就是森鸥外和太宰抛给他解决的“眼下的问题”。

　　黑手党自组合退败解散后不久，就彻底实施两社和平政策，这其实是个不可思议的命令，毕竟即便两社不和，对黑手党本身也没有半点影响，保持和平反而让日常的工作束手束脚。
　　这种没有缘由的奇怪命令，现在看来就相当明了了。
　　一般来说，先存在两社相互攻击的情况，才下禁止攻击的命令；可现在是命令先行，而后才出现敌人诡计，那么这命令以及敌人的诡计大概就都是森鸥外预先设计的一部分。
　　该怎么办？
　　代理首领只是代理，真正的首领还喘着气就必须遵行首领的命令，这是黑手党所有规矩中的第一条。
　　也就是说，他的真正任务是：让两社所有人毫发无伤地撑过这个槛。
　　太难了。

　　中也看着手中的成了一团的信陷入思考，红叶静静地等在一旁。
　　事件的始作俑者这手借刀杀人把两社都逼到了墙角，摆在中也面前的是一棵枝芽繁茂的大树，他在努力分辨出哪一根树枝上挂有胜利的果实：
　　封信的内容是否可信？不可信。
　　幕后黑手是阴谋诡计的行家，谎言欺诈的可能性远远高于实言相告。
　　内容不可信，那杀了福泽能否保证森鸥外能活？不能保证。
　　明明什么都不用做就一死死一双，凭什么放活一个。
　　不杀福泽的话，侦探社会来杀森鸥外吗？极有可能。
　　走投无路之时，死马也当活马医。
　　两社争斗是否能避免？不可能。
　　就算黑手党不动手，武装侦探社也会动手。
　　既然最后还是要动手……
　　那就……

　　中也恍然看到了枝丫间漏出来的光线。他回过神来，对站在一旁的红叶喊了声：
　　“大姐。”
　　红叶看到中也眼中的坚定，立即明白了意图：“你打算跟侦探社开战吗？这样就正中黑幕的下怀了！”
　　“我肯定会击溃黑幕！但只有两天的时间，完全不够！只好动手了。”中也看了一眼墙角的大型座钟，“请大姐集结足够的人马和武器，三点整，我亲自带队行动。”
　　红叶立刻向出口走去，嘴里应和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还有，大姐。”
　　“嗯？”红叶回头疑惑地看着中也。
　　“请大姐守好家，务必确保首领的安全。”
　　红叶轻笑着说：“放心吧！”
　　距离集合出发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在这二十分钟内，中也必须将刚才的灵光一现转化为细致周密的战术方案。

　　* * *

　　曾经的中也虽说是“羊”的首领，到底不过是混迹于擂钵街的野小孩，纯粹凭着“天赋异禀”一人打天下，拳头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并且从没碰到过拳头不能解决的问题。
　　直到遇上了太宰。
　　中也时常怀疑，太宰能生出那么阴险狡诈的性格，与他在武力方面的极端弱势有很大关系，弱势到他从来没有伸出手反击过别人。
　　直到遇上了自己。
　　中也与太宰的第一次任务，是去问询兰波荒霸吐案的口供。在路上遭遇敌人，他眨眼间扫平二十多个GSS士兵。太宰见到那极致的武力碾压的场景时是什么表情？当时的他无暇顾及。击溃敌人之后，太宰捡起枪对着不能动弹的GSS士兵连开数枪。
　　多年后中也回想当时的情景，太宰开枪时脸上有着近乎疯狂的兴奋，这大概就是太宰人生中首次亲手用武力反击——能够自己掌握武力让太宰获得了短暂的畅快感。
　　实在无法想象竟然有男孩子不打架，完全不知道太宰的童年为何能憋屈到这种地步，从有记忆起就在坐牢吗？

　　他们俩成为搭档后，这种一个没长脑一个没长手的状况就终结了。
　　太宰常常做出挑衅和欠揍的举动，因此得偿所愿得到了很多被揍以及还手的机会，身体素质飞速提升。近朱者赤，后来就算是正经的对决，两人也能一来二去好几个回合。
　　中也则近墨者黑，从日常的相处和无数次任务中，被迫理解太宰的战术方案。因此，他早就习惯太宰迂回诡谲的思维并总结出一系列的应对之法。

　　就这次即将面临的狗咬狗的情况：咬，违反首领命令、陷入敌人诡计；不咬，单方面被武装侦探社攻击，沦为彻底防守方、食物链底端。做不行，不做也不行，那就“反其道行之”。
　　——做，又不做。
　　换言之，表面上展开对武装侦探社的攻击，暗地里通过这次攻击为突破口达成多个战略目标。

