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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铃音为引,再次相逢 ...


  •   榻下灯影微弱,夜雨未歇,空气中残留着未散的血腥味与冷香。桉楠靠坐在榻角,指尖冰凉,浑身虚软。

      腰侧的伤口正在渗血,她以斗篷压住,嘴唇被咬得几乎没了血色。

      她按着藏在衣间的那枚铜铃,寒意逼人。

      ——原来,她竟随手将它扔在了漆盒中,如今跌落提醒,倒像冥冥之中那“落汤刺客”替她埋下的命脉伏线。

      门外脚步声已然逼近,是巡夜的内侍。

      她目光一凝,强忍伤势拖着身体往内间退去。若此刻被人撞见——那夜探西苑的罪还未过,又让人看见她满身血迹……

      她撑着案几,扶住墙角,手肘一滑,“哐”一声打翻了茶盏。

      “霜杏!”她压着嗓子喊了一声,“水凉了,去后间换个热的。”

      霜杏外间应声而动。

      与此同时,她听准守夜巡卫脚步声远去的间隙,披上外袍,从床后暗道探出身形,沿着水道侧门一闪而出,整个人淋入夜色中。

      斗篷遮身,血顺着腰侧流入靴内,每一步都如踩在刃上。

      她没法再等。太后已出杀招,沈珩冷眼旁观,而她——孤身一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

      偏殿后门紧闭,夜雨冷冽,桉楠手脚并用地推开那道年久失修的小门,跌入其中。

      伤口连带肩部旧伤,几乎在撕扯她的神志。

      “再撑一下……不能昏……”

      她咬紧牙关,一只手撑着案角,另一手在怀中摸索伤药,那枚铜铃,从她衣襟中滑出,落地轻响——

      “叮啷——”

      此刻,这声仿佛失重般的轻响,却引来空气某种诡异的回音。

      一声极轻的金属颤音,在空无一人的偏殿中荡开,竟勾得门缝外某个角落随之微动。

      远在宫墙另一端的某处密道,机关如蛇形浮纹缓缓滑动,连接着某个被尘封的通道。

      钟楼暗格内,一双眸子倏然睁开,夜风扑面,落下一声轻咳:“竟是……他?”

      风声鼓动,密道中人破风而行,身影快得如一道月下寒刃。

      她本想取些药暂行包扎,来不及伸手,胸口却骤然涌上一股热意,天旋地转,她呼吸一滞,整个人往后倒去。

      就在她意识即将陷入黑暗时,余光看到一道极快的黑影。

      寒气如风,随影而至。

      那人一把扶住他即将倒地的身体,掌心微凉却极稳。

      桉楠微张着唇,想说话,却已气息微弱,只能低低吐出一个音节:

      “你……”

      黑影一言不发,将他半抱半托起,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与风雨之间。

      ——

      祈钟楼夹层之中,尘埃飞扬,旧钟寂立。

      谢惊蛰将桉楠半抱着放在一块陈旧棉垫上,抬手一探额头,触手滚烫,眉峰顿时皱起。

      “这不是伤得重,是命不久矣。”

      他一边解开桉楠上衣,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都说宠妃难养,你倒是比我想象得还娇贵些。”

      桉楠喘息不稳,意识模糊,却依稀听见这句,睁眼盯了他一眼:“娇你大爷……”

      “哟,死不了啊。”谢惊蛰笑吟吟地回头,“还能骂人,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扯下一截干净布条,按住他腰侧:“忍着点儿,我下手轻——”

      “你若真心疼我,就该先喂我一口酒再动手。”桉楠咬牙。

      谢惊蛰叹了口气:“你都快破成酒坛子了,还喝?”

      桉楠心头愤愤,此时却无力还嘴了。

      “行行行,我这就给你处理。”他利落撕开布帛,清洗伤口。

      桉楠被一股冷意激得轻哼一声,半醒之间只觉身体上下伤处被按压,疼得齿关发颤。

      她一只手紧抓他的衣襟,低声哑道:“你是……谢……谢什么来着?”

