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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青衣小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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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袁老爷的盯梢下,我和袁清山的喜事按娶妾的流程只简略操办了,他们甚至没请多少客人,整个府邸也就我和少爷的院子里,还有大夫人那边,精心布置了剪纸窗花和红灯笼等喜庆的装扮。
我是坐青衣小轿从偏门嫁进袁府的,本来妾室也不用拜天地,是大夫人和少爷坚持要举行这道仪式。于是我和袁清山拜堂过后,我就被丫鬟扶着送入了房间里。
我顶着红盖头歇在新房内,我知道袁清山在外面同长辈和友人们应酬,他肯定正春风满面地吃酒,我就没有老老实实地等他,自己天未亮就早起准备成亲,已经累到又饿又困,我饿得不禁偷吃东西,便窸窸窣窣地嗑花生,一点点地填上我叽里咕噜叫的肚子,起码不再饿得肚子疼。
谁叫我最不喜欢饿肚子了,哪想守那么多死规矩,我在鸣绣坊待的那些年,大鸨母为了让我保持身段,她总不给我吃饱,我如果偷东西吃,她就安排了人手分别看住我和食物,我常常饿着,平日里容易饥厥。
我津津有味地剥着花生,忽然听到了木门“吱呀”打开的声音,随后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传入了我的耳中,我便把最后几颗花生吃完,拍了拍手再抚干净浅红色的新衣。其他妾室的新娘服更素,他们已特意为我做了接近大红的衣裳呢。
衣冠齐楚的袁清山为我挑起盖头之后,便坐下来用双手握住我的手,他一脸愧疚,郑重其事地说:“卧毓,我们委屈你了,我实在觉得对你有所亏欠,日后我会加倍补偿你的。迟早有一天,等我熬到能做主的时候,我会八抬大轿把你重新娶进门……”
他好像已经完全沉浸于我们的好事之中了,我的双手抽也抽不出来,直到他回神过来微笑着自愿松手。
我一副宽容的模样,善解人意地宽慰他说,无妨,我又不在乎这些俗礼。
他却失落道,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喜欢上他,所以才不在乎,如果我对他动心了,就不会这么不在乎了。接着他表明,他是在乎的,只恨自己暂时没有能力给我最好的一切。
袁清山重复了几次委屈我了。我倒是真不觉得委屈,也不想过于热闹太惹眼,将来我若有其他打算,也好低调地溜走。
他似乎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了,便捧住我的脸,迫使我与他四目相对,我闻到了他呼吸里的淡淡酒气,我们就这样看了对方半晌,我的脸还没红,他却先微微红了脸。我失笑问:“你要把我看一晚上吗?”
他赧然地醒神,便倒上了两杯酒,先递了一杯酒给我,就小心翼翼地将手穿过我的手臂,格外认真与我喝上了交杯酒。
彼此喝完酒,我侧头止不住地抿笑,袁清山也温柔地笑了笑,他笑得总是那么温柔,而且他一笑起来显得更俊秀了。
他知道我饿了,先是贴心服侍我吃些小食,期间他自信地玩笑说,我俩都是少爷小姐,我们胃口都好,喜好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再说你我长得这么好看,皮肤都这么白,在外貌上看起来很登对,我们天造地设,郎俊女美。
我给面子继续露出笑容,忽然想起丫鬟说,袁清山来的时候我才会笑,便不禁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和嘴角。丫鬟说的真是如此吗?难道我对袁清山也有了一点喜欢?可为什么他们简陋地办了成亲礼,我却没有不开心呢?是因为我本身就不在乎这些世俗礼仪吗?
