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乱引》林幽仙

12、愕然

　　兰亭听见竹林之中的声响，清雅温柔的眼眸再一次露出莫测。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利弊，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同时，她也比任何人都迫切想要知道，那黄泉道后面究竟是什么。
　　那一扇门或许可以让她明白现在不清不楚的情况，那一扇门或许可以让她更加致密地计算出今后的道路。
　　她不是天才，不是推理家，她只是兰亭，只能用现有的资料与情况，大致不完整地推算出她的利弊。
　　她现在不可能去为每一个人着想，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圣人，只是一个较为优柔寡断的普通人而已。
　　可是，她的优柔寡断不代表她真的不敢下定决心。

　　树荫下，脸容清雅柔和的少年，温软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凌厉。
　　如从前果断的纳兰亭般。

　　鲜翠遮掩之中，重重绿嶂之下，白衣少年懒散地躺在绵密的锦缎榻上，眉目含着温和的笑意，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心。
　　他微微挑起眉梢，眼眸略带趣味地看着在翠色外，兰亭犹豫的神情，许久，见她还未有进来之心，便微笑扬声：“小兰还不进来么？”
　　兰亭一愕，脚步迟疑了下，还是进去了。
　　她一眼便看见那个温软如玉的少年，温柔地对她笑，眉眼间皆是墨意氤氲。
　　他微微笑着：“小兰来此作甚？”
　　兰亭垂眸，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要去疏狂楼。”
　　白衣的雪之依旧散漫微笑，随意道：“那便去罢，从前都不问我的，今日为何专程来此？”
　　兰亭对雪之的态度有些讶异，随后便释然了，若雪之真的把心中所想呈于面上，那才叫真的见鬼了。
　　“我想带两个人去。”兰亭毫不避讳地直视雪之的眼睛，希望能从眼神中找到疏狂楼的定位，可惜的是雪之的眼眸中除了笑意，还是笑意。
　　温和如隆冬之中润物的春雨，不留一丝痕迹地微笑。
　　“可以啊。”雪之的声音愈发的柔和，眼眸中满是脉脉，“这些小事小兰自己做主便可，不必来问我。”
　　若是从前的兰亭，见一个温柔的美少年温声软语地对自己施与信任，她或许早已满心欢喜地接受了，可是她不是，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兰亭了。
　　雪之这番话明显有着收买之意，却又是这般明显，而且还带着诚恳，教人无从辩驳。
　　兰亭微笑着摇摇头，不动声色地谢礼，然后离开。
　　她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雪之的用意？她只是不明白，以雪之的才华和高强的易容技术，为什么不直接假扮她去朝廷，而是要通过她这个可有可无的媒介来达到对朝廷的操控？难道真的是个人喜好么？这个解释未免太牵强了。
　　还有诸多疑惑未解，兰亭不敢贸贸然地去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只能在相信一部分的基础上，与那人保持距离。
　　兰亭心中已生倦意，有些茫然地看着前面。
　　前面是争先恐后地嫩芽，绽放出全新的春机，可是她又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死去了一般，再也不可能这般洒然地绽放出生机。
　　微微苦笑了下，兰亭捏了捏自己的脸，眸色黯然。
　　“兰亭兰亭兰亭。”
　　她轻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提醒自己灵魂深处的良善与记忆。
　　“兰亭兰亭兰亭。”
　　她是兰亭，不是别人。

　　***

　　第二日早，兰亭便早早地来到午门外，此刻还是午夜，周围都是孤寂清冷的烛光，少许官员围在一起，低声交谈。
　　兰亭站在暗处，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别人交谈，她好像一个站在高处的旁观者，不留痕迹地，查看这一切。
　　她看着看着，心底的疲倦越来越重，眼神出现刹那的茫然，但是转瞬之后，又恢复了清明的坚定。
　　就在她情绪交错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浸透耳的清雅低沉声音。
　　“在看什么？”
　　兰亭有些吃惊地转头，便看入一双漆黑古雅的眼眸。
　　子柳。
　　她没好气地撇撇嘴，没有心情讥讽，只是用平板无波的声音道：“关你什么事？”
　　在子柳旁边的颀长俊朗的男子倏地拔剑，满脸怒意地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兰亭一头雾水，子柳却是笑意盈盈地压住男子的手，不留痕迹地关上了那把剑，他的眼眸依旧沉静温和，连一丝波澜都未起：“小亭，若有一日，我不再有官职，你愿意收留我么？”
　　什么？
　　兰亭疑惑且探究地看着子柳，后者一脸认真地凝视她，眼眸中是好比玉石光泽的温软笑意，她的心中不知道泛起是什么样子的感觉，只能下意识道：“可以啊。”
　　子柳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眸中深浓的笑意让她吃惊，兰亭不禁反思自己的话，反反复复地默读，没什么问题呀？
　　难道是她多虑了？
　　子柳忽然低头，靠在她细腻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刹那间遍布她所有感官细胞，“那我便放心了。”
　　兰亭愕然抬眸，落入子柳带着深意的眼眸，在他旁边的黑衣男子，则是满脸愤恨地看着她，那眼神不禁让兰亭审视自己。
　　她还没丑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吧……

