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你》濯笑

3、狼狈

　　谭建今天的状态不错，人很精神。
　　他的病床位置靠着窗户，一天之中可以最早晒到太阳。女儿谭之晓进来的时候，他正坐靠在枕头上看着刘慧芬削梨。
　　“晓晓回来了。”谭建说。
　　“爸，今天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谭之晓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柜子里，又拿了几个没摔过的果子出来准备去洗。
　　“好，没什么不舒服。”谭建伸手拍了拍床边，示意让她坐。
　　谭之晓晃了下手里的水果，笑着说：“我先去洗个果子。”
　　“先别洗了，早晨的还没吃呢，你刚回来，坐会儿吧。”
　　面对谭建的话，谭之晓放下果子，坐到他身边，替他整理了下病号服衣领。
　　谭建叹了口气，说：“我这儿有你妈呢，你先回去忙吧，整天两头跑，当心身体吃不消。”
　　谭之晓想到今天早晨公司打来的电话，心里猜想估计是被父亲听到了，所以才这么说。
　　一旁的刘慧芬将削好的梨子递给谭建，又顺手拿起一个开始削，也说：“你就听你爸的吧，公司有事就先去忙。”
　　谭之晓说：“没事儿，我公司里都安顿好了，也请好假了，不耽误什么事儿。你就放心养病吧，别瞎操心我了。”
　　谭建还想再劝，谭之晓却拍拍他的手，宽慰两人，说：“你们放心吧，我原本的房子也快到期了，正好退掉了再租一个离医院和公司都近的，上班也不用再那么赶。”
　　谭之晓现在住的房子是两个月前才搬进去的，根本没有到期。她虽然说了谎，但说想搬家再去租房却是真的。
　　现在住的地方距离公司确实不近，路上就要花上一个多小时，更别说来医院。短时间还好，可谭建的病不是一两周就能治好的，保守估计也得几个月起步，她每天两头跑确实不太方便。
　　而且，原本的房子是她自己单独住的，现在父亲住院和生活各方面都要花钱，她也决定了还是和别人合租来的更合适些，在收入固定的情况下能省就省，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
　　谭建听了，有叹气道：“都是我这个病闹得...”
　　“爸，你又来了，你现在好好养病才是最主要的，别成天胡思乱想了。”
　　刘慧芬说：“晓晓，你那个同学，就帮你爸转院那个......”
　　谭之晓：“余航吗？”
　　刘慧芬点头，继续说：“你要好好谢谢人家，请人家吃顿饭什么的，这次人家帮了大忙。”
　　谭之晓应声说知道了，忽然又想起刚才在走廊里的情形。
　　她下意识低了低头，没说话了。
　　直到刘慧芬伸手拍她，她才回过神，说：“我先去洗个果子。”
　　说完就拿着果子往水房走了。
　　水房靠近电梯上来的地方。一路上，谭之晓都在心里想，万一从电梯里出来的人里有陆文，两人面对面相撞时，应该怎么开口寒暄，才不会显得奇怪？
　　直到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流过掌心，她才发觉自己有些失神。
　　她撇了撇嘴角，在心里笑自己。
　　再次从水房出来的时候，下面的电梯刚好到了十层。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谭之晓经过时不自觉的放慢脚步。
　　果然。
　　蜂拥而出的人里都是陌生的面孔。
　　没有略显惊讶的对视，没有尴尬的开场白，一切的一切只是她过于反常的设想。
　　看了眼手里红彤彤的果子，她往病房去了。
　　*
　　搬家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
　　谭之晓先和现在的房东说了这事儿，并提出愿意支付半个月房费，当做是临时决定搬走的违约金。
　　那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单亲母亲，刚听这事儿的时候还有些生气，语气不太好。可听谭之晓说要赔偿的时候，又有些心软，觉得她一个姑娘在外面挣钱也不容易，又赶上父亲生病需要钱，刚好自己手里头有人打电话要租房，便说不用她再多掏违约钱，只要尽快搬走就行。
　　谭之晓十分感谢，连说了好几遍不好意思和谢谢，并承诺一周之内搬走。
　　退租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找房并且找人合租。
　　午休的时候她再租房软件上筛选出几个价格和距离都比较合适的房子，和房东沟通后约好尽快看房。
　　现在只要找到合租的人就行。
　　谭之晓坐在回家的地铁上，盯着手机屏幕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一个人。
　　同事孙影之前像是说过，准备在公司附近找房子，隔了几天后说找到了，前一段时间还和她抱怨过合租室友没礼貌之类的。
　　谭之晓发了条消息给孙影，说了自己的想法并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合租。没一会儿，孙影回了个“OK”过来。两人又简单聊了两句，约好明天下班后一起去看房。
　　联系好后谭之晓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微信家庭群里发来刘慧芬的语音消息，问她到家没有。谭之晓抬头，看着上方的电子显示屏中站牌信息，心里默数还有几站才到家。
　　车厢内的人上上下下，但大部分人都和谭之晓一样默不作声，只偶尔有几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发出嗡嗡的交谈声。
　　有一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循环里。
　　每天上班、下班，午休和工作，按时迈上地铁又走出地铁站，用钥匙拧开门锁，换了鞋子后瘫在沙发上，甚至连同每一次抬头看向到站信息的动作，都没有区别。
　　不远处又传来那几个学生的嬉闹声，谭之晓却没有抬头去看。
　　距离她上一次这样开怀的笑已经很久了，她有些不确定的回忆着。
　　“平江路到了，请您带好随身物品有序下车。”
　　广播里的提示音响起，打断她本就不清晰的思绪。谭之晓无声的叹息，起身迈出车厢。
　　*
　　次日一早。
　　连续几日的阴天刷出一个月内的最低气温。谭之晓拉开窗帘，看着窗外艳阳高照，昨天还厚厚一层的阴云像雾一样分散在天际，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她起晚了，洗漱后妆都没化，匆匆吃过早餐后便出了门。
　　谭之晓在软件上一共看中了四家合适的房源，和孙影商量后决定今晚先看两家，剩下两家明天下班再去。
　　孙影没什么异议，房东那里也OK，甚至时间和天气都很给力。
　　唯一一处不合适的是——联系好晚上去看房的房东，姓陆。
　　看着聊天界面上对方略显“老年化”的头像，谭之晓想入非非的心才暂时放下。
　　不会这么巧。
　　这是近几天来她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
　　无论如何，既然已经约好，那必然不能因为这样站不住脚的猜想就临时改变主意，这不是她一贯的作风。
　　所幸眼前的工作足够忙碌，她没工夫再去考虑这些那些，打开电脑猛地一头扎进了工作里。
　　*
　　傍晚六点零五分，孙影收拾好东西，站在了谭之晓的桌前。
　　谭之晓从椅子上起身，拎了包便要和她一起走，却被孙影拉住了。
　　“之晓，抱歉啊...”