　　会议室里有一块新安装的巨型电子屏幕，除了普通的接入电脑设备外，还可以通过摄像头和传感器实现智能交互，用手势就能在屏幕上写写画画，虽然精度不高，但是做个简单提纲笔记还是绰绰有余。
　　中也打开了屏幕，用于整理战术方案的思路。

　　他先在右上角写下了47H，打了个红叉。
　　“我可不是太宰，有那耐心搞长线……”
　　尽管多年来已经有意识地控制急性子，但说到底，速战速决才是中也的性格底色。
　　“太宰、福泽……以及其他人等、等、等、等、等……”
　　每“等”一下，他就画下一个圈，屏幕上被一排的圆圈占据了，接着，在最右边的圆圈上画上了几根头发、绷带、一只豆子般的小眼睛，并在下方打了个大叉。
　　“死太宰，摆我一道！混蛋！”
　　“中也脾气真暴躁~是掉在烧红铁板上的蛞蝓吗？”
　　调侃的声音在会议室中响起，中也微微扭头，斜眼一看，是用绷带包着半张脸的太宰。
　　“啊，是你啊。”他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少来烦我。”
　　太宰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似的，指了指自己包着绷带的脸说：“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
　　“你就是我，当然我想你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绷带废物。”
　　“你不是见过现在的他的了吗？没有绷带，穿件下摆会飞来飞去的廉价风衣。”太宰把手举高在头顶比了比，“而且更高了。”
　　“这一点就足够让我火大了！还有那个伪善的样子，看见就像吐！恶心！”
　　“你是不是担心他？所以我才出现？”
　　“喂，帮不上忙的话就滚。”中也没好气地说道。

　　托太宰的福，中也从来没能在安静的环境里思考问题，两人总是在吵吵闹闹地过程之中完成战术方案的设计，无论是“羞耻与蟾蜍”、“窗棂外雨淅沥”，还是“人造花的谎言”，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形成的经典方案。
　　这导致太宰刚离开黑手党那时候没人和他吵架，制定作战方案时竟然脑中一片空白。一次情急之下，竟然产生了个专职吵架的幻想太宰，在“他”的帮助下有效地提高了梳理思路的效率。

　　“我滚了，中也就会发愁成那么小那么小的本体，孤零零的真可怜。就勉为其难陪陪你吧。”
　　太宰看着屏幕上一堆的圆圈，手放到中也的帽子上假意拍拍。
　　“呐，现在是什么情况？”
　　中也简单介绍道：“二十分钟后，我带队攻击福泽所在的医院。”
　　太宰了然：“一般来说，先下手为强。”
　　根据幕后黑手提供的简单信息，可以轻易考虑到两种对策：要么，杀掉对方首领；要么，追击病毒异能者。
　　“杀掉福泽，不管是否有用都违背了首领的要求，是绝不能做的；追击病毒异能者是幕后主使暗示的另一条明路，但对方要是这么好心指路就不会设这个计谋了，说明这条路铁定有诈，虽然不知道有什么陷阱，但既然知道有陷阱我就绝、对、不、会、走。”
　　“啊，这条路，你要让侦探社走。”
　　总有人要去探路，路上肯定有地雷，是自己去扫雷还是平时就看不顺眼的侦探社去？这很好选择。

　　“侦探社也不是傻子。乱步先生比你聪明。”
　　“你说谁笨？笨蛋！”
　　“哈，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太宰四处望望，“难不成，你要用枪逼他们走上陷阱？”
　　“啊呀，你的主意真不错就这么办吧！”中也挤着眉头笑道。
　　“真粗暴！”
　　“馊主意是你出的。”
　　“我本来就是你。”
　　“我说你不是就不是。”
　　相信侦探社得到了与黑手党同等的消息，他们自然也能发现两种对策，并且两种都不太可行。那个乱步大侦探脑子机灵的很，因此他们会选择什么策略几乎无法预测。
　　“你会怎么办？”
　　“没法预测对手会做什么，那就让对手我预测的来做就好了。”
　　这就是太宰最常用的“预言法”。
　　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在这事上吃了亏，包括几年不见后太宰突然出现在地牢，也是用的这一招，预言了自己用那种大小姐内八字离开地牢。
　　不过，同样是引导对手选择自己想要的结果，中也的手段与太宰暗戳戳地埋伏陷阱还是有所区别。
　　他是悍匪。
　　中也点点头：“好，那就绑架一个人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