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你》濯笑

2、身影

　　上午八点半。
　　车在大楼前停下，黎雨伸手在谭之晓面前晃了两下。
　　“到了。”
　　谭之晓回神，解开安全带。
　　临走时，黎雨说晚上下班后来楼下接她，一起回自己家住。
　　谭之晓点了点头，关上车门走进了大楼。
　　雨已经停了。
　　上班的时间是九点。她因为坐车来早到了半个小时，办公室里同事们几乎都没到，平常令人烦躁的白炽灯也不再一一亮着，只零星亮了几盏，悬在头顶。
　　没有交谈声和打印机嗡嗡的不断的响声，铺着吸音地毯的办公室更显得安静，人走在上面都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谭之晓在茶水间打了杯热水，回到电脑前靠在椅背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同事陆续到了工位，白炽灯再次大片亮起，甚至各类办公机器发出低沉的声音，谭之晓被一旁的朱漫轻拍了一下。
　　“之晓？”
　　“嗯？”谭之晓侧头。
　　“转院的事有着落了吗？”朱漫问她。
　　“联系了高中的同学，还没给我答复。”
　　谭之晓说起这个，苦笑着摇头。
　　“唉，你……”朱漫正要说些什么，不远处刚从办公室出来的总监王姝朝这边过来了，手机拿了份纸质资料。
　　“小谭，你和朱漫把这个项目了解一下，这几天对面会有人来和你们对接工作，别出差错了啊。”
　　王姝把一小沓资料放在谭之晓面前。
　　两人点头说没问题。看着王姝走远后，朱漫接过那沓纸，念着上面的字：“领晖集团，负责人杨海峰。”
　　“这个项目之前有类似的你参与过吗？”朱漫问。
　　谭之晓边看资料边说：“还没有。”
　　“唉……”朱漫打开电脑，慢悠悠叹了声气，说：“又有大夜熬了。”
　　谭之晓笑着看她一眼，没说话。
　　她输入密码，电脑打开后登上自己的微信，看到黎雨发了张图片给自己。正要点开看，王姝又走了过来。
　　“领晖那边临时换人，对接人不是杨海峰了，姓陆，别搞岔了。”
　　谭之晓几乎是瞬间就条件反射一般的，想到了陆文。
　　但两秒后，她反应过来，心里不是滋味的笑自己。
　　哪有这么巧的事？
　　当年两人分手后没多久陆文就出国了，后来虽然不再主动打听他的近况，但谭之晓猜测，他大概率不会回来，更别提到豫即对接这种小项目。
　　谭之晓点开黎雨发来的照片，是一只橘色小猫，瑟缩在不知道谁放在旁边的格子雨伞下边，小小的一团，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她回了一个表达怜爱的小动物表情包过去，关掉了微信，开始工作。
　　她工作的时候很专注，几乎没有划水摸鱼的习惯。如果不是中午需要吃饭，她甚至可以一天都不动的在座椅上一直搞手里头那几页资料。
　　中午吃饭后，因为住的地方比较远，她每天都会在工位上趴着休息一小会儿。下午又专心致志的投入到工作里。
　　好像拼命是她与生俱来带有的特质一样。谭之晓回想过去24年人生里，自己几乎对每一件事都是尽全力去完成。高考时是这样，大学期末周是这样，体测时也是这样，甚至谈恋爱也差不多。
　　原生家庭所带来的不安被她隐藏在很深的地方，试图通过不断地努力给自己一种不间断的莫名的安全感。
　　一直到下班，谭之晓还埋头在电脑上数据堆成的海洋里。朱漫拍了拍她，提醒她下班了。
　　谭之晓应了一声，将页面保存后一个个关掉，熄灭屏幕。
　　黎雨已经等在楼下，发消息给她。
　　谭之晓回了个“好”字过去。
　　因为下过雨的原因，晚上的气温明显比昨天低了好几个度。谭之晓还没出大楼，一阵风就从入口处灌进来，吹得她咖色风衣的衣角都翻起来。
　　车内开了空调，有一阵阵的暖风吹出来。
　　谭之晓有些疲惫，坐在副驾驶犯困。
　　黎雨又问起余航那边怎么说，谭之晓点开微信，余航还没发消息过来。
　　她摇摇头，表示没有进展。
　　黎雨手控制着方向盘，车子在路口掉头进入一条十分亮堂的小巷。
　　“其实你大可以问问陆文，你们当时不是和平分手吗，又不是弄得很难看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谭之晓还是像早晨一样，转头看着窗外没做声。
　　黎雨不知道她是困了还是太过于郁闷，也没继续往下追问，转而换了个话题。
　　“我有个事和你说。”
　　谭之晓终于动了动，她转过去，问：“怎么了？”
　　黎雨罕见的皱了下眉头，叹气道：“我准备去和阳住一段时间，就这几天走。”
　　“这么突然？”谭之晓问。
　　黎雨点头，“我和蒋慎之间出了点问题，这段时间彼此正好可以冷静一下。”
　　谭之晓听到这儿，关切道：“怎么了，吵架了？”
　　“算是吧，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你自己决定吧，分开一段时间也行，好好想想。”
　　就在这时，微信上跳出条消息。
　　余航：【我今天问了一下，第一医院这边目前是没有空床位的，但附院今天刚好有一个出院的病人，空出一个床位，我先帮你留了一下，你决定一下。】
　　“余航说现在只有附院有一个空床位，第一医院够呛能住进去。”谭之晓看向黎雨说。
　　“那别犹豫了，附院也成，好歹咱们有个认识的人，有什么也好沟通。”
　　谭之晓想了想，迅速做了决定。
　　父亲谭建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根本耽搁不起。附院也好，距离她上班的地方还比第一医院近很多，也方便她两头跑照顾病人。
　　她发了一串感谢的话，又问对方最快什么时候能住进去，想要挂的答复的号能不能挂上之类的问题。余航那边应该刚下班，回消息也很快，两人三言两语之间已经聊得差不多，把这事给敲定了下来。
　　谭之晓随即给刘慧芬打电话，告诉她转院的事有了着落，让他放心，并说自己明天就请假回去帮着收拾东西办手续。
　　这些都安排好之后，谭之晓再次向余航道谢，并且你来我往的寒暄了几句。
　　余航倒是个爽快人，面对谭之晓提出请吃饭也没有太推辞，只是说这事也不全是他的功劳。
　　谭之晓当即就问还有哪个同事也出了力？
　　问到这儿，余航却没有秒回，反而隔了十几分钟才回了一条。
　　【没多大事，何况我也不确定，再说吧。】
　　没等谭之晓再问，他说自己有些急事先不聊了，后天到医院直接联系他就成，还把手机号码发了过来。
　　车在地下车库停好后黎雨解开安全带下车，她看向右手边正在发呆的谭之晓，又在她眼前晃了两晃。
　　“你这一天天的怎么老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谭之晓回神，拿好东西下了车，两人肩并肩往电梯口走。
　　“转院的事不是解决了吗？你又想什么呢闷闷不乐的？”
　　空旷的停车场里的灯光很幽暗。谭之晓伸手按了电梯，看着楼层显示器上的红色数字慢悠悠的变化着。
　　她又想到余航最后那句话。
　　想了想后她开口：“没什么，走吧。”

