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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重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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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廿九,正是一年中日头最晒的时候。
素杳并未在殿中磨蹭太久,趁着一片厚云飘过,带着阿梓提前一步到了南花园。
宫中所有花园中,一向就数这一片最安静。
既然打算和他们开这个玩笑,那她自然要提前来踩点,并且还要确保他们真的不会出现生命危险。
她率先走到池塘边,阿梓紧张兮兮的。
“公主……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她曾是素杳乳娘的孩子,自幼养在公主殿中长大。
乳娘去世以后,素杳便把她当作亲妹妹,只可惜实在胆子太小。
但也能理解。
毕竟素杳的天塌下来还有皇帝、皇后、太子替她顶着,可阿梓却只有素杳这个根本没什么能力去保证护着她的主子。
“你去我们来的那个拱门处给我望风。”
“公主……”
阿梓不愿抛下她独自离开,但耐不着素杳语气生硬,一步三回头按照吩咐走了。
确认没人过后便是素杳来搭戏台子了。
她从长袖中掏出那只短剑,又将提前看好的那块石板左掏掏右挪挪。
忙了好一会儿后,就在她满手是泥准备和阿梓宣布大功告成的时候,那草垛旁竟传来一阵声响。
素杳吓了一跳,本以为是什么野物,走近一瞧,却见着了一块未来得及藏进去的衣角。
“好大的胆子。”
闻言,那草垛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后,钻出来个半大小子。
皮肤很白,眼睛溜圆,他蹲在地上,看起来怯生生的。
看长相是她不曾见过的样子,她盯着那孩子不说话,只见他动作僵硬,很缓慢地朝她做了个福身礼。
“公主殿下。”
素杳眯了眯眼,这阳光太刺眼,她便提着裙摆先往树下走了两步。
然后抱着手臂,问他:“你既知我是公主,刚我让人出去的时候,你为何躲在这里不吭声?”
见他的穿着也并不像奴才,尤其是生的那份相貌,虽不曾是见过的公子,却总觉着有两分熟悉,但又实在想不起来。
“回公主,我并未听见。”
“我?”素杳勾了勾手,让他站起来,仔细打量了他一遍,“你是哪个宫里的?”
“臣……不是,奴才是蒲将军府的。”
素杳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人抬了抬眼,似是想知道她在笑什么。
“你有几条命敢直视本公主?”
那脑袋便迅速低了下去。
“刚才看见了什么?”
“没看见,奴才,没看见。”
于是她仔细辨别了一番他的服饰,虽看起来破旧,但无论是做工还是面料都算不上差。
至少不会真是个奴才。
况且这礼数学得这么差,真是奴才的话,想必几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
“沙里?”
一看这小子就是没认真学过礼法课的人,在他又一次看过来的时候,素杳也懒得和他故作姿态了。
谁让她是这后宫中最好伺候的主子了呢。
唉!
“公主知道我,奴才的名字?”
“别自称奴才了,好歹也是个公子。”
她本欲直接让他走,然而眼神落到那张脸上,想起张福曾经说过的话,又生了些好奇。
“你是中原人?”
沙里的眼神晦暗片刻,“我的母亲是中原人。”
“生的是有些不同。”素杳抿抿唇,“你们中原的女子可漂亮?”
还未等人回答,她又问:“比本公主如何?”
沙里顿了顿,撇开眼神,“公主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她心中骄傲,但面上不显。
见他脸色泛红,还故意逗他。
“敢评价公主的相貌,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公主应当不会。”
嘿,这小子。
好吧,谁让她是这后宫中最好伺候的主子了呢。
“你在这儿干什么?”
这人长得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竟让她生了些怜意,“这会儿不应该是你们散学的时间吗?”
想来应是被蒲将军送进宫和蒲苇煜瑾一同念书的,为什么一个人躲在了这草垛边。
“兄长他……”
话未说完,沙里便像是那惊弓之鸟般缩了缩头,挤出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笑,“没什么,谢谢公主关心。”
“兄长?”
素杳迅速捕捉到这个他说了一半的词,“蒲苇煜瑾不让你念书?”
“没有!”沙里连忙否认,“公主,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撇了撇嘴,“没有就没有呗,我不就问问嘛。”
又道:“他知道你在这儿吗?”
沙里这回学聪明了,看上去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叫祸从口出,只朝着人怯生生摇了摇头。
可惜哇,遇到的是素杳这个不省油的灯,于是她阴森一笑。
“可是他等下要过来喔。”
显然他没料想到素杳的话,退了两步又停下,假装镇静,“那我先退下了。”
“别呀,亲兄弟嘛,还是待着嘛。”
她话音刚落,那边传来了阿梓故意放大了不知几倍的声音。
“太子殿下!蒲小将军!您们来啦!”
眼瞧着沙里想走又不能走,那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急得要哭出来。
素杳也懒得再捉弄人,摆了摆手让人赶紧从另一侧离开。
“哎呀,阿梓,你不要总是我们走哪边,你就拦着哪边嘛!”南桑屹无奈道:“你到另一边去嘛,他们抬着箜篌很沉的。”
阿梓忙答应着,慢吞吞往边上挪,动作间还不忘偏头看她的好公主,正好和往外走的素杳对上视线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快进来呀。”
素杳又在这里假装好人,让了道赶紧让人走。
“岑大人可和我说了,这箜篌不宜常搬动,明日你给我找个安稳地儿,今后就在那边学了。”
“好呀。”
她朝他甜甜一笑,但南桑屹似乎被吓得不轻。
他摸了摸胳膊,然后冲身后的人道:“你看见了吗?我妹刚才的样子。”
素杳这才像是刚看见蒲苇煜瑾似的,又喊了声“煜瑾哥哥。”
她练习很久的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示完全,一只大手就忽然拦在她面前,生生遮住了素杳看向煜瑾的目光。
是南桑屹。
他左手扶着额头,右手“刷”一下挡在素杳眼前,语气似乎有些恶寒,“停!妹,大夏天的吃下点东西不容易,别恶心我和煜瑾了好吗?”
