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北山》在水与声

126、你也要回北山

　　赵桉没反应过来秦沅蹊是何时走下轿椅的，他既没听到秦沅蹊让落轿的命令，甚至没听到轿椅落到地上的声响，只知道自己又失了职，懊悔地要原地晕过去。

　　秦沅蹊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有淡淡的恨意，他开口道：“回去吧。”

　　让他回去？可他走了，谁去通报去？虽然说这次是私访，但是让陛下亲自敲门，未免也太给这些南宫府的人脸面了。

　　还有，陛下让他回去，回哪去？回门口等着，还是回刑房领罚，还是说直接让他回家，别干了？他以往对秦沅蹊的命令了如指掌，可今日就像是脑子进水了一样，怎么也想不通秦沅蹊究竟让他做什么。

　　实际上，赵桉知道秦沅蹊是让自己回去领罚的，只是他不敢相信罢了。

　　“还愣着干什么，回门口等着呀，我随同他去就好了。”秦遇朝赵桉招了招手，赵桉看秦遇的眼神就像是看救世主，身子弯得像弓，狠狠地朝秦遇拜了几拜，后退着离开了。

　　“怎么了，还在生气啊？”秦遇一边伸手叩门，一边不解地看向一脸沉重的秦沅蹊。

　　他的眉宇间化着一股冽气，眼神冷恶地像是要提刀砍人。要是不是阳光反在他的一席素衣上，将他的眉眼衬得明媚了些，他倒真像是从地底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嗯。”秦沅蹊胸口起伏着，十分紧张。

　　“嘎吱——”

　　门从里面推开，身姿挺拔的男人穿着一如往日风范的深色宽袍，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身姿轻缓，黑眸浓重，体态如老者一般缓慢，衣袖舞动地却轻盈，极为矛盾的两种感觉在南宫敬灵身上达成了奇妙的平衡，替他添上了几分悠然世外的韵味来。

　　“哥！”秦遇欢快喊道。

　　南宫敬灵朝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陛下这样看着臣，是埋怨臣没有出门亲迎？”南宫敬灵转头对秦沅蹊道。

　　“呵。”秦沅蹊的眼神一下子就涌起了杀意，嘴角刚刚勾起，打算狠狠的算算帐时，秦遇眼疾手快地捂住了秦沅蹊的嘴。

　　“不说啊不说啊，今天是有正事来的，说完还要回去批折子呢。”

　　秦沅蹊无力地“哼哼”了几声，点了点头，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南宫敬灵领着二人跨进院中，秦遇一进来就打了个哆嗦，双眼环视着阴沉沉的小院，冷汗直流：“怎么这么暗？”

　　“蛊虫喜暗，方便炼药。”南宫敬灵将二人带到了院中唯一一处有光的地方，便是屋子前头的台阶上。

　　唯一一股暖光投在台阶上，像是从最顶层的台阶向下流淌的星带，散发着一份整个小院都没有的、突兀的暖意。

　　门前砌了一个简单的小灶，深棕色的小罐在灶台上沸腾，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就坐在门口？”秦沅蹊看南宫敬灵没有领着二人进屋的样子，一脸不悦地质问。

　　“屋里有些你们不能看的东西，倒也没有进去再出来的必要。”南宫敬灵回道。

　　他捻起了放在小几上的干净茶杯，给二人分别倒了一杯水。

　　秦遇扯着秦沅蹊坐在一旁，将一杯茶递给了他，自己也手握一杯茶暖手，南宫敬灵刚坐下来，秦遇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虫潮的事情。

　　南宫敬灵挽起袖子，半截白皙的手臂露出，紧接着，一只半壁长的蜈蚣就从他的袖口里钻了出来，浑身发紫，百足却是朱红的，像是涂了胭脂一样，这虫子看起来古怪之极，秦遇悄悄朝后退了退，抵上了后面坐着的秦沅蹊。

　　“你拿虫子吓她做什么？”秦沅蹊侧过脸来，一边扶住秦遇，一边不怀好意地冲着南宫敬灵。

　　南宫敬灵额头青筋隐约跳动，秦遇立马扭头将秦沅蹊手中拿着的茶水往他口中送：“喝茶喝茶，别说话。”

　　今天或许不应该带秦沅蹊过来的，秦遇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幸好南宫敬灵没有放在心上，转过身子，将百足蜈蚣藏到了身子左侧。

　　“那些虫子，是从北山来的。”南宫敬灵解释道。

　　“嗯，秦沅蹊同我说了，你……是要回北山？”

　　南宫敬灵怔愣一刻，然后才麻木地点了点头，他沉静了一会，有些为难的开口道：“但是现在……情况有些改变了。”

　　秦遇咽了咽口水，眸中满是期待：“是你不用回去了吗？”

　　“不。”南宫敬灵摇了摇头，转头面向秦遇，眼中神色复杂，坚定和痛苦的光芒交织闪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现在不止我要回去了，你也一定要去北山。”

　　“你说什么！”秦遇还没完全弄懂南宫敬灵的话，秦沅蹊倒是先应激了，直接将手中的茶杯摁碎在了地面上。

　　清脆的裂声从他手缝中传来，剔透的茶水掺杂着艳红的血，混乱又贪婪地舔舐着地面，像蛛网一样朝着周围散开。

　　秦遇看到白鸽一样的身影划过自己的视线，转瞬间，秦沅蹊便将南宫敬灵摁到了身底，宽大双手死死地锁住了南宫敬灵的脖子，将他压倒了地上，原本伏藏在南宫敬灵手臂上的蜈蚣受了刺激，弓身、弹出，仿若箭矢，直冲秦沅蹊面门。

