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海棠》》李庸和

7、两家渊源

　　我和袁清山见过大夫人赵林容后，等我们回到我住的院子里，他才开始慢慢跟我讲起我们两家的渊源。

　　他先是说，本来不知该如何开口，等大家忙完这阵子，请我正式顺利地见了家里人后，他才有闲心告之我过去的一切。再说他母亲久病，几乎卧床不起，已经不怎么出主院了，这次她难得打扮庄重地正式见我，是很重视我。

　　随着袁清山的讲述，我才知道他为我赎身的大钱其实是她母亲用嫁妆出了一大半，她本想全出，只是他这里也想表达些心意，就添了一部分钱进去。

　　原来我们两家以前是关系匪浅的旧交，因为赵林容与我娘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她们在明朝时于闺阁中已经结拜为金兰之交。我和袁清山在很小的年纪都还一块玩过呢，可惜我记不清了，几乎没有印象。他倒有一些记忆，形容我小时候就已经很娇憨可爱了，他很记得我这点，心里就想要这样一个亲妹妹。他打趣我还撒娇骑过他的脖子，并要他把我抱起来，方便我摘花……

　　他犹豫过后坦白赵林容身体日渐变差，他保我入府主要是想给他娘冲喜，去去病气，解决了她的心病，令她安心下来，便可延长寿命。好歹当初我们的母亲互相承诺过要结为亲家，如果她们各自生了孩子，分别是男孩儿和女孩儿就定亲，如果都是女儿就继续结为姐妹，如果都是儿子也结拜为兄弟。

　　后来因为我爹在清廷官场为汉族活动的事情，开始引起皇帝的忌惮，以为他结党营私……袁家老爷早已看出了苗头，便勒令赵林容不准再同我家走得太近，免得日后李家发生什么事牵连至袁家，自此两家都有了避讳，不再频繁走动，赵林容同我娘的见面也逐渐少了，她们最多是秘密的书信来往。
　　等我家真的出事后，赵林容依旧一心想着我们，她为我们的事从一开始就与袁老爷意见相驳，这才有了心病，然后肝气郁结，身体就慢慢不好了。有几次她病得几乎都要死了，是少爷拼尽全力寻到江湖里一位名医，千辛万苦将她的老命保了回来。

　　当年我在抄家中逃掉的事，他母亲查到后，早已心切地想找到我，由于袁老爷那边有意阻拦，她一时无可奈何。因此这就成了她最大的一个心病，如今看到儿子长大有能力了，她开始向他提起了我们两家的旧事，她终于拜托了儿子帮忙。

　　多年以来，袁清山心里也一直记挂着我家，没有忘记两家以前的要好，于是他听从母亲的话，便帮忙查找了很久，竭尽所能才找到我的下落，这就来赎我了。接着，他蹙眉严肃地讲道，其实有另外一波人在寻找我，不知他们是什么人，而且对方同样寻了我很久，他也是顺着他们找人的线索才查找到我的。

　　我怀着凝重的心情猜测：“不会是我家的仇人吧，难道对方知道我还没死，又想来赶尽杀绝……”

　　他摇摇头，伸手抚平了我颦起的眉头，叹气道：“尚且不知道，不过我在摸他们的底细，他们比较难查，那些人肯定也不想被查，平时做什么都不留首尾……但他们必然不简单，我们防备点总没错，免得有人要害你。不过你在咱们家安心好了，我和母亲一定护你周全，你别担心。”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只是我父亲那边亏待了你……我对你抱有歉意……”

　　我听了倒是理解袁老爷与我家避嫌，他们一家子才没被牵连，这么多年了，他作为汉官能保住袁家上下也是艰难。我便善解人意道：“无妨，你父亲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要是我们家影响到你们家，我才觉得对不起呢。至于那些查我的人，等你搞清楚了，请跟我说一声。”

　　袁清山点点头，问道：“妹妹还记得家里为何被抄的事吗？你不是应该被流放的吗？怎么到了鸣绣坊去？”

　　即便我们两家是旧交，我初来乍到，防人之心不可无，便隐瞒说：“记不大清具体情况了，就记得护卫带我逃亡的时候，我们被人追杀，之后我就被追杀我们的人卖到了窑子里去，结果鸣绣坊的妈妈看中了我，她们用一个与我身量差不多的死掉的可怜丫头，向那边交代我已经死了，妈妈便没逼我去卖身，我就开始学艺做了清官儿卖艺……”