　　待兰亭反应过来，子柳已经离开，她猛然忆起还要上朝，便急冲冲地往午门跑去，跑了两步，又猛然想起雪之的说教，于是慢吞吞地放慢脚步，不徐不疾地向午门走去。
　　刚到达午门，便有一排清秀端庄的小太监，自动自发地走出，在她面前带路，在旁边每三人一个太监的分配中，她显得尤为突出。
　　兰亭面上脚步却愈发从容，连眸中笑意也变得畅快洒脱起来。
　　她没有察觉到，在方才与子柳的一翻对话中，已经让她放弃茫然，变回从前那个自信冷静的兰亭来。

　　一步踏入大殿之中，便立刻安静下来。
　　兰亭心中惊讶，她就算是积威已久，也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吧？就算是比她威严更为深重的右相也没这么大的威严吧……
　　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抬起眼眸，看向大殿之上的少年皇帝。
　　少年皇帝对上兰亭的眼眸，有些怯然，随后便被一股狠戾之气所掩盖，这让她不禁有些吃惊。
　　这个柔弱宛如翩翩公子的皇帝，居然在对上她的眼眸那一刹那，露出了比野兽更加血腥的戾气。
　　少年皇帝看着兰亭的眼睛，唇边不自觉勾画出一抹残忍的笑容，他的声音静静地回响在大殿之上，每回荡一分，便让兰亭眸中惊愕增添一分。
　　“右相，你真的愿意将权利交到左相手中么？”
　　少年皇帝的眼眸甚至还略带清丽，楚楚可怜的容貌仿佛刚刚□□的鲜花，可是，兰亭觉得他此刻的声音不亚于晴天霹雳，甚至骨子里还带着幸灾乐祸的恶毒。

　　“愿意。”
　　子柳静静微笑，唇角微微的弧度，眼眸仿佛淡墨烟雨中透出的看淡一切的荒凉空白，其中却带着凌驾一切的了然。
　　这样的子柳，仿佛又回到了兰亭第一次上朝时，那个身着黑袍的少年，眼眸中，是极尽奢华的清淡。
　　她忽然想起，这个少年曾经在满眼青翠的美好之中，在她唇上压下柔软的痕迹，然后，便是溢满唇齿的腥热。
　　明明已经过去了一天，兰亭现在再想起的时候，只觉得，那抹温润还像又回到了她的唇上，从唇膜一直传到心底。

　　少年皇帝眼底是放肆地戾气，他隐忍了这么久，今日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表露出来，虽然理智一直在提醒他不能，但是那股戾气却强将理智压了回去。
　　他冷笑：“那可，从今之后，我南越就只有纳兰亭一个丞相！”

　　他说这句话时，眼眸中是毫不掩饰地嚣张。
　　子柳却只是静瑟轻笑，眼底是一片可怖的了然。
　　兰亭突然明白，他在午门外对她所说的那句话意思了。
　　……
　　他的眼眸依旧沉静温和，连一丝波澜都未起：“小亭，若有一日，我不再有官职，你愿意收留我么？”
　　……
　　……他早已知道此刻局面。
　　兰亭心中涌上莫可名状的悲哀。
　　子柳却是满眼轻松地看着她，目光是安抚，眼底的了然让人心惊，他深沉的目光似是在提醒刚才的事情。
　　兰亭苦笑下，点头。
　　他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如眼底清淡的笑意，兰亭不难看出，他是真的在笑。
　　那种由眼底一直延伸到唇角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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