　　秦遇想都没想，伸手截住了往秦沅蹊脸上窜的蜈蚣，那蜈蚣在秦遇手中扭动几下，像是灵活的毒蛇一样，缠住了秦遇的手臂，朝着她的手背就咬了过去。

　　秦遇惊叫一声跳了起来，还是猝不及防地被那蜈蚣咬了一口。

　　秦沅蹊回过神来，还没看清楚秦遇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腹处有千斤的力，将他整个人逼飞了出去。

　　五脏六腑都因为刚刚那不留余力地一踹拧到了一起，他吃力地想要爬起，但双手绵软，堪堪撑起身子，喉中溢出腥甜。

　　院中顿时乱作一团，各有各的痛。

　　“秦沅蹊……”秦遇甩开虫子，顾不上手上的刺痛，下意识就要冲到秦沅蹊身边，可在她的余光中，刚从地上狼狈爬起的南宫敬灵也着实显眼，秦遇心中焦急又为难，迈出去的脚硬生生地停住了，不知道先该关照哪一个。

　　南宫敬灵单手扶额，眼底发黑，眸中似有灼灼火焰在烧，显然是被秦沅蹊惹得生气了。

　　“对不住啊哥，对不住，他天天晚上批折子批到天明，脑子不清醒。”秦遇选择先给南宫敬灵交代一番，毕竟秦沅蹊比较好哄，只要身体没问题，精神上的损失只要她多说几句话就好了。

　　南宫敬灵冷着一双眸子扫过秦遇的脸，随即闭起了双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努力平着心神，然后吐息道：“将他赶出去，一会我想单独同你说几句话。”

　　“好嘞好嘞！”秦遇点点头，转身小跑过去，扑到了秦沅蹊身边：“没事吧你？”

　　秦沅蹊撑起身子，紧紧攥住秦遇的手像是铁钳一般，他的嗓音嘶哑：“我们回去，秦遇，他疯了，我们回宫吧，我会另找人去弄清楚虫潮，这件事情不需要他，你不要听他胡说，他是骗你的！我自有办法帮你摆脱那些虫潮！”

　　秦沅蹊的声音越来越尖锐，眼神像锐利的鹰眸，刻刻不从秦遇身上移开。

　　“是真是假，我能分辨得出来，走，我带你离开。”秦遇捞起秦沅蹊，拖着他往门外走。

　　“下次不准随便打人，知道没？”秦遇训道。

　　“北山遥远严寒，山脉连绵百里，他让你去北山，岂不是直接让你去死？”

　　“他能害我？”

　　“他为何不能害你？”秦沅蹊的话里行间泛着一股酸味。

　　秦遇本想反驳，但是一想到秦沅蹊心胸本来就不算开阔，嘴唇动了动，还是闭上了。

　　将秦沅蹊拖到院门口，秦遇站住脚步，道：“我去和他说些话，马上回来。”

　　“你还回去？”秦沅蹊气得要吐血。

　　秦遇不想和秦沅蹊纠缠，随手从墙角拔了几根茎叶繁多的野草，递给秦沅蹊道：“你数一数一共有多少片叶子，你数完了，我就回来了。”

　　“你！”秦沅蹊刚要反驳，就见秦遇钻回了院子，还将门从里面锁上了。

　　他攥紧拳头，指尖发白，剧烈地抖了抖衣袖，靠在墙上，捋直了手上的野草，气愤地数起了叶子。

　　门内，秦遇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南宫敬灵身边，一边剧烈喘息，一边刻不容缓地问道：“怎么了，哥？你要单独跟我说什么？”

　　“还记得去年年底的冬狩吗？”

　　秦遇想了想，点了点头。

　　“当时你被猛兽所伤，我担心救不活你……私自给你喂了我的血，那时候喂下的血，已经融进了你的身体里，成了日夜流转的活血，所以那些虫子才会追上你。”

　　秦遇搓了搓指尖，拼命跟上南宫敬灵的思维，一边点头，一边问道：“是这样……所以，我才需要和你一起回北山，是吗？”

　　南宫敬灵点点头，不知从哪一个时刻开始，二人间的氛围变得尤其压抑。

　　“回北山之后呢？还能回来吗？”秦遇憋了一会，还是松口，问了出来。

　　南宫敬灵端起一杯凉掉的茶水，灌进喉咙，带着刺痛的寒意划过他的喉咙，钻进他的胃中。

　　“我已经替你想好了，只要你体内没有那些血，就不会被虫子盯上，但是现在已经有大量的虫子潜伏在我们脚下，不能在宫城引血，也不能在旁处引血，只有在北山才行，让那些虫子回到它们本来就该待的地方。将血引出来之后，你再回来。”

　　南宫敬灵语气轻巧，秦遇却听到了一丝微微发抖的恐惧。

　　“那你呢，你怎么办？”

　　毕竟南宫敬灵的身体里，都是那样的血。

　　“你还能回来吗？”

　　南宫敬灵仰头，将水一饮而尽，用了从未有过的冷漠语气道：“这不是你考虑的事情了。”

　　南宫敬灵向来对世人淡漠，但秦遇是个例外，只是这次，秦遇也被划分到了世人那一边。

　　秦遇也不是小孩子了，她能听出来南宫敬灵的话外之意。

　　我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