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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点绛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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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桑素杳虽生于游牧民族,却自小被娇惯着养大,从未接触过马匹牛羊。
年纪不大便在蒲皇后的安排下开始学秦筝,为鼓励她,皇后还常常道:“中原女儿最善此,杳杳也是女娇娥。”
于是素杳虽不喜,但也坚持了一段时日。
南桑炎跟着父皇从外回来,见她十根指头都包上了厚厚的白布,眉头一皱,怒斥宫人,“公主这是怎么了?”
素杳忙拦下他,心中还颇为此而感动。
想着他果真是长大了,竟学会了心疼妹妹。
所以她眼含热泪,正经和他解释:“母后说我是女娇娥……”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呆愣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毫不掩饰大笑出声。
她的表情僵在脸上,说出口的话也变得硬邦邦,“你,在,笑,什,么。”
“女娇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南桑炎退了几步,身后张福十分有眼力见的及时搬来一张椅子,于是他整好倒在那张椅子上,“就你?还女娇娥?”
“我怎么了?”素杳阴测测地开口。
“妹妹啊,人中原的女子都是笑不露齿、行不摆裙的,这才叫女娇娥。你再看看你……”
声音越说越小,约莫是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冷意。
南桑炎轻咳一声,摆着架子和阿梓道:“公主手上的伤口要记得及时换药啊,不然到时候留疤了又要闹。”
眼瞅着素杳握着那砚台越走越近,张福也做好了随时拦架的姿势。
就在她准备将其抛出去的前一秒,南桑炎像是脚底抹了油一般溜的没影。
虽说他的话并不好听,但这一闹也让素杳想明白了些事。
——她堂堂西荣公主,何苦要委屈自己模仿别人呢?
知会此事的蒲皇后并没说什么,只是听说她半夜带着家伙去了一趟太子殿,一阵鸡飞狗跳过后,素杳有几天都没和皇兄同桌吃饭。
重新生龙活虎时,他又不安分了。
据张福讲,太子大闹了一通礼乐司,遣了百人去抢东西,不知为何。
“抢东西?”
素杳微微皱眉,虽为同胞,可这一次也属实是想不明白他这番行径的意义在哪。
但也懒得理,总归是有人收拾他。
正选着新进的制衣料子,殿门外一阵吵嚷,她忙使唤阿福去瞧瞧。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一群宫人抬着大大小小一堆乐器就进门来了。
最后登殿的不作他人,正是素杳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倒霉哥哥。
“你又要做甚?”
“好妹妹,帮帮哥哥。”他走到素杳跟前,表情真像是诚恳,但她很轻易就识破他面下的谄媚,想来是那晚母后对他下了什么“通牒”。
“哼。”
“哎呀。”
他招招手,常年跟着他的阿原便陪着笑端来一盘龙须酥。
南桑炎随手捻起一个想往她嘴边喂,素杳不理,他就哄着,渐渐却生出了平日里招小猫小狗的声音。
素杳眼神一斜,毫不含糊,“你嘬谁呢?”
“哪敢哪敢。”
他嘿嘿笑着,又将那龙须酥放回去,拍了拍手打算来帮她按胳膊。
这次没被拦,倒要仔细看看他这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妹妹呀,秦筝咱就不学了呗?”
她不理。
“你看,皇兄可是把这礼乐司都给你搬来了,要不你再选个什么乐器学一学?”
素杳果然没猜错,母后必定是给他下了命令。
见她在思考,南桑炎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他连忙一屁股坐到素杳身边,脸上谄媚不减,“只要你一句话,皇兄给你找这天下最厉害的乐师当师父,怎么样?”
见他那副样子,素杳眼珠一转,装作天真,“可是皇兄,公主殿中应慎入外男。”
“好办!那就找一位女师父!”
“可是杳杳若要一人学琴,实在是太寂寞了。”
南桑炎挤出一个笑容,“你要我,陪你学……琴?”
“怎么会呢?”素杳笑着否认,“只是我想着去年父皇答应我修缮公主殿,但今年朝中事务繁忙,便迟迟没有动工。我也明白这是不得已的事,可现下殿内窄小,我想学的乐器似乎是放不下啊……”
他的表情有了松动,“你想干什么?”
“要是哥哥能每日在我学琴之前将它搬过来,然后陪着我上课,课后再搬走,恐怕是两个问题就一同解决了呢。”
“你想学什么?”
对上他的眼神,素杳伸出右手往一个角落悠悠一指,那一处正放着需要三人才能抬过来的一架箜篌。
南桑炎意识到后咬着牙看向她。
素杳本想装作无辜,然而没忍住,还冲他十分欠揍地挑了挑眉。
但无伤大雅。
因为她听见南桑炎咬牙切齿的声音,“好的,妹妹。”
她点点头,往扶手边靠了靠,正准备捻一个龙须酥来吃,太子那人却连盘子一齐端走了。
走的时候看背影人模人样,扔下的话非常不中听,“杳杳既然不喜吃这个,那做哥哥的就笑纳了。”
“明日午休后,我们便开始上箜篌课。”
素杳面上不显,但跟久了她的张福和阿梓已经看出她的气急败坏。
果然,不稍片刻,素杳竟变得和刚刚咬牙切齿的南桑炎那副模样如出一辙。
“阿福,派人跟着他。”她笑了笑,“给我好好看看他到底要找谁来当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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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桑炎这人平时瞧着没个正形,但实际上在社稷上还是很愿意下功夫的。
毕竟他们这一辈就他们俩两个孩子,除他之外再找不到一个人来接替这皇位了。
于是乎,张福虽鬼鬼祟祟地跟上去了,可也只发现太子殿下大摇大摆地领着书童往学堂去。
张福摸不着头脑,但他也没法子进学堂,只得火急火燎地回来和公主禀告:“太子殿下和阿原去找齐太傅了。”
“齐太傅?”