袁清山触碰上了我的手,顺势抚摸我的脸颊和嘴巴周围,他温情脉脉地注视我,说话的嗓音比平时更动听:“卧毓,今天你辛苦了,你累了吧?你若困了,我就照顾你歇息……”
“啊……”我瞬间想到了洞房花烛夜这事,我虽然愿意嫁给袁清山帮赵林容冲喜,可是我的内心未准备好马上就洞房的这道仪式。因为大鸨母过去常用卖身的话吓唬我,导致我对破身这事或早或晚都有抵触之心。
袁清山动手帮我解开衣领之际,我下意识往后回避,他那双手停住了,便放到了膝盖上稍紧地握住,低声叹息道:“我知道,想来你心里是不愿意的,你嫁给我是为了报恩,也是想替我给母亲冲喜。当初你在鸣绣坊也是身不由己,应该只是在那么多男人里找到了个不错的选择。我也很心疼你,所以我今晚没想要逼你与我洞房……我只是想伺候你休息……”
“我……”我不知如何回答这个暂时待我好的男人,便沉默了。他继续伸手替我解开衣裳的时候,我没再退避,如他所说,他的确只是伺候我脱掉外衣,比较安分地将我扶到床榻上躺好歇下。
我们一起躺下后,他侧起身子撑着头问:“卧毓,那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既然我婉拒了洞房的事,他都尊重我的意愿,而今自己毕竟已嫁给他,便不想再拂了他的意,就微微点头。袁清山浮现温和地微笑,他伸手揽住了我的身体,将我和他靠在了一起,他略有胡茬的下巴蹭着我的额头,使得我皮肤有点儿刺痒。我伸手去摸额头的时候,他顺势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嘴唇上轻吻了一下,我害臊地缩回了手,他笑得稍微出声,我也感受到了他喉咙里的颤动。
袁清山瞧我额头有些发红,他主动替我轻抚了一会儿额头,调侃着道歉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皮肤那么嫩,才碰了一下就红了,我都不知要怎样把你捧在手心里了。我是第一次和女孩子靠得这样近,月白哪里有惹你不快的事,你但说无妨,我知道了也才好改了,就怕对你照顾不周……”
“没关系,你和姨母已经做得够好了……”我被袁清山抱得紧贴在他的胸膛周围,第一次听着这个男人身上传来的心跳声,我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皮,之后他每次说话,我只是懒懒地嗯了几声回应他。他叮嘱我得改口称呼他的母亲为娘亲了,再叫姨母就不合适。
接着,他亲吻了片刻我的额头,双手在我身上摩挲着,便珍惜地环住我的腰身,最后说道:“我们每晚睡觉的时候,你不用担心,我不动你,我会等你愿意的那一天……”
他睡前多以气息声说话,那种有意放低的嗓音很是催眠,我就彻底睡过去了,我很少睡得这么安稳,这一夜没有做噩梦或者其他什么古怪的梦境。
待我次日一觉睡到天亮,便微微睁眼看到身旁已经醒来的男人,他未上妆却面如傅粉,对方正静静地注视着我的睡颜,我就逐渐完全睁开了眼睛,咽了一下口水。
他也吞了下喉咙,顺便朝我露出了好似春天来临一般的浅笑,问候我昨晚睡得可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始终这么温柔,我也不由得温和了些,我告诉他,我昨晚睡得很好,他既然醒得比我早,是不是我扰醒了他?
他微微摇头,目光炯炯地说:“你没有打扰我,你的睡相极佳,是我第一次和喜欢的姑娘同床共枕,有些雀跃……”
我稍羞地背过身去,袁清山伸长手臂将我搂回了他的身边,便轻轻地靠近我耳边,提醒我今天得早起向公公婆婆敬茶。我听话起身穿衣,袁清山从旁协助我穿戴整齐,我们打理得差不多后,袁清山提醒还有一件事没办好。
我方才想起我和他成亲后,既然没有及时洞房将处子血染在帕子上,那如何交差呢。
于是,为了女子成亲后的那道验身规矩,袁清山便扎破了点手指,慎重地把血迹涂到了元帕上,将他的血弄虚作假地当做落红。
我只好谢谢了他,并且觉得让他为难了。他摸摸头说,为了我,不觉得为难,其实他也没做好洞房的准备。
他还讲,他母亲那边是没什么关系,这主要是给父亲知道为好。这样公公就应该不会再不接纳我了,我便可留在袁家过上安稳的日子。
准备好了染血的喜帕,我们新婚夫妻前去向夫人和老爷敬茶的时候,那扎眼的假落红元帕被他们传阅,我略颦眉内心十分讨厌这种习俗。
婆婆赵林容看到帕子上的落红后,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便亲热拉着我和袁清山的手,高高兴兴地说了很多祝福的话,希望我们夫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她以为总算完成了最大的心愿,便对我娘亲有了交代,她就不再那么不安了。
至于公公袁升录一脸正经地端坐着,他随妻子的话稍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可我了。袁老爷雄姿英发,他同我爹一样就算上年纪了,还是能看出其年轻时长得不赖,他嘴巴周围虽然有胡子,看起来长得也不显老。