      谢惊蛰挑眉一笑:“谢惊蛰。为谢你救命,留了一铃。要不是你手里的铃动了,我大概率现下还在烤野栗子呢。”他一边解着瓶瓶罐罐一边嘴上不停:“你这伤要是再裂,今晚就得交代了。”

      桉楠觉得这话好似耳熟,费力思索片刻:“你学我?”

      谢惊蛰瞟了他一眼:“怎么,你那天救我时就这么威胁的,我不过还回来。”

      桉楠没力气招呼他,只轻哼一声:“用我台词,记得给钱。”

      “好说。”他把药瓶一扔,语气无赖,“命都差点给你了,还差这点钱?”

      桉楠本是笑不出来的,却在这句下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牵动伤口,又疼得抽气。

      “疼?”谢惊蛰眼神一紧,立刻探手去查,“是不是我压错了?”

      “没有。”她轻声,“只是……你比我想的会说话。”

      谢惊蛰眨了眨眼,眼里一片笑意:“你比我想的能撑。”

      灯光在两人之间映出一层暖调,旧钟静默如旧,却好像隔出了一方短暂安宁。

      ——

      谢惊蛰一脚蹲着,一边打开药囊,唇角噙笑:“堂堂桉公子,怎的伤成这样?这不是撒娇,是拼命了。”

      桉楠冷眼斜睨,咬着牙:“你笑得这么欠揍,是不是抹错地方了?”

      “我这手法可是温柔至上。”他扬了扬纱布,又举起自己手臂上方一抹泛红,“放心,我先在自己手上试过,疼得我差点落泪。”

      桉楠哼了一声:“你不疼死,我也得疼死。”

      “你这张嘴倒是活得很。”谢惊蛰笑吟吟地收紧最后一道绷带,“看你能撑多久。”

      桉楠靠在旧毯上,刚欲再怼,眼前却一阵眩晕,意识像被潮水拽走。

      谢惊蛰一怔,连忙探过身,将他的头轻轻扶稳,低声念:“逞什么强……”

      ——

      钟楼昏暗潮冷,风从木缝间渗入,带着旧年灰尘与铁锈的气味。

      桉楠靠坐在破木阶上,气息凌乱。她方才受了内外伤,又被谢惊蛰重新敷药止血,虽勉强稳住,却仍觉一阵阵发虚,额角沁出冷汗。

      她指尖无意识地落在腰间那只铜铃上,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像一只沉默的眼,盯着她体内某处沉睡的残响。

      忽然,“咚——”

      楼上旧钟不知为何轻轻一响,声若压水,回音顺着木桁泻下,恰好撞进她掌中的铜铃。

      “叮。”铃铛回了一声极细极轻的脆响——不是她摇的,但确实应了一声。

      那一刻,桉楠心口突地一震,眼前微晃,像是有什么被突然拨动。

      风声骤然灌入,她却不觉冷,只觉得四周空气仿佛被抽干,耳边一片嗡鸣。眼前景象模糊的同时,脑中似有一段遥远记忆被扯了出来——血色帷幔、红烛残影、一人跪于榻前轻语:

      “若离既远,半盏未息。”

      声音低得像梦语,温热却决绝。

      桉楠没有思考,那句话便从她喉咙深处自然流出,不带一丝犹疑,就像咬字习惯、气息节奏,全是身体提前排练过的:

      “……若离既远,半盏未息。”

      她说完才发觉,自己竟毫无意识地吐出了这句话。

      她怔了一下,像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空气突然凝住,钟楼缝隙里的风都安静了,只有铜铃的余响依旧在她指间轻轻震颤。

      对面几步远的谢惊蛰动作一滞,原本漫不经心倚在墙边的人,忽然像被一刀抽空了气,猛地站直。

      他一步步逼近她,神情沉得几乎不像平日那个满口玩笑的刺客,目光像两道锋光,直切她面门。

      “你刚才说什么?”

