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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江梅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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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瘦了,也长高了些。
但是当他走到面前,素杳只说:“晒黑了。”
煜瑾的胳膊上缠着布带,未受伤的那只手碰了碰素杳的侧脸。
“你瘦了。”
然后沙里忽然道:“兄长。”
煜瑾这才像是看见他似的,朝他点点头,“如若没有要事,不要和公主独处。”
沙里脸色一白,素杳说:“他刚刚帮我扶皇兄回去。”
“嗯,我是提醒。”
他在素杳右侧坐下,自然得仿佛从来没有分开的这一年。
“怎么不在府中休息?”
“面圣。”
两厢无言,正巧听闻帐中响动,她匆匆落了句“我去看看皇兄”就离开。
其实素杳对煜瑾自小就有情谊,只是年少时还未看明白,就在这份情谊渐渐明晰的时候,一纸诏书偏生又如石投水面,空只余下叹息。
刚抹去眼泪,发觉皇兄睡醒正盯着她。
他并不知道煜瑾来了,多半也是睡不安稳,以为素杳又在为父皇哭泣。
冲她招手,道:“明日晨起,父皇就此出兵,你去为他整理战甲。”
整理战甲意在责任的传递。
早年皇帝征战之际,为其整理战甲的一直是皇后。
后来西荣建国,起初偶有小部族来犯,南桑屹也为其理过一次。
“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他将素杳散落的鬓发重新别在耳后,“父皇也会希望看见你为他理战甲的。”
见她还在考虑,他又换了话题,“你前几日同我说的绘春一事,我已经和父皇谈过了。”
“他怎么讲?”
“但此事涉及太广,要之后再议。”
“可是……”素杳顿了顿,“父皇此去便是和……”
南桑屹忽然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素杳捂了捂嘴,片刻后看见皇兄摇头。
绘春一事指的是她前几日刚从芸娘那里听来的消息。
一年前煜瑾在她出宫祈福之时匆忙离城,谁知待素杳回来之后,却收到了张福送来的密信。
那是他替她查好的芸娘的消息。
除身世不知真假以外,至少她的身份是清白的。
于是此后素杳便一直半真半假地用着这楼。
芸娘与想象中的不一样,原本素杳以为当初她能撑得起这荣都最大的女子酒楼,必定是有些商铺底子在身上的。
然而越相处越发现这绘春实际上更像是素杳自己经营起来的。
而芸娘反而过上了替她下下命令的悠闲日子。
就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让统布帮她领回芸娘的信纸的时候,信中忽然提到了一个人。
那人的名字她略有耳闻,似乎是如今朝堂上风头正盛的夏侯闫。
素杳拿不准,于是拿着书信去找皇兄。
她直说城中传闻夏侯闫私见外使。
“可有实证?”
南桑屹的紧张并不假,素杳也不敢虚言,只说传言如此。
又给他看了密信。
他说会查证,于是素杳将统布一齐借给他。
原本以为夏侯闫勾结外敌已是最差的现状,然而没想到结果竟然还与那位远在前线的将军有关。
兹事体大,皇兄说会首先与父皇商量,并嘱咐素杳不得同任何人提及。
因此她回了信,让芸娘继续盯着夏侯闫就好。
可直至今日,她也不曾听闻究竟当如何。
于是连带着见着煜瑾,也平白生了些怨气来。
假若蒲里禄刺起初就是打算从北部起兵谋反,那么那日他自请带煜瑾出兵,不就是首先想要保全他吗?
只是这其中不知又生了何变故,他竟被送了回来。
想到朝中传来的那道父皇亲征的消息,素杳仍旧难免心悸,总觉得大家都心知肚明中了谁的伎俩,但仍旧不得不以身犯险。
实在恶心。
父皇与皇兄待她再好,可她始终是女儿,他们自然也就并不会事事都同她说清。
看着南桑屹沉默的侧脸,素杳忽然道:“蒲苇煜瑾回来了。”
她想试探他的反应,果不其然,他闻言后片刻的愣神作不得假。
于是素杳有了猜测。
“就在外面。”她说:“要去见一面吗?”
“不然我去回了他,就说你睡下了?”
皇兄看向妹妹,脸上渐渐浮现一个笑容,“去吧,就说我睡了。”
掀开布帘,她走到煜瑾身边坐下,却敏锐发现他和沙里之间的氛围竟是又变得不友好起来。
素杳早已没有心思询问他们的家事,正欲说点什么,那头父皇身边的夏公公来了。
他先向素杳行了礼,然后说:“皇上传蒲小将军进去。”
临走前,煜瑾还交代了张福来带公主回寝房。
素杳心里憋着气,直视着他的目光,却朝沙里招手,“送我回去。”
好骄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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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福是素杳信得过的人,又因着沙里再怎么说都是男子,张福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草原的月亮很亮,她停下脚步,同他道歉,“刚才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
沙里早不在素杳面前称臣,他回头朝她一笑,“其实我有时候很羡慕兄长。”
她疑惑沙里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他继续道:“我也想参军。”
“蒲……你父亲。”素杳紧急改了口,“你父亲可知晓此事?”
“我没提过。”
已经走到素杳的帐前,他叹口气,“我自知身份低贱,能入将军府已是幸事,又怎么敢奢求更多。”
按照往常,她必定是先夸一边蒲里禄刺,然后再肯定他报答国恩的愿望。
此刻素杳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心思全在煜瑾身上,“你羡慕你兄长上阵杀敌?”