　　他听着我的话微微颔首，说了一句万幸我没事，不然他母亲肯定会因为愧疚没救到我，而病得更严重。我又问他：“月白，那么你对于我家被抄了的事，你知道什么吗？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我也不想这么糊里糊涂地活着……”

　　他微怔了下，遗憾地说：“我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我知道你父亲在满汉两方的利益冲突里，好像是被满官排挤出事的，里面牵连甚广。话说回来，他当真是一个左右为难的不容易的好官，是一个忍辱负重而伟大的人。我很惭愧……真的很对不起我家里没能帮上你们什么忙，一出事还撇清关系……我和母亲都感到很羞愧，甚至觉得袁家落井下石……现在我和母亲把你找回来了，我们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我继续客气道：“我是真心谢谢你们，你们何曾落井下石了，不是一直想帮忙吗？只是有心无力。我家经历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我自是深知你家也是汉官很不容易，既然知道就没有怪来怪去的道理。而且这么多年了，你们都还想着我，一直没有放弃，居然把我找了回来并善待，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是棠……”时隔多年，袁清山终于叫了第一声我的真名，他便将秀气修长的手指轻放在了我的手背上，察觉我没有排斥，他那只手逐渐握住了我的手，我们默契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微笑了一下，我的右手渐渐被他捂热了，毕竟我俩还没成亲，此时我想收回手，他却握得更紧了，并且眼神明亮又温柔地回答：“是棠妹妹，我一直没忘你的名字，以后没人的时候我还叫你的原名吧，有人的时候怕暴露你以前的身份，我叫你……”

　　他有些犯难，似乎不愿再叫我的艺名清梧了，叫大名又显得不尊重，我莞尔提醒道：“我的表字是卧毓，爹娘早早就给我取好了，你可以叫我李卧毓……”

　　“好……卧毓……”袁清山微微一笑，终于松了手，他伸手将我脸侧的一点发丝拨弄到了我的耳后，其指腹触碰到了我的肌肤有些发痒，我稍微避开了。

　　袁清山的手放到腿上后，那摸过我脸侧和耳朵的两指互相微微搓了搓，他咳嗽了一声提醒，我但凡需要什么，尽管告诉他，他都会为我安排好。

　　我知足回应，真的不缺什么了，他和夫人什么为我都准备好了，我岂能贪得无厌。他便劝我不必担心有的没的，他母亲很想弥补我，就怕对我照顾不周。

　　既然我知道了我们两家有了这层关系在，原先我初到袁府而精神上有些绷着，此刻在袁家待着才缓缓放松了下来，可也没敢彻底放松。

　　自从袁清山坦白了过往，我逐渐对他们有了一点印象，连我和他玩闹的记忆都浮现了些，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我甚至想起他那时童言无忌地说，我长得好看，他长大以后要娶我。以前我太小了，除了家里的事，对于其他的事大部分都模糊了。

　　我努力地去回忆，便想起我和袁清山竟然在我家的花园里玩闹过，待我回神过来，再看看长大后的他，以及仍然强盛的袁家府邸，不禁有种隔世之感。

　　袁清山笑问我在想什么？

　　我打趣说，是想起他小时候说要娶我，时间一晃而过，月白哥哥果然做到了。

　　他又温和地微笑了一下，但是不一会儿他的眼神忽然有些灰暗，讲道，不算做到，他小时候是想明媒正娶我的，只是……他父亲那边比较难搞，他和母亲为了张罗我入府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父亲原来还不想我进门，想将我安置在外面，老爷是怕我的存在给袁家带来祸患。他和母亲求了很久，他父亲才同意儿子收我做小的事，叫我们不要太过惹眼。
　　不过袁清山怕这种话说多了，惹得我不安心，他看了我一眼后马上又住了嘴，请我放心在袁家待着，他父亲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更何况他母亲和他都护着我，谁也不能拿我如何。他并说起我的义母和袁家已经开始在准备我们的婚事了，再等些日子，我就可以从义母那边出嫁到袁府，一切便尘埃落定。
　　有一个归宿容我暂时落脚，有他们母子护着我，我是有几天好日子过了，可是我一想起复仇计划，我和袁家有了关系，我将来总不好连累他们，便再次犯愁起来。