素杳终于挑完新季节制衣的料子,闻言问他:“可曾听闻齐太傅会乐器?”
张福犯了难,“不曾。”
当南桑炎答应陪她上学始,那条“公主殿慎入外男”的规定也就形同虚设了,毕竟太子殿下疼爱妹妹在西荣是出了名的。
而素杳虽爱与他呛声,但打心底极依赖他。
“最近齐太傅手下可有进新人?”
张福思来想去,倒真想起来一人,“有!蒲将军之子,蒲苇沙里。”
“沙里?”
齐太傅主要教策论,她虽无需学多明白,但曾经等着皇兄散学时在那处待过几次,也正因此见过不少他的同窗。
众人皆知素杳是皇室最受宠的小公主,所有人都待她毕恭毕敬。
唯有一名为蒲苇煜瑾的人使她印象深刻,因为他自视甚高,连揖礼都未作。
只有那稍稍向下的眼尾朝她一扫,紧接着才冷冰冰地喊了一声“公主”。
“我记得蒲将军只有一个儿子。”
张福冷汗涔涔,素杳便明白过来,“你且说就是。”
于是他道:“这蒲苇沙里,乃当年蒲将军出使中原时遗落在外的……私生子。”
“中原人?”素杳来了兴致,“那他母亲?”
“戏子,好像没了。”张福道:“据说就连这苇字,都是她擅自加上的。”
“一个煜瑾,是阳光下动人的美玉;一个沙里,是出生就被扔在中原的蒙尘物什。”素杳摇摇头,“就是不知道这蒙尘的到底是朽木呢,还是明珠了。”
蒲家乃是蒲皇后的本家,虽蒲里禄刺与皇后只能算是远亲,但当年他与皇帝一同征战沙场,南桑樊登基后便亲封他为大将军,一时风光无两。
前朝与后宫关系并不亲密,素杳也只曾远远见过这位将军几面,隐约有所耳闻他甚是厌恶中原人。
这样看,这位沙里在将军府的日子应当也并不好过。
可也与她无关。
毕竟这样并不纯净的血脉,怕是从小颠沛流离才能顺利活下来的孩子,在苟延残喘回到西荣的这段时光,又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去抚上一曲箜篌呢?
如此想来,她就对他失了兴致。
“公主,会不会是煜瑾小将军?”
“不会。”素杳直接道:“他不会这些。”
虽算不上喜欢这位蒲苇煜瑾,但这些年因为南桑炎与其私交甚好,素杳也常同他一道出门。
尤其是与南桑炎偶有争执时,煜瑾反而是站出来相劝的那个。
一来二去,也算是相熟了许多。
正巧那会儿被打发去太子殿找宫女闲聊玩耍的阿梓回来了,她更是比张福有用多了,说是亲眼见着太子殿下领了那位蒲公子回宫。
“哪位蒲公子?”
阿梓一愣,“不是只有一位蒲公子吗?”
那就是蒲苇煜瑾了。
素杳咬着牙,想着这南桑炎果真是记着她的仇,故意找一位对乐理一窍不通的人来浪费她的时间。
她紧握住拳头在桌上一敲,“阿福,蒲将军可通水性?”
“极通水性。据奴所知,当年陛下率军曾在伊萨克一带作战,那一片水域广阔,后于夜间趁敌方不备而渡河,大获全胜,副将就是蒲将军。”
“这样啊……”她托着下巴,手指在桌上随意敲着,嘴角勾出一抹笑,“天气好热啊。”
张福没明白过来,朝阿梓使眼色让她拿扇子来给公主扇风。
素杳挥挥手,“不是说我啦。”
“都说少年人血气方刚,你说这大热天要是泡泡澡多舒服啊?”
“公主……”
“我记得南面花园的水池是不是极浅来着?”
小时候她和南桑炎曾在嬉戏间双双跌落,被救起过后才发现那儿的水深实则不过几尺,对于他俩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况且即使是按照南桑炎现在的身形直立其中,大概也就才没过他肩处。
而若她没记错的话,那蒲苇煜瑾应是比南桑炎还高上些许的。
素杳撇了撇嘴,计上心头。
整个人摊在椅子上,动静闹得不小,“哎呀,阿福,好热啊,这天气明天还要在殿内学琴该怎么办呀?”
张福立刻会意地回应:“公主,咱可以在外头找个阴凉亭子学琴。”
“阴凉亭子?”
“是啊,又消暑,又安静。”
“是个好法子……”我捂住嘴,无声笑过后又开口,“本公主记得南面花园是否少人去?”
“回公主:正是。”
“那你遣人去告诉皇兄一声,就说近日暑热难耐,但杳杳想着哥哥陪读辛苦,就劳烦他明日将箜篌搬去南花园的凉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