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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归铃夜响,试心一线 ...


  •   桉楠靠坐在墙角,气息尚未平复。她原以为自己身上仅有旧伤拖累,然而谢惊蛰替她换药时,眉眼间却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狐疑。

      “我说桉主子。”他语气有些试探,“你这副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桉楠眉梢一动:“哪方面?”

      谢惊蛰偏头盯她:“筋骨、肌理、呼吸频率——全都符合密部训练标准,可偏偏你动作慢得像个没吃饱的书生,反应迟钝得叫人看了想替你挠头。”

      桉楠挑眉:“你想替我挠哪儿?”

      谢惊蛰一噎,笑着举手:“不敢不敢,我这手尊贵得很——主子只需一令,敷药、抱走、训身、调教,全包。”

      桉楠懒得理他,话锋一转:“你说我身体有旧训迹,那你能不能……帮我把它找回来?”

      谢惊蛰脸上的笑收了三分,他盯着他半晌,低声道:“你确定?”

      “我需要。”桉楠声音低却清晰,“我必须掌握它,否则下一次遇险,我连自己能不能反击都不知道。”

      谢惊蛰轻轻咂舌:“行吧——你要我调教,我便调教,主子一句话,属下哪敢不从。”

      “不过——”他话锋忽转,靠近一步,低头看她眼神,“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桉楠眉梢微挑:“你还想提什么非分之求?”

      谢惊蛰笑眯眯地抬手比了个“二”的手势:“一,若哪日你真打通了经脉反应,打我别太狠;二……”

      “二?”

      “……你得准备合身练功衣,”他一脸正经,“不能再让我盯着你今日这身内衫发愣,分神误事。”

      桉楠盯了他两秒,神色清清淡淡,语气却正经得像是在讨论战术:“既然盯得入神……那下次练功,我不穿好了,方便你直接研究,不会误事。”

      他说得无波无澜,仿佛这是一个认真建议。

      “开玩笑这么一本正经,真有你的。” 话一落,谢惊蛰立刻正了正衣襟,眼神诚恳到过分:“但我真是个正经人,发誓。”

      桉楠挑眉,目光从他认真摆正的衣领扫过,笑意淡淡:“我信你是正经人。”

      她顿了顿,慢慢地勾起嘴角:“正经地想不正经的事。”

      谢惊蛰低声咂了下舌,目光在她眉眼间略过一瞬,仿佛从什么旧影中走了出来。

      他靠回石壁,支着膝、漫不经心道:“你这张嘴啊,唇角一弯,可句句都不饶人……”

      桉楠没出声,垂眸静听。

      谢惊蛰语调低了几分,眼神也收敛了平日的轻佻:

      “他那人,言语不多,从不喜废话,也不许旁人说多。他训我们的时候只说一句——‘人在局内,一言可杀,一念可倾。’”

      “那时候我听不懂,觉得太苛。”他笑了笑,笑里却透着一丝藏不住的敬,“后来才知道,他是真把每一个人,都当作能走出局的棋。”

      “不是弃子,是兵,是锋。”

      他说到这,顿了顿,目光落在桉楠身上,语气沉静下来:

      “现在看你,我就明白了,他那话不是训,是留。”

      “你身上这副骨架,是他亲手调过的;你嘴里的暗语,是他亲自教的。他若真留下了什么……大概就是你了。”

      桉楠听得极静,眼神却从未移开谢惊蛰。

      他忽而轻声问:“那你呢?”

      “你眼里……我现在,是什么?”

      谢惊蛰一怔,随即轻笑,低头朝她拱了拱手:“主子怎么说,我便怎么信。”

      桉楠看着他,神情淡然,忽地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语气仿佛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却句句掷地:

      “你不是给人去死的。”

      他顿了顿,眼神沉下去,像是要穿透他伪装的壳:“从现在起,你的命归我。”

      “我不准你死,也不准你白活。”

      “你是谢惊蛰。”

      他语调未变,却像在宣告,也像在唤回一个被遗忘很久的名字,“不是棋子,不是影子,是你自己”。

      “——是我的人。”