　　所以，我开始推脱和延缓婚事，他们却以为我对做妾的事很不满，那母子俩只好又去麻烦忙碌的袁老爷了。我在房间撑着头唉声叹气，一时生无可恋，大丫鬟支依进来也怂恿我别做妾，能做少夫人那才好，我的身份高了，她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我与他们都无话可说，没人能明白我的心思。

　　袁老爷的确不喜欢我，自从我以表小姐的身份入住袁家多天，他压根没见过我，他似乎出行都避开了我，最近他再次被我和袁清山的好事烦到，他才派了人过来传话敲打我。言外之意大致是说，既然夫人和清山都是那么的喜欢我，他就让我勉强入府了，但以我如今的身份只能做妾，少夫人的位置另有良人，我不可痴心妄想，以后要老实本分。
　　等袁老爷那边的人走了，我独自在房间里磕着瓜子，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句，谁稀罕啊，我还不想嫁呢。

　　没料到，袁清山撩开门帘进来刚好听见了这句话，他神色顿时委屈了起来，便走到了我旁边坐下，亲热握住我的手说话：“我知道我爹派了人过来说瞎话，你是生气了对吗？我一听说他……就马上过来了，我怕你的委屈吞进肚子里找不到人倾诉，有什么话你尽管跟我说。如今里里外外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你如果不嫁给我，我们就不好留你在府里亲自照顾你，别人也不会收你，他们避开还来不及呢。若把你安置到外面，我也不放心我爹，万一他到时候把你送出京师呢？届时你该何去何从呢？反正我们的事还没到吉日……我……我会尽量求爹让你做我的正房……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他抚摸并捏了捏我的手，配合着最后一声好不好，温柔中透着撒娇，我有些赧然，自己当下是进退两难，便望向窗外叹气。

　　他见我态度不明，便再次恳求：“我实话实说，我娘恐怕时日无多了，不知何时就……我不想她因此抱憾而终，她最后一心想着与好姐妹的承诺，更想照顾你，希望你做我家的儿媳妇，要求我善待你一辈子……我求你就给我们这个机会吧……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大忙 。卧毓，我不会辜负你的，就算以后他们给我安排了其他女人，我也会常来你这里，你要什么，我只要有就都给你……”

　　反正我也没有其他退路了，袁清山的态度如此低微，我感之不好辜负他们的美意，便打算以后复仇的话，再想想其他办法。我在袁家待着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免得我去了外面住，他爹为避麻烦真的把我给送出京师就不好了。

　　于是，我反握住袁清山的手，请求他不要再为我去打扰袁老爷了，我不是想做少夫人，我自知如今敏感的身份难以担此大任，做少夫人少不得和满洲贵妇打交道，我只是怕自己麻烦的处境将来影响到他们。

　　袁清山展颜与我十指相扣，宽慰我不用害怕和担心，顺便提起了他不是签了约法三章的纸条吗？不管我以后想做什么，他不仅不干涉我，还会想法子帮助我，我有需要他的地方，就尽管用他。反正他已跟着爹在朝堂里做事，他以后的前景不错，不会委屈了我以前的身份，他眼下自认为我们算是门当户对。

　　可我很想问一句，哪怕是我以后想向那位满大人复仇呢？
　　当我看着袁清山清秀白皙的脸庞，便欲言又止，只觉得时机未到，始终没有问出口。
　　他总能看出来我还有话没说完，便劝我想说什么就说，在他这里，不必防头太多，我们坦诚相见即可。
　　我转头告诉他，我可以答应跟他成亲，完成他母亲的心愿，但是以后我如果不想留在他身边，他会放我走吗？

　　他似乎觉得有些意外，却依然承诺，这一点他想必可以做到，他不想束缚我，愿意在我想离开的时候还我自由，反正我们也是各取所需。但是在这之前，他一定会通过待我好，让我彻底地想留在他身边，愿意与他厮守终身。如此，他也能完成母亲的心愿，是好好孝顺她了。

　　没想到袁清山如此通融和大度，我犯愁的地方算是解决了一大半，既然我以后从袁家脱身比较方便，便不再抗拒这门临时的婚事了。

　　我既希望赵林容活得久，又希望我也可以随时脱身无所顾忌，去想其他办法向满大人复仇。最后我反复考虑，以后说不定慢慢能与袁清山商量复仇之事，终于决定先在袁家观察为妙。