我和袁清山双手敬茶给两位长辈喝,我们先是为公公奉茶,他交给我们红包。我再向婆婆鞠躬敬茶,赵林容便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亲切地递给了我,再次衷心祝福儿媳妇和儿子以后如何恩爱两不疑。
晚辈的事尘埃落定,那几位老姨娘也不大作幺蛾子了,在我和袁清山成亲后,她们客客气气地祝福我们,说笑了一阵子。
并且袁老爷终于单独见了我一面,他邀请我去他的书房说话。他喝着茶讲道,他原本跟我父亲同朝为官也是多年熟人,只是朝堂中的事情错综复杂,他为了保护家人,要保住这么大的袁家举步维艰,当初才不得已和我父亲割席了,他心里也觉得对不住我,可是没办法,他为袁家里里外外地操心,难免顾虑重重,请我见谅。
我和袁老爷就算不熟,自是得把他当公公敬着,我客气谦逊地表明,我不怪他们,反而感恩的心意。他面上看起来就放心了些,便叫我好好地服侍他的妻子和儿子,袁家不会亏待我。
接着,袁老爷与我多说了几句话,在熟悉一点后,他也问起了我对于以前抄家的事情,知道多少呢?
他此时和气地看着我,耐心地等待我的回答,甚至面露慈祥,他似乎尽量想表现出关心我的样子。我忽然莫名感觉他的变化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只当他是不知如何与身份复杂的新媳妇相处,在有点尴尬之中,我回答了上次对袁清山说过的话。
我留心着袁家的一切,没有轻易和盘托出。
袁老爷微微颔首,老气横秋地劝我放下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要再深究过去的事了,很多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很是难办,千万不要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能死里逃生并活下来走到今天,已经是奇迹,那就好好地踏实过日子吧。更何况,我如今既然成为了袁家的媳妇,理当为袁家和袁清山的将来着想,我们夫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袁家稳定着越来越好了,我也才能安稳度日,从而保全自己和流放之地的家人。
我在明面上答应了袁老爷,我面对公公俯首帖耳,滴水不漏地与其周旋,做出一副很为袁清山着想的模样,他就更放心了。
我从袁老爷那边出来后,等在外头的袁清山很快迎上来握住我的双手,他关心地探问我,父亲都跟我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让我心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说没有,不禁微笑起来,促狭地晃着我们相握的双手:“月白,你怎么这么紧张呢?怕他下马威收拾新媳妇吗?别想那么多,你爹对我挺客气的,你不用担心了,他已经接受我了,不管公爹说什么,我这个做晚辈的都不会轻易跟他顶嘴啊,附和他又不会少块肉……”
“可你小时候在家里很爱跟家里人顶嘴的,我有所耳闻哦。”袁清山促狭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他揽住我的肩膀,声音温朗道,“不过你哪里不服气,忍不住跟老爷子顶嘴了,我和娘都不会怪你,我们都经常烦我爹呢,他们这些老家伙就是见不得我们晚辈轻松,总想添堵。哪天他真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到我这儿来倾诉,我跟你一起骂……”
我扑哧笑了出声:“你对你爹这么不客气呀?我从小对我爹他们也不客气,因为我知道他们疼爱我,所以才敢做出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这都是他们的爱给我的底气,想必你也是……”
袁清山点头承认道:“是,但是我娘更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母亲大多会尊重我的喜好,了解我想要什么。我爹总是顾虑得太多了,他老不许我这样、那样,臭规矩太多了,着实让我烦恼,他教我的很多道理,我压根不认同,我呢不想有一天变成他那样迂腐。”
我和袁清山就这样拉着手,在走廊和花园里散步,彼此一边讲家里的事情,一边自然地相处。等我们走到凉亭里坐下歇息,他顿时靠近,吹掉了我脸上不知何时沾的一个小灰渣,我们对视之间,他慢慢地接近想亲吻我,我灵活地别过了头,他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再次很有兴致地陪伴我聊天。
他跟我说话前,总是会叫我一声,卧毓妹妹。然后我耳边都是他唧唧喳喳地左一个卧毓妹妹,右一个卧毓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