      谢惊蛰听着他这几句话,脸上还挂着那点痞笑,仿佛下一句还要调侃什么“主子英明”。

      可他没说出口。

      他喉头动了动,目光一时有些失焦。

      那句话像是一把无声的刀,割开他压在心底多年的冷水,让某些早该冻死的情绪,忽然活过来了。

      谢惊蛰低声笑了一句,眸光略闪:“主子这番话,可叫属下动了非分之想。”

      可笑声一落,他自己也听出来了——声音发虚,没笑到眼底。

      他不擅应对的,从不是调情,而是被看见。

      而他——竟真的看见了。

      ——

      谢惊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低低啧了声,手指支在膝上,语气像是在夜雨中细细品一盏凉茶:

      “真是受不了你这副一本正经地说疯话的模样……比景昭大人还难缠。”

      他说着收了笑意,在他对面盘膝而坐,语气转为正色:“我在景昭大人麾下那几年,你这副身子应该早在受训,只不过……我们从未照过面。”

      桉楠眉梢一动:“你不是说这身体的招式是密部标准?”

      “是。”谢惊蛰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问题就在这儿。你这副身子记得不少,可你脑子里——一点都不像知道。”

      他微微一顿,像终于理清了自己心中的某个结扣,声音低下来,带着几分肃意:“你不是普通人,不是什么被错放的棋子。”

      “你是景昭大人……留下的一个迷。”

      桉楠静了片刻,眼神未动:“那你呢?”

      他没有立刻答话,而是低头看着他腰间那枚铜铃,像是看见了一座旧墓重启。他沉声开口:

      “景昭大人曾说过,‘铃不归位,部不重启。铃归主在,部自现形。’”

      他抬起眼,语气一如既往带笑,却藏着肃然:“现在铃在你身,暗语你也会,身手虽未全熟,但底子在。若你愿重启——我谢惊蛰,自当应召。”

      桉楠目光微凝:“密部……还能聚得起来?”

      谢惊蛰缓缓点头,声音不高,却笃定:

      “景昭事发前曾布下五人,各藏一线,散在内廷、礼署、禁营、太常、外庄。”

      “如今我仍在,你若发出归铃之令,其余四人若尚在,必会回应。”

      “归铃令?”他问。

      谢惊蛰抬手点了点她腰间铃:“铃响三下为主召,铃倒挂为急讯。若三夜不归,视为警危。”

      桉楠沉吟:“这套方式……是否还安全?”

      “当年设法者非我,”他摇头,“但景昭大人亲言:‘此法合密骨之律,不传口,不存纸,唯身记之。’”他眼神一转,笑道,“听你刚才‘不自知’地说出暗语,我猜……你身体里记得的东西,还不少。”

      桉楠轻轻挑眉,眼中掠过一丝玩味:“你就不怕我是哪家冒出来的李鬼?”

      谢惊蛰懒懒道:“你要是李鬼,倒是第一次见这种主子自己掉进局里还能活着翻牌的。”

      他笑了:“行,那这局,我接着翻。”

      谢惊蛰一挑眉:“那主子要不要顺便翻我?”

      “你要是怕疼,可以提前逃。”桉楠凉凉地说。

      “啧,”谢惊蛰笑,“我这人怕疼,但更怕没用——主子既要用,刀口舔血也要笑着来。”

      桉楠看了他一眼,没接这句。顿了顿:“听雨轩人眼耳多,我白日难脱身,训练怕得夜间。”

      “子时。”谢惊蛰爽快答应,“每三日一次,我走钟楼后道,密门不惊动人。”

      “若你不便见我,便在窗前点三盏灯,第三盏隔一柱香再灭,表缓来。”

      “若有急事?”她问。

      “将铃倒挂窗前滴水檐角,铃响连声,便是召急。”

      顿了顿,又补一句,笑得不怀好意:“你若是太想我……多摇几下也无妨。”

      桉楠白他一眼:“我真要想你,会拎刀过去送你一程。”

      他笑得更放肆:“你这一刀比别家姑娘喊我‘蛰哥哥’还撩得紧。”

      桉楠似笑非笑:“你倒是挺受欢迎。”

      “靠脸?”他问。

      “靠嘴。”他先替他说了,继而淡淡加一句,“下回多闭闭。”

      谢惊蛰一耸肩:“主子要哑我,那就得用点狠招。”

      “滚。”

      “床边还是床下?”