　　谭之晓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是开口问道：“怎么了？”
　　孙影皱着眉，赧颜道：“我对象今天进急诊了，我现在得去趟医院，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只能你自己去了。”
　　没等谭之晓开口，孙影赶紧补道：“你放心，明天我一定一定和你一起过去！”
　　谭之晓摇了摇头，下意识安慰她：“没事儿，你先去吧，我一个人也能成。”
　　孙影又说了两声抱歉，在谭之晓再一次表示没关系后，才急匆匆的走了。
　　谭之晓看了眼时间，距离与第一个房东约好的时间还有一小时半，公司距离第一家房子比较近，时间很充裕。
　　本打算在去的路上和孙影一起吃晚饭，现在只剩她一个人又没什么食欲，她就决定什么时候饿了再吃，自己扫一辆自行车骑过去。
　　骑到一半，天际却越来越阴沉。谭之晓加快了速度，想赶在雨落下之前到达，可是没两下便有豆子大的雨点儿滴在手背上，紧接着雨势变大，噼里啪啦的往下砸。
　　距离目的地还有将近三站公交车的路程，路越来越近，雨却越来越大。
　　没办法。谭之晓只能将车子停在附近的停车区，先跑到公交站下避雨。
　　还在加大的雨势把雨点变为冰雹，砸在地上的时候溅起水花，溅湿了她的风衣下摆。
　　她往里挪了挪，看着眼前劈啪作响的阵势，有些后悔自己早晨临走时将雨伞从包里拿出去。
　　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雨才慢慢小了。谭之晓看了眼时间，硬着头皮走出了公交站。
　　雨虽然小了，但还在继续往下落，打湿了来往行人的双肩。谭之晓的额前的碎发湿掉了，肩膀处的水渍逐渐加深，在风衣上晕开几处明显的痕迹。
　　到达慧雅风尚小区的门禁处时，谭之晓一个没留神一脚踩进了水坑里，“啪”一声，有积水和泥点子溅在她小腿上，连带着衣服也遭了殃。
　　她低头去看，身后忽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喇叭声催促，她迅速挪到一旁，跟着身后撑伞的阿姨一起过门禁。
　　左侧的车一辆辆开过，谭之晓瞥眼过去时，看到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摇下了车窗，似乎正往这边看过来。
　　天色将黑未黑，又是阴天，车里的人似乎看不太清楚，经过她们的时候特地放慢了速度。
　　谭之晓以为是刚才自己的行为惹得后面的车主不满，所以车内的人才频频看过来。可是透过车窗缝隙的眼神中没有好奇与责备，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关切。
　　她有些不确定，以为自己是淋雨淋过头有些眼花，正要再回头去看时，车子已经摇上了车窗开走了。
　　刚进小区，房东就发来消息让她直接上16号楼4单元17楼，到了按门铃就行。
　　谭之晓飞奔在小区院内，脚下的跟鞋刚才进了些水，穿起来十分不舒服。所幸紧赶慢赶，终于在约定的时间内迈进了单元门。
　　看着几步外关上的电梯门，谭之晓着急的往前跑去。
　　“麻烦等一下——”
　　她说着脚下一滑，整个身体向后倒去。
　　下一秒，有些熟悉的声线响在身后，谭之晓身子一顿，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拦住了往后倒的动作。
　　“当心。”
　　谭之晓来不及多想，迅速站稳，心还在狂跳着，准备向身后的人道谢。
　　她回头，开口时脱口而出的却不是“谢谢”。
　　陆文。
　　他穿了件深咖色的短外套，收回了刚才礼貌扶住她的手，略微低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对视的一瞬间，谭之晓刚才还未平息的心跳再次猛烈的跳动起来。
　　想到自己被雨打湿的头发，爬上泥点的裙摆和踩进水坑里的高跟鞋。
　　开口前的最后一秒，她心如死灰的想——今天，是她人生中最狼狈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