      桉楠眉头紧锁,手指死死捏住那只铃,低声答:“……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是真的不知道。那句话出口后,像是一道旧命令被唤起,却不是她发出的。她脑子里是空的,只有那句字句清晰的语调还回响着,像梦,却太真实。

      谢惊蛰站在她面前不动,整个人几乎与钟影重叠。他沉默半息,眼神从她嘴唇挪到手中的铃,再到她心口起伏的衣褶,终于缓缓开口:

      “景昭大人留下的最后一封密简中,写过一句谜语般的警言——”

      “‘若一日,铃回旧主,语出无念,可继吾志。’”

      “我们谁也不知道那句话具体是什么,也没人能主动‘说出’它。”

      “因为它不是靠记忆,是靠反应——是烙印。”

      他语气低缓,却字字如锋:“你没学过这句话,不知道格式,不懂节奏,可你说得一字不差,连顿点都落在归铃法上。”

      “这说明你不是记得它,而是身体记得。”

      “你——是那枚‘备用的主棋’。”

      桉楠目光微震,指节因用力发白。她想说话,却发现连声音都变得干涩。

      她曾调侃自己是个“替身演员”,活得像别人的影子。但这一刻,她才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这副身体从来就不是“空壳”,它比她还早一步,认定了她应当扮演的角色。

      谢惊蛰单膝跪地,语声未落,便缓缓抬手,扣住了覆在脸上的那枚银黑面具。

      他指尖顿了一瞬,似是犹疑,终究还是将其摘下。

      桉楠一愣,下意识抬眸望去。

      那是一张比她预想中还要“活”的脸。

      他五官极深刻,鼻梁挺直、唇形清俊,眉峰微挑自带锋意——俊朗是俊朗的,却不属柔和一类,而是那种藏着性格、带着戾气的凌厉模样。

      最惹眼的是那双眼:狭长而偏桃花型,睫羽纤长却不温柔,眼尾天生带钩,笑时撩人,静时冷冽,眼白分明,眼珠微暗,像是酒里浸过锋刃的狐眼——明明是笑眼的形,却看久了让人发寒。

      此刻他未笑,眼神静如止水,透着一种初从深处归来的疲惫与决绝。他的表情不多,却能让人觉得那副“影子皮”终于从他脸上剥落,他第一次真真正正以“谢惊蛰”的身份站在风中。

      风从钟楼破瓦处卷下,吹乱他鬓边发丝,他额角有一道不深的旧伤斜过眉骨,在灯火中泛着浅银的光痕。

      那不是多余的装饰,而是一道“活下来的痕迹”。

      桉楠静静看着他,脑中却浮现出一句莫名的话:这人若不笑,像是雪夜里的刀;一笑,便是春日狐狸偷了酒。

      谢惊蛰将面具缓缓放在青石地上,双手按地行礼,声音比先前更缓一寸,也更沉一分:

      “归铃营第十七席,谢惊蛰,原密部暗线。今认铃而来——愿随君起,听令于此。”

      “铃归一主,影从无二。雪覆不渝,刃尽不悔。”

      桉楠望着他指骨分明的双手贴在青石地面,整个人被钟影笼着,像旧誓归位,像千日等待落锤。

      他抬头望她,唇角挂着一如既往的轻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

      “主子既归,那我这条命,就再也不是影了。”

      她沉默许久,才低声说:“你信得太快。”

      谢惊蛰没有抬头,语气却更缓更定:“铃既回,人既现。我已等过,不必再试。”

      她看着他,像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原来你长这副样子,怪不得话多。”

      谢惊蛰回眸,唇角弯起,像被雨擦亮的刀锋:“怎么,见我真容,舍不得我跪得太久了?”

      “谢惊蛰。”她唤。

      “在。”

      “你是不是想挨我一肘?”

      “主子打我一肘,我赔一瓶药。”他笑着撑起身,“但命是你的,从现在起,只能你收。”

      桉楠目光流转,慢悠悠吐出一句:“啧,你这人……倒挺主动。”

      谢惊蛤凑近一步,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额头:“那主子收得越早,我死得越慢。”

      她抬手一弹他额角,冷声回道:“少贫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铃音为引,再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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