素杳一把抓住他的右手,但真看见了蒲苇煜瑾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的时候,又顿觉没意思。
“哦。”
转身就走,理都懒得理他们俩。
“对嘛,这就对了嘛。”
南桑屹笑嘻嘻地搂住煜瑾跟过来,嘴里还在继续唠叨,“你看刚才那样子哪像你啊?是吧?煜瑾?那也不是你认识的南桑素杳吧?”
其实此时素杳已经有点忍不了了!但为了她的大计还是要忍。
她袖子一甩,在刚放好的箜篌前坐下,朝着对面两人莞尔一笑,“请问我的老师是哪一位啊?”
南桑屹把煜瑾一推,正欲说话,素杳皮笑肉不笑地歪了歪头,“别告诉我是他。”
“那怎么了?”
南桑屹扬了扬头,“煜瑾不能教你?”
于是煜瑾的视线也向她淡淡扫来,倒是让人有些不自在。
素杳想起来小时候煜瑾故意找人送到她宫中的那些血淋淋的玩意,忽然也生了怯意。
无端缩缩脖子,倒是忆起了刚才沙里那副样子。
眼下位置偷换,看来她和他同病相怜。
但素杳依旧挺直了腰板,回答南桑屹的话,“没听说他会箜篌。”
“确实不会。”
尊敬的蒲小将军总算是开了他那张真正的玉口,素杳便来了气势,同样将视线斜回去,“瞧瞧,这不就是来逗我乐子的吗?”
“但我教你识音谱。”
她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不是说蒲家世代武将吗?
这煜瑾哪儿来的兴致抚琴弄弦?
“等等。”
“等什么呀。”南桑屹推着煜瑾往我旁边坐,“李嬷嬷今天可做了冰酥酪……”
“真的!?”
一听见这名字,素杳哪还顾得上去找蒲苇煜瑾的麻烦,现在只盼着他最好是伶伦转世,稍微指点两句话就能赶紧让她放课的那种人。
“快快快!”她急起来再不管从前那些恩恩怨怨,干脆还伸了手去拍身侧的人的胳膊,“快告诉我?怎么抚?”
“莫急。”
素杳扭头朝他笑,正寻思这人开什么玩笑呢,李嬷嬷的手艺他没尝过吗?
她年纪大了,又不再在厨房当差,做一回冰酥酪多不容易啊。
“好的。”
但素杳畏于强权。
不对,要论强权,她才是权啊。
她恍然大悟,瞬间站起来。
旁边坐着看蚂蚁搬家的南桑屹被她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我……”
左手腕忽然被人隔着衣服握住,素杳疑惑地看过去,却只瞧见煜瑾的头顶。
片刻后,他松了手,轻咳一声,“现在学。”
“哦。”
于是她又麻木地坐下。
那瞬间的触感太微茫,她竟有些恍然,也不知是否是天热而生了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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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苇煜瑾确实擅长讲课,知识点说的清晰明了,加之今日本就没什么课程内容,到结束时实际上才过了没多久。
南桑屹和她说煜瑾只是暂时教我,真正为她寻的是一位女师父,正在入宫的路上。
于是阿梓便领着那几个搬箜篌的人将东西直接搬去素杳宫里。
今日的天实际上并不算太热,甚至偶尔还有徐徐凉风吹来。
不得不承认,南桑屹始终是这世间最懂她的人。
他虽知素杳有意同他玩笑,但看向箜篌时眼中的色彩是作不得假的。
“怎么样?没猜错吧?确认是亲哥吧?”
他又对着人聊闲,素杳刚生起的一点感动迅速被压下去,向另一边扭头想着懒得搭理他。
结果正好对上煜瑾看向她的目光。
他似乎也没料到素杳忽然回头,愣了一瞬便移开视线,“你的手绢快掉了。”
“手绢?”
素杳便真的摸了摸腰间,结果那本就摇摇欲坠的一小截丝绢就这么被她的手一带,干脆利落地滑了下去。
正打算去捡时,又一阵风过,那手绢顺着风向朝一边飞了老远。
素杳抿抿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
刚要使唤南桑屹去帮她拿回来的时候,他先慢悠悠开口了。
一字一顿生怕人听不清似的,“自,己,捡!”
“我不要了。”
素杳也和他呛声,提着裙子就想离开,另一侧的人却忽然往外走。
然后在她惊讶的目光和南桑屹似笑非笑的眼神之下,他走到池塘边刚俯下身子,那手绢却像是逗人玩笑一般,又被吹远了些。
于是煜瑾摇了摇头,重新往那一侧去。
那身段,那侧颜。
虽说素杳嘴上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煜瑾确实生的是十分样貌。
眉眼深邃,线条坚毅。
长身玉立,姿质风流。
若不是他这般英俊,小时候还没琢磨出他是个怎样的人的时候,父皇开玩笑说的那句要将她许给他,她又怎会不反驳呢?
素杳轻啧一声,瞥见那方池塘,不自觉自言自语,“美玉就是美玉,沾了水也难掩光泽。”
她神色一变。
“妹妹,你和哥哥说实话,你觉得这……”
她哪还有时间和他多唠叨,因为她刚刚想起来一件事。
“等一下!”
素杳话音刚落,那头已经传来了“咚”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