沙里不说话便是承认,她于是说:“如若你父亲不肯带你,便从最低等的兵做起。”
“但眼下将军府无人。”
素杳皱了皱眉,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首先是眼下煜瑾已经回府,何来将军府无人一说;
其次就算将军府无人,据她所知,那也是轮不上他去说什么话的。
素杳怀疑他醉了,不愿再同他颠三倒四讲什么。
着急否了他,“那便是你的事了。”
正要离开,张福已经替公主掀了帘子,沙里又叫住她。
“倘若有一日我能离开将军府了,公主可否助我入军营?”
素杳看了他一眼,并未直接答复。
转头回了自己的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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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就是皇帝出征的日子,按照皇兄所说,素杳晨起时梳洗好,又在皇后的陪伴之下,亲手替他整理了战甲。
皇帝亲征。
这对于一个国家的百姓来说是天大的事。
毕竟在任何人看来,倘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高坐朝堂的天子又如何会亲自上战场呢?
皇帝为了不让西荣出现这种人心惶惶的现象,早在朝中怠政三日,明日百官便会收到皇上病重、太子权国的圣旨。
表面上此次出兵的将军是公孙荻,然而实际上南桑樊会先他们一步抵达战场。
也正因此,素杳连哭泣都要忍着。
“天快亮了,该出发了。”他说。
皇后将头盔递过去,一边嘱咐着:“你胃不好,少食寒凉。”
又道:“军营中条件艰苦,我让他们带了厚一点的被子,你的年纪大了,不比当年。”
“病了就找夏公公寻药,不要强撑……”
皇帝一把抱住妻子,做着保证,“我不吃寒凉之物,也会好好盖被子,头疼脑热第一时间就找夏盛。”
素杳偏过头去,轻轻抵住皇兄的肩膀。
“父皇,该走了。”
南桑屹冷静得多,他已经接受了现下的结果,因此能做的就是让父皇在路上的时间不那么着急,好养精蓄锐,有利于战局。
南桑樊拍了拍皇后的肩膀,咬着牙戴好头盔,看向素杳时,“等我回来。”
素杳牵住母后的手,这一次没有掉眼泪,反而扬起笑容,“凯旋。”
寒气紧绕着军营,月亮还未落下,马蹄声渐行渐远。
皇后挥了手让素杳和南桑屹先离开。
她说她早起人乏,要再休息会儿。
出了帐篷,皇兄也交代素杳回去睡会儿。
“你呢?”
“还有折子未批。”
知他压力更甚,素杳也不再多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里。
刚起时匆忙出发,此刻阿梓才替她送来了早点。
平日里素爱吃的龙须酥,如今看着却完全没了胃口。
“我记得营中有厨房?”
这一次出宫庆贺耶慕达的厨师是从皇宫带来的,虽说人在草原,吃的却仍是皇宴之物。
“公主,有是有,但奴婢怕您吃不惯。”
阿梓并不知道皇帝出行,现在皇帝自昨日强撑着参加完宴会便病重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她大概以为我为此而难过,于是安慰着素杳:“吃点甜食会开心一些。”
又看了眼桌上那些华丽精致的糕点,实在索然无味。
“我心慌得厉害,着实吃不下这些。”
一颗蜜枣被她挑起又放下,“今日何时回宫?”
“再过两个时辰。”
阿梓也着急,她自幼见素杳无论怎样心情不好也不会放下吃食,“公主可是有其他想吃的?让阿梓去禀明殿下,由统布去城中买来?”
素杳眼睛一亮,“皇兄此刻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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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日,素杳领着统布前往绘春。
许久不见,自西北战事吃紧,城中谣言四起,她也不愿给皇帝添麻烦说要出宫的事。
也因此所有的联系几乎都是靠统布和芸娘通信进行的。
素杳换下了人群中扎眼的宫装,转而以一套男装示人。
看着虽清秀,但有统布跟在身后,倒像是哪个府中出来的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芸娘功夫不错,她早生了将人带出绘春的想法。
从前是他们都放心不下这酒楼,如今战况胶着,西荣经济下行,荣都也早不复当初盛景。
素杳同她商量将酒楼盘出,曾经为了窃听而设下的机关与密室,她会找人来重新修整。
芸娘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素杳便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等她给自己一个结果。
“奴可否去往军营?”
素杳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挑眉。
很好,未提及进宫的事。
这一年来素杳对她的戒心早就渐渐被放下。
此刻听闻她的想法是军营,反而更赏识。
未将心中的算计表现出来,素杳拉了她的手,“怎么又称奴了?”
她不愿起身。
“请公主答应奴……”
素杳故作为难,“你是女子。”
“中原曾有一女子,名曰木兰,代父从军。”
“话虽如此。”她撑着脸,“今晨最近一批将士刚走,已经失了最好的时机。”
芸娘看似有些失望,素杳眯了眯眼。
“不过昨日,将军府二公子曾与我提及想要参军。”
她低着头,以至于素杳并没有注意到她眼眸中闪过的情绪。
“你与我相识一年有余,可知我的目的在谁?”
芸娘自是知道。
素杳也知道。
她从一开始接近自己就是为了蒲里禄刺。
——那个手刃她父亲的人。
“我送你入营,但我要你暗中观察着。”
这话让芸娘微微一愣,“与蒲二公子?”
“他不行。”
如今父皇前往前线,虽军中少人知,可素杳也绝对不会再让多一个蒲家的人过去。
沙里是,煜瑾也是。
“今晨我已和将军提过你的姓名,我允许你耍小聪明,但断不可坏了大事。”
“可明白?”
窗外天色大亮,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素杳注意到那根树枝上站着一只喜鹊。
“希望是喜报。”她说:“希望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