      桉楠懒得理他,低头理了理袖口,怼人的话刚到唇边,忍住了。

      两人对视半息,他终于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谢惊蛰趁机伸指轻敲他额角:“主子今晚气血未和,动了心火,不如歇会儿?”

      他眉眼未抬,语气清清淡淡:“你试试看我动心火之后,先动的是哪根筋。”

      “你动哪儿我都接得住。”谢惊蛰笑着靠近,“可你若真落手,我怕我哪天真要躺着听你训了。”

      “那也得我还看得上你这张嘴。”

      “放心,我不光靠嘴,我还会看你眼色。”

      桉楠抬眼,淡淡看他一眼:“下次不许没脸没皮地笑得比灯都亮。”

      “那我只能站你身后笑了。”

      桉楠轻声“啧”了一声,起身不再理他,却在转身的一瞬,嘴角悄悄上翘了一寸。

      ——

      夜深露重,钟楼的灯火已然熄了一半,只有谢惊蛰随手点上的那盏油灯还守着他们之间的一方静地。

      桉楠披着斗篷倚在柱边,体力感觉恢复了些许,眼神望着破窗外的黑瓦与远处宫灯,良久,才开口:

      “谢惊蛰,宫中近况你掌握几成?”

      “我藏得深,看的却不浅。”

      他伸手画了个简略宫图:“你如今所居的听雨轩,原本就是摄政王豢养‘宠’的所在,位置虽偏,却挨近西苑——那是清晖宫的外围,太后那边的人早年常在此打探消息。”

      “而内务府的主线,全归顾长恭手中,太监总领是他的人。”

      “沈珩在明,顾长恭在暗,太后虽退居清晖,却还留着两股死水未动。”

      “至于陛下——病得恰到好处,醒一日糊三日。”

      桉楠轻声接道:“所以,摄政王虽居高,却并未真正清净。”

      谢惊蛰点头:“他是将军出身,杀伐果断。他拿你当鱼饵、当遮掩,是因为不愿把朝中真正的鱼饵打得太早。”

      “而顾长恭……我查过他的动线。他进出最频繁的是兰台与刑房。不出意外,你‘落水’那日,便与他脱不了干系。”

      桉楠眼神微敛,片刻后开口:“你还记得兰台里的‘半盏’私印么?”

      谢惊蛰一顿:“那是景昭生前留下的暗记之一,极少人识。”

      他轻声:“我在一份账册页角见过。”

      谢惊蛰神情收了轻佻,眸中转为清冷:“那你该明白——有旧人藏在顾长恭身边。”

      桉楠低声道:“我要你去查清‘半盏’之人。身份、位置、对景昭忠心几何——若能为我所用,则策之;若存二心,提前布局。”

      “你一个人,不够。”桉楠缓声道,语气清清淡淡,却字字带锋,“我要你动归铃。”

      谢惊蛰眼神微凝,轻声应道:“明白。”

      夜风正巧掠过钟楼缺口,灯火一晃,影子摇了两摇,又稳了。

      桉楠静静地坐着,衣角落满灰尘,神情却不带一丝杂绪。

      他指腹轻轻抚过那枚铜铃,仿佛感受到金属背后的旧温。

      良久,他淡淡开口:

      “局不是新开的。”

      他神色如常,语调却忽然沉下来,像是落在一盘经年未收的棋上:

      “只是如今——该由我来执子了。”

      谢惊蛰看着他的眼,片刻不语。

      那眼神不是锋利,也不是倔强,而是一种近乎冷静的决绝。

      如同从旧火里走出来的人,不再问为什么烧,只在思索——下一场火,烧给谁。

      他抱拳低首:“属下领命。”

      桉楠不再多言,只抬了抬手,示意他离去。

      谢惊蛰转身走入钟楼暗道,脚步无声。临走前回眸一眼,看那人静静坐着,身后是灯火如豆,影落成双。

      ——

      门扉合拢,钟楼归于寂静。

      而不远处,宫中第一缕曙光,正悄悄浮起,照在听雨轩西檐角,一点点晕开。

      桉楠起身,拢紧了斗篷,扶着墙缓步而行,长衣扫过尘地,未留半点声响。

      他要赶在天亮前,回到自己的“笼子”里——

      扮好那个该醒来的男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归铃夜响,试心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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