　　*

　　三天后。
　　一辆蓝白相间色出租车在豫即市附属医院右前方的公交车站前停下。
　　谭之晓从车上下来，边走边打电话。
　　“这个事儿你得去找朱漫问一下，我这几天不在公司，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电话那头的小张是新来的实习生，因为手里项目的事情比较乱打电话给谭之晓求助。这姑娘性格平时话不多性格也内向，遇着事儿不知道该问谁好，看谭之晓脾气好，才大着胆子张口问。
　　挂了电话后，谭之晓将手机塞到外套口袋，左手提过右手上的三个袋子，将重量平分开。
　　医院是个永远都不会冷清的地方。一年四季走迎来送往各种症结的病人，人们随着或压抑或庆幸的心情所散发出的磁场也不尽相同，有的人会因为没得治而放声大哭，也有人会看着检查报告后劫后余生般的松一口气。
　　因此在这个地方，形形色|色的人有着各样的情绪，而在医院的每一个人对这种情形也都司空见惯，并不足为奇。
　　就比如刚才，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在走廊里相拥着痛哭，路过的人也没有过多的关注，甚至没有一个人放慢脚步。他们都有个人的事情要忙，这其中包括谭之晓。
　　右手手指已经被透明塑料袋勒的发麻发青的谭之晓走出人挤人电梯，心里想着刚才那对老夫妻的样子，还是不免有些心惊。
　　住院部的病房走廊里并不安静，甚至算得上吵闹。谭之晓拎着东西穿过这些人，眼看着父亲所在的病房就在眼前，下一秒却被叫住了。
　　“姑娘——”
　　她回头，不确定是不是在叫自己，四周看了看。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大妈向她招手，说：“姑娘你东西掉了。”
　　谭之晓低头，这才看见塑料袋侧面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里面的苹果随着她行走的方向滚落在地上，其中一个还滚到了那位好心的大妈的脚边。
　　她一惊，赶忙蹲下身去捡。旁边站着交谈的护士和病人家属估计是看她捡的太慢，也凑上去帮忙。
　　正低头捡着，走廊里有轮子滚动的声音朝这边过来，谭之晓抬头，不远处的几个医生和护士推着手术床正往这边来，看起来有些着急。
　　眼看着面前最后两颗紫红色的苹果挡在路中间，谭之晓迅速起身，把苹果踢到走廊墙根的地方，一扭身躲开了正经过此处的手术床。
　　惹得路过的护士不满的留下一句：“怎么搞的？!”
　　她有些抱歉的低了下头，转身想要和刚才帮忙捡果子的人道谢。
　　下一秒却顿住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尽头的病房里出来，背对着她向反方向去。
　　他逆着光，穿了件黑色的长外套，正往楼梯间走。
　　一瞬间，谭之晓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几秒后，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她低头想平复一下无法言明的情绪，却有另一种浓烈的情绪涌上来。
　　刚才瞬间的慌乱和无比熟悉的背影让她控制不住的齿冷。
　　陆文。
　　身后的人拍拍她的肩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谭之晓不好意思的道谢，将那几颗摔出小坑的苹果放进另一个完好的袋子里。
　　迈进病房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走廊